三線建設對推進和拓展中國式現代化的歷史性貢獻

摘要：推進和拓展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百年一以貫之的偉大事業。“備戰備荒為人民”方針下的三線建設貫穿中國式現代化的探索歷程，并在中國式現代化內涵標準的嬗變中表現出不同的發展形態。三線建設體現了中國式現代化的基礎條件，彰顯了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旨歸，標注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樣態特色。在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尤其是建設國家戰略腹地的背景下，三線建設在堅持黨的全面領導、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堅持守正創新、堅持以制度建設為主線、堅持全面依法治國、堅持系統觀念等方面，具有觀照歷史、著眼未來的現實啟示。

關鍵詞：三線建設；中國式現代化；歷史性貢獻

中圖分類號：D616"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3-8477（2025）01-0031-09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在新中國成立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長期探索和實踐基礎上，經過十八大以來在理論和實踐上的創新突破，我們黨成功推進和拓展了中國式現代化。”[1]（18）開始于1964年的三線建設是中國共產黨探索中國式現代化歷程中的重要事件，其規劃緣起、指導方針和成就歷程，體現了中國式現代化的基礎條件，彰顯了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旨歸，標注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樣態特色。2024年7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研究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問題，要求“完善產業在國內梯度有序轉移的協作機制，推動轉出地和承接地利益共享。建設國家戰略腹地和關鍵產業備份”。[2]（30）這一要求必然會帶來我國產業由經濟核心區向內陸腹地的轉移，必然會帶來資金、技術、人才等核心要素的深刻重組。建設國家戰略腹地既需要頂層設計和基層探索，也需要從中國共產黨探索中國式現代化的歷程中汲取借鑒。三線建設作為中國共產黨探索中國式現代化歷程中的重要事件，以“盡快在內地建立一個系統完備的、技術先進的后方戰略基地”[3]（207）為目標，對于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尤其是建設國家戰略腹地，具有觀照歷史、著眼未來的現實啟示。

一、三線建設貫穿于中國式現代化的探索歷程

中國共產黨對中國式現代化的探索，經歷了從“工業化”到“四個現代化”“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小康社會），再到“中國式現代化”的衍變。三線建設也在中國式現代化內涵標準的嬗變中表現出不同的發展形態。

（一）從“工業化”到“四個現代化”：三線建設的布局

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對現代化的認知遵循世界現代化的一般規律聚焦工業化，并基于中國社會性質和階級結構，認為要實現工業化必須首先解決農村問題，“中國工人階級的任務，不但是為著建立新民主主義的國家而斗爭，而且是為著中國的工業化和農業近代化而斗爭”。[4]（1081）1949年人民民主專政共和國的成立，為中國式現代化創造了根本政治條件。

1956年，隨著社會主義三大改造的完成，“我們國內的主要矛盾，已經是人民對于建立先進的工業國的要求同落后的農業國的現實之間的矛盾，已經是人民對于經濟文化迅速發展的需要同當前經濟文化不能滿足人民需要的狀況之間的矛盾”。[5]（341）這兩對主要矛盾的表述決定了新中國的國民經濟建設既要突出工業建設尤其是重工業建設，又要兼顧滿足人民對于經濟文化迅速發展的需要。映射到現代化的內涵標準上，就是將“工業化”拓展為“四個現代化”，“就是要在不太長的歷史時期內，把我國建設成為一個具有現代農業、現代工業、現代國防和現代科學技術的社會主義強國，趕上和超過世界先進水平”。[6]（696）圍繞著這一目標，黨中央提出了“兩步走”戰略步驟，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開展了探索，取得了一系列開拓性成就，但也因為經驗缺乏，遭遇了嚴重挫折。尤其是“大躍進”時期，因片面追求鋼鐵指標造成國民經濟比例失衡，教訓深重。所以，在醞釀“三五計劃”時，黨中央提出了大力發展農業，適當加強國防工業和基礎工業的“吃穿用計劃”。但隨著國際形勢的變化，中央又將“吃穿用計劃”調整為以國防建設為中心的備戰計劃。

20世紀60年代是中國國際形勢比較緊張的時期，東西南北均不同程度面臨著戰爭威脅。1964年8月，美國悍然制造了“北部灣事件”，把戰火擴大到越南北方，使得我國經濟建設中的備戰問題被突出提了出來，8月19日，國務院向中央提交了《關于落實毛澤東對國家經濟建設如何防備敵人突然襲擊問題批示的報告》，提出對第一線的現有老企業，特別是工業集中城市的老企業，要把能搬的企業或車間，特別是有關軍工和機械工業的，能一分為二的，分一部分到三線、二線；能遷移的，也應有計劃地有步驟地遷移；在一線的全國重點高等學校和科學研究、設計機構，凡能遷移的，應有計劃地遷移到三線、二線去，不能遷移的，應一分為二；今后，一切新建項目不論在哪一線建設，都應貫徹執行分散、靠山、隱蔽的方針，不得集中在某幾個城市或點。[7]（134）至此，以備戰為重點的三線建設部署正式形成。

三線建設是在備戰的指導方針下，在中西部地區開展的國防、工業、科技、交通和基礎設施建設，是為實現“四個現代化”開展的特殊形態的探索。從地理位置上看，三線建設布局在甘肅烏鞘嶺以東、京廣鐵路以西、山西雁門關以南、廣東韶關以北的地方，以現在的區域概念來說，三線地區實際上就是除新疆、西藏以外的中國西部經濟不發達地區。從建設周期上看，三線建設從1964年開始，歷經三個五年計劃，持續到1980年；從1979年至1983年，國家對三線建設進行初步調整；從1983年底開始對三線建設進行“調整、改造、發揮作用”，并持續到2005年。從建設成就上看，三線建設“初步改變了我國工業布局不合理狀況”，“成功地建設起一個比較完整的國防戰略后方，極大地增強了我國的國防實力”， [8]（96）“推動了中西部地區經濟、社會、科技、文化發展進步，促進了偏遠山區和少數民族地區文化繁榮”，[8]（97）整體推進了西部地區的現代化進程。

（二）從“四個現代化”到“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小康社會）：三線建設的調整

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黨中央對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認識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在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后，我國所要解決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9]（54）相較于黨的八大對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表述，建立先進的工業國的要求同落后的農業國的現實之間的矛盾已經初步解決，我國已經建立起獨立的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和國民經濟體系，接下來要做的是集中精力大力發展生產力，逐步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對社會主要矛盾表述的變化，反映到對現代化內涵標準的認識上，就是從側重于工業化的“四個現代化”調整為側重于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的現代化上來。對此，鄧小平在1979年12月接見日本首相大平正芳時指出，“我們要實現的四個現代化，是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我們的四個現代化的概念，不是像你們那樣的現代化的概念，而是‘小康之家’”， [10]（237）“所謂小康社會，就是雖不富裕，但日子好過”。[11]（161）鄧小平以“小康”這個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詞匯表述現代化，將“四個現代化”更新為“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小康社會）。

對國際形勢由“要打仗了”[12]（1349）向和平與發展成為時代主題轉化的正確研判，也是黨中央對現代化內涵標準認識變化的原因。早在20世紀70年代初，中國國際形勢就發生了根本性變化，中國恢復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中美關系實現正常化，西方國家掀起與中國的“建交潮”。對此，鄧小平在毛澤東“三個世界”劃分的戰略思想基礎上，作出了和平與發展是當今時代主題的判斷，“在較長時間內不發生大規模的世界戰爭是有可能的，維護世界和平是有希望的”。[11]（127）既然世界戰爭是可以避免的，那么以備戰為重點的三線建設就開始了以“軍轉民”為核心內容的調整階段。

為適應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和國際形勢的變化，國家從1979年至1983年通過壓縮基建戰線，部分軍品生產改民品生產，推出一系列解決職工困難的政策等，對三線建設進行了初步調整。在此基礎上，國家正式作出了對三線建設進行“調整、改造、發揮作用”的重大決策。1983年12月，國務院三線辦公室成立。1984年1月，國務院三線辦公室討論并通過了《對三線企業調整改造開展調查研究的匯報提綱》，將三線地區1945個大中型企業和科研設計院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建設成功的，有929個，占48%，第二類是建設基本成功，但經濟效益不夠好的，有871個，占45%，第三類是選址有嚴重問題，沒有發展前途的，有145個，占7%，[13]（311）并決定對“第三類企業”實行“脫險搬遷”。到“八五”計劃結束的1995年底，“第三類企業”的“脫險搬遷”問題大部分得到解決。同時，對于留在原地的三線企業，實行“發揮作用”，即調整產品方向，生產國家和市場急需的民用產品，即“軍轉民”。三線企業通過把自身科技優勢與市場需求相結合，走產品工藝相近、技術相通、起點較高的路子，開發了國家急需的重大民品，促進了自身的轉型發展，有力推進了“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的進程。

（三）從“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小康社會）到“中國式現代化”：三線建設的延展

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鄧小平以“小康社會”表述“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并提出了“三步走”戰略步驟。在此基礎之上，江澤民、胡錦濤根據時代條件和發展要求，將“小康社會”提升為“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將“三步走”更新為“新三步走”，在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推進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實施科技興國戰略、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統籌區域協調發展、保障和改善民生、推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等方面，持續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

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正確研判我國社會主要矛盾，提出決戰決勝脫貧攻堅，全面建成小康社會。2021年7月1日，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習近平宣告，經過全黨全國各族人民持續奮斗，在中華大地上全面建成了小康社會，歷史性地解決了絕對貧困問題。也是在這次大會上，習近平正式提出“我們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推動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協調發展，創造了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創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14]（483）“中國式現代化”是在“四個現代化”“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基礎上的發展和創新，實現了中國共產黨對中國式現代化內涵標準認識的與時俱進。

黨的二十大報告對中國式現代化的中國特色、本質要求和重大原則進行了系統性闡述，初步構建起中國式現代化的核心要義。中國式現代化遵循“兩個結合”的根本要求，根植于馬克思主義現代化理論“魂脈”，傳承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現代化因素“根脈”，借鑒于世界現代化一般理論，立足于中華民族偉大歷史實踐和中國式現代化當代實踐，創新了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體系和話語體系，為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了指導思想和行動指南。

在推動“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更新為“中國式現代化”的進程中，“三線”企業在增強國防安全能力、推進內地工業化、促進內地城市多方位發展，以及決戰決勝脫貧攻堅中作出了歷史性貢獻。以三線建設中最大的民族汽車工業——第二汽車制造廠（以下簡稱“二汽”）為例，二汽堅持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確定“生產一代、研制一代、設計一代”的研發路線，推動中國汽車工業系列化、多品種發展。走軍民結合之路，走聯營公司之路，走集團化之路，在產品種類、橫向經濟聯系、企業內部組織上注重協調發展。適應能源革命的要求，推出“三年轉型升級行動”，推動汽車產業綠色低碳轉型。瞄準世界先進水平，引進“國寶線”，打開“南風窗”，探索合資車企新路徑。以嵌入方式形成了一座汽車城，打造政企合作新模式，帶動區域發展。可以說，二汽回應中國式現代化對汽車產業提出的新要求，以行業力量為中國式現代化作出了貢獻。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在繼續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進程中，三線建設企業將憑借其所形成的產業布局、市場前景、技術優勢以及文化力量，在統籌區域協調發展、加快建設國家戰略腹地、加快形成新質生產力等方面，展現更大的作為。

二、三線建設詮釋中國式現代化的中國特色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1]（18）“中國特色”體現為人口規模巨大、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相協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走和平發展道路等五個方面。其中，“人口規模巨大”是基礎條件，“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是價值旨歸，“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相協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走和平發展道路”是樣態特色。三線建設作為備戰方針指導下中國式現代化的特殊形態，生動詮釋了中國式現代化的中國特色。

（一）三線建設體現中國式現代化的基礎條件

“人口規模巨大”這一基礎條件決定了中國式現代化的艱巨性和復雜性。“人口規模巨大”是機遇也是挑戰。巨大的人口規模能夠釋放巨大的人口紅利、豐富的勞動力資源供給和廣泛的市場需求。但同時，巨大的人口規模也必然帶來利益訴求的多樣化，導致區域之間、城鄉之間、社會群體之間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因此，如何破解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是“人口規模巨大”這一基礎條件給定的中國式現代化的必答題。中國共產黨給出的答案是統籌兼顧、綜合平衡。

“統籌兼顧，各得其所。這是我們歷來的方針”，[15]（186）“搞社會主義建設，很重要的一個問題是綜合平衡”。[16]（73）毛澤東的《論十大關系》是對統籌兼顧、綜合平衡的發揮。關于重工業、輕工業和農業的關系，毛澤東指出：“重工業是我國建設的重點。必須優先發展生產資料的生產，這是已經定了的。但是決不可以因此忽視生活資料尤其是糧食的生產。”[15]（24）三線建設雖然側重于重工業尤其是國防工業，但并沒有放松輕工業和農業的發展。1964年10月下發的《一九六五年計劃綱要（草案）》，確定三線建設的總目標是采取多快好省的辦法，在縱深地區建立起一個工農業結合的、為國防和農業服務的比較完整的戰略后方基地。[17]（525）從1964年到1966年，在西北、西南三線部署的300多個大中型項目中，重工業項目固然占多數，但一些化肥工業、紡織工業、輕工業等既服務農業，又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項目也得到了發展。[18]（148）在沿海工業和內地工業的關系上，毛澤東指出：“沿海的工業基地必須充分利用，但是，為了平衡工業發展的布局，內地工業必須大力發展。”[15]（25）三線建設使內地基本上成為一個具有一定規模、以重工業為主體、門類比較齊全、工農業逐步協調發展的戰略大后方，縮小了內地工業和沿海工業發展的差距，為國家后來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夯實了基礎。在經濟建設和國防建設上，毛澤東指出：“可靠的辦法就是把軍政費用降到一個適當的比例，增加經濟建設費用。只有經濟建設發展得更快了，國防建設才能夠有更大的進步。”[15]（27）雖然三線建設突出備戰，但其富有辯證關系的“備戰備荒為人民”指導方針，力圖平衡國防建設和經濟建設，使三線建設達到既提高國防實力，又提升經濟實力，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生活需要的目的。

（二）三線建設彰顯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旨歸

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遵循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11]（373）因此，中國式現代化天然以共同富裕為價值旨歸，追求的是全民富裕、全面富裕、漸進式富裕和共建共享式富裕，這是從規模全覆蓋性、領域全面性、過程漸進性、路徑體系性等方面對共同富裕的界定。

三線建設彰顯中國式現代化追求共同富裕的價值旨歸。三線建設本身是一場兼具備戰與長期規劃的大規模經濟建設，“我們一方面備戰，一方面還要搞長期規劃，要備戰和長期結合”。[19]因此，列入三線建設項目的，除了直接從事武器生產的，其他大多數都是基礎工業項目。據統計，“1965年至1975年，三線地區建成的機械工業大中項目共124個”“初步形成了重慶、成都、貴陽、漢中、襄陽、西寧等新的機械工業基地，到1979年，機械產品生產能力已相當于1965年的全國水平”；能源產業得到極大發展，“到1975年，三線地區的煤炭產量已從1964年的8367萬噸增加到2.12億噸，占全國同期增長總額的47.9%；年發電量已從1964年的149億度增加到635億度”；原材料工業中，“這一時期共建成鋼鐵企業984個，工業總產值比1964年增長4.5倍；建成有色金屬企業945個，占全國總數的41%，10種有色金屬產量占全國的50%”；交通運輸狀況也大為改善，從1965年起相繼建成川黔、成昆、湘黔等10條干線，鐵路里程占全國的比重“由1964年的19.2%提高到34.7%，貨物周轉量增長4倍多，占全國的1/3”，公路建設“新增里程數22.78萬公里，占全國同期的55%”。[20]（25-26）這些基礎工業基地和交通運輸線路的建立，夯實了內地工業化、區域協調發展的基礎。尤其要指出的是，三線建設覆蓋的秦巴山區、烏蒙山區、大小涼山和橫斷山區等，不僅是集中連片貧困區，還是少數民族聚集區，三線建設對這些地區的綜合性開發也為少數民族與全國一道脫貧攻堅，奔向共同富裕打下了歷史基礎。同時，伴隨著大量教學、科研、文化、醫療事業的內遷和創建，三線建設還推動了內地教科文衛事業的發展，為實現全面共同富裕進行了前期探索。三線建設使得內地的經濟實力尤其是工業能力得到了飛躍式的發展，據統計，到20世紀70年代末，三線所在的內地共形成固定資產原值1400億元，約占全國的三分之一，建成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2.9萬個，形成45個以重大產品為主的專業生產科研基地和30多個各具特色的新型工業城市。[21]（371）全國1500余家大型企業，分布在三線地區的占40%以上。[22]（481）內地經濟實力的增長為鄧小平提出“兩個大局”減輕了壓力，為漸進式推進共同富裕提供了物質基礎。三線建設中，400多萬干部、工人、知識分子和解放軍，以及成千上萬的當地民工投入建設，構建了內遷移民與當地群眾共建三線項目、共享三線成果的身份認同，凝聚了共建共享共同富裕的實踐合力。

（三）三線建設標注中國式現代化的樣態特色

“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相協調”的和諧樣態，“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綠色樣態，“走和平發展道路”的和平樣態，共同構成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樣態特色。三線建設以其緣起、歷程和成就，突顯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樣態特色。

三線建設標注中國式現代化“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和諧樣態。“物質富足、精神富有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根本要求。物質貧困不是社會主義，精神貧乏也不是社會主義。”[1]（19）中國式現代化是以人為本的現代化，追求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人要實現自由全面發展，就要擺脫物質貧困和勞動異化的束縛，達到物質和精神的統一。因此，中國式現代化這項系統工程的各組成部分，都應該具有創造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雙重價值。作為中國共產黨探索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三線建設以其持續時間之久、覆蓋區域之廣、發展成就之大、時代價值之深，在新中國工業史、經濟史、社會主義建設史上占據重要地位。三線建設以其波瀾壯闊的偉大實踐為立足點，形成了以“艱苦創業、無私奉獻、團結協作、勇于創新”[8]（95）為內涵的三線精神，以共和國重大發展戰略的“身份”豐富了中國共產黨人精神譜系的話語表達。因此，三線建設史是奮斗史和精神史的統一，是促進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協調發展的探索實踐。

三線建設標注中國式現代化“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綠色樣態。“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理念落實到具體建設項目上，一是要求建設項目與周圍環境的適切性，二是追求建設項目是創新、質優，體現先進生產力的項目。三線建設“靠山、分散、隱蔽”和“依山傍水扎大營”的選址原則追求在自然環境掩護下發展工業，追求建設項目與資源環境承載力相適應。三線建設項目對技術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產業深度轉型升級等有著很高的要求。以二汽為例，在技術創新上，采取“聚寶”策略，廣泛采用新技術、新工藝、新設備、新材料，將當時中國最先進的汽車生產技術集中“移植”到二汽。在組織形式上，二汽完成了從工廠型到公司型再到公司集團的升級，不斷追求對生產要素的創新性配置。二汽以其產品和技術優勢，推動汽車工業向輕量化、智能化、網聯化、電動化、共享化轉型升級。

三線建設標注中國式現代化“走和平發展道路”的和平樣態。習近平指出：“中國式現代化不走殖民掠奪的老路，不走國強必霸的歪路，走的是和平發展的人間正道。”[23]（6）這意味著中國式現代化的原始積累不是靠侵略擴張、全球掠奪，而是靠自力更生、艱苦奮斗；意味著中國式現代化的實現途徑是和平發展、合作共贏，而不是零和博弈、弱肉強食；意味著中國式現代化的目標定位是做全世界的建設者、貢獻者、維護者，而不是破壞者、脫鉤者和攪局者。三線建設通過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筑起了堅不可摧的戰略大后方，提升了中國人民走和平發展道路的志氣；促進了內地工業化的進程，并在20世紀80年代完成了“軍轉民”的二次創業，提升了中國人民開辟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骨氣；所探索的軍民融合發展之路，為新時代推動富國和強軍相統一做了前期探索，提升了中國人民做世界建設者、貢獻者、維護者的底氣。

三、三線建設對于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尤其是建設國家戰略腹地的現實啟示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聚焦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提出“建設國家戰略腹地和關鍵產業備份”。就國家戰略腹地和關鍵產業備份的關系而言，關鍵產業備份是推進落實國家戰略腹地建設的具體目標。何謂國家戰略腹地？腹地通常指一個國家、地區或城市的內陸區域，即靠近中心、遠離邊境或海岸線的地區。就整個國家而言，國家戰略腹地是指與經濟核心區域相對應的，能夠與經濟核心區域形成循環暢通、優勢互補的共同支撐國家戰略目標實現的地區。為推進國家戰略腹地建設，2024年9月15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就業優先戰略促進高質量充分就業的意見》在“提升區域協調發展就業承載力”中指出：引導資金、技術、勞動密集型產業從東部向中西部、從中心城市向腹地有序轉移，加大對革命老區、邊境地區、資源枯竭地區等政策傾斜，促進區域間就業均衡發展。10月1日，國務院印發了《關于推動沿海產業向中西部地區轉移的指導意見》，為產業轉移提供了政策指導和支持。產業轉移不是簡單的“搬家”，應充分考慮承接地的資源稟賦、產業匹配度以及環境可承受度等因素，真正做到轉得出、落得下。產業轉移也不是“一轉了之”，轉出地與承載地之間要形成優勢互補、循環暢通的“梯度有序”的產業布局。產業轉移還要兼顧發展新質生產力，形成國家發展新的增長極并優化重大生產力的空間布局。

三線建設雖然在時代背景、戰略目標和建設重點上與國家戰略腹地戰略有著不同的內涵和外延，但其作為“備戰備荒為人民”指導方針下中國式現代化的特殊形態，承接了東部沿海地區、東北地區的產業轉移，初步平衡了沿海工業和內地工業的關系；在三線地區初步建立起以重工業尤其是軍事工業為主，兼顧輕工業和農業的具有大縱深、高強度的工業體系，初步平衡了重工業、輕工業和農業的關系；堅持備戰和長期規劃相結合，使得三線地區在工業、交通、城市規劃、科教文衛等方面，成為中國經濟社會發展新的增長極和動力源，推進了三線地區的現代化進程。因此，三線建設與國家戰略腹地之間雖然不能直接畫等號，但三線建設的歷程、成就、經驗和教訓，對于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國家戰略腹地，仍然具有觀照歷史、著眼未來的現實啟示。

（一）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國家戰略腹地，要堅持黨的全面領導

作為中國共產黨初步探索社會主義建設道路的重要成果，三線建設是堅持黨的全面領導的光輝典范。三線建設中黨的全面領導具象為“為了讓毛主席睡好覺”的政治領導力，具體為“好人好馬上三線”的群眾組織力，具現為“備戰備荒為人民”的利益統合力。毛澤東曾說：“攀枝花建不成，我睡不好覺”，[12]（1362）“成昆鐵路要快修，修不好我睡不著覺”。[24]“為了讓毛主席睡好覺”的樸素政治信仰讓400多萬建設大軍以義無反顧的英勇之姿，奔赴大西北、大西南，凝聚起三線建設的磅礴力量。三線建設不僅增強了國防實力，還促進了內地的發展，提升了百姓生活水平，實現了國家和人民，重工業和輕工業、農業，沿海工業和內地工業，經濟建設和國防建設的利益統合。

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建設國家戰略腹地，首要問題是確定國家戰略腹地的選址問題，這需要綜合考慮地理位置、資源稟賦、人口環境、產業基礎以及與經濟核心區域的“對接”問題。內陸地區尤其是原三線建設地區各有所長，“花落誰家”需要黨中央的戰略擘畫和統籌協調。建設國家戰略腹地，需要完善產業轉移和承接機制、產業協同發展機制、跨行政區協同機制、區域協調發展機制，需要統籌不同地區、不同部門、不同社會群體之間的利益訴求。因此，要發揮黨的政治領導力，堅持頂層設計與基層探索相結合；發揮黨的群眾組織力，將群眾意愿、專家意見和民間智慧相結合，形成一套上下暢通、左右協同的工作體制；發揮黨的利益統合能力，既突出效率，又兼顧公平，平衡兼顧不同利益訴求。

（二）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國家戰略腹地，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

習近平指出：“現代化的本質是人的現代化。”[25]（164）三線建設作為中國式現代化探索歷程中的重要事件，充分彰顯了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

作為三線建設口號的“備戰備荒為人民”是一個整體，“備戰”“備荒”是前提，根本落腳點是“為人民”。1965年6月，毛澤東提出建設規模要考慮“第一是老百姓，不要喪失民心；第二是打仗；第三是災荒”。[26]（937）8月，周恩來將其合在一起，“就是備戰、備荒、為人民”。[27]（502）三線建設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除了生產，企業還辦起衣食住行、教科文衛等大量生活設施和公共事業，承擔了大量內地和民族地區無法承擔的社會職能。雖然“企業辦社會”在后期造成了企業人員過密和負擔過重，但不能否認它在落實“備戰備荒為人民”方針、提升人民群眾生活水平方面發揮的歷史性作用。三線建設使長期不發達的內地和民族地區的社會經濟、基礎設施、科教文衛事業得到極大的發展，豐富了內地和民族地區人民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生活。

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國家戰略腹地，同樣需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建設國家戰略腹地是要通過產業梯度轉移，構建循環暢通、優勢互補的區域經濟布局，促進生產要素在經濟核心區域和國家戰略腹地之間的優化配置，促進全國經濟的良性循環和均衡發展，實現不同區域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求。建設國家戰略腹地，人才是關鍵因素，因此，需要創新人才工作機制，建設人才友好型城市，使得國家戰略腹地所在地成為人才爭相創新創業的熱土。

（三）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國家戰略腹地，要堅持守正創新

三線建設是中共第一代領導集體探索社會主義建設道路理論成果的實踐載體，踐行了守正創新的理論品質和實踐品格。

“守正”就是“守”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黨的全面領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之“正”，“創新”就是“敢于說前人沒有說過的新話，敢于干前人沒有干過的事情，以新的理論指導新的實踐”。[1]（17）三線建設作為備戰方針指導下的國民經濟結構和布局調整，生動詮釋了中共第一代領導集體初步探索社會主義建設道路的理論創新成果。比如，三線建設踐行了調動一切積極因素為社會主義事業服務的社會主義建設總方針，“以攀枝花鋼鐵基地建設為例，中央要求有關部門和有關省市對攀枝花鋼鐵基地的勘探、設計、施工、竣工投產采取‘以老帶新，對口承包，支援到底’的承包制”。[28]（247）這種“承包制”機制，是對社會主義建設總方針的貫徹落實，也為新時代構建協同高效、運行有序的新型舉國體制提供了歷史借鑒。

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國家戰略腹地，同樣需要堅持守正創新。建設國家戰略腹地，要在“守”符合黨的性質和宗旨、符合人民根本利益、符合經濟建設規律的“正”的基礎上，堅持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立足新發展階段優化產業布局，貫徹新發展理念發展新質生產力，構建新發展格局拓展戰略回旋余地，推進與建設國家戰略腹地相適應的發展理論創新；推進完善國家戰略規劃體系和政策統籌協調機制、健全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體制機制、完善產業在國內梯度有序轉移的協作機制、完善實施區域協調發展戰略機制等體制機制創新；推進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推進教育科技人才一體化發展、通過科技創新促進產業轉型升級、優化營商環境等實踐創新。通過守正創新，形成加快建設國家戰略腹地的理論基礎、制度支撐和實踐體系。

（四）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國家戰略腹地，要堅持以制度建設為主線

制度現代化是現代化的重要標志和根本保障，沒有制度現代化就沒有中國式現代化。三線建設的順利開展與注重發揮制度的規范引領作用是密不可分的。

在三線建設的計劃管理體制上，毛澤東提議成立了“小計委”。“小計委”擺脫國家計委機關的日常工作，專心擬定“三五”計劃的方針和任務，研究戰略問題。在三線建設的領導體制問題上，《關于西南三線建設體制問題的決定》規定，凡是在三線地區建設的重大綜合項目，“都應采用大慶經驗，即集中領導、各方協作的辦法，以中央主管部為主，負責統一指揮，統一管理，有關各省、市、區和各部門協助進行”。[3]（97）這樣就理順了中央和地方的關系，以統一的領導體制保證三線建設的推進。此外，在三線建設過程中，還開展了設計革命、財政管理、工資管理、勞動力管理、物資管理等方面的體制機制改革和完善。

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國家戰略腹地，同樣需要堅持以制度建設為主線。黨的二十大之后，中央層面已經成立中央區域協調發展領導小組，在這個小組之下，產業轉出地和承接地、產業空間鏈涉及的上下游地區可探索“跨界”合作，推進經濟區和行政區的適當分離，以清單式授權相關地區推進國家戰略腹地建設。此外，建設國家戰略腹地對財稅體制、金融體制、外貿體制、戰略物資儲備體制等提出了更高要求，迫切需要制度建設的支撐作用。因此，建設國家戰略腹地要堅持以制度建設為支撐，出臺一攬子的配套制度，提升建設的科學性和規范性。

（五）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國家戰略腹地，要堅持全面依法治國

全面依法治國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保障。三線建設作為一場生產力布局調整，其規劃緣起、計劃落實、改造轉型，離不開法治建設的保駕護航。

新中國成立后，黨和國家非常重視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建設。據統計，“從1957年到1966年3月，我國共制定法律、法規、法規性文件675件。國務院及其各部委也制定和發布了許多行政措施和決議、命令、指示，對有關國民經濟計劃、基本建設、工業、農業、交通、郵電、工商行政管理、財政、金融、文教衛生、公安、司法、檢察、對外貿易、外交關系等方面的事務和工作制度做了規定”。[29]（204）雖然三線建設大規模開展于“文革”時期，但先期制定的行之有效的經濟法規，以及“文革”中對生產秩序的整頓和一些規范科學的規章制度的恢復，還是為三線建設提供了法治保障。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法治成為黨治國理政的基本方略，國務院一系列關于三線建設搬遷單位的政策性文件，保障了三線建設以“軍轉民”為核心內容的第二次創業的攻堅克難。

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國家戰略腹地，同樣需要堅持全面依法治國。國家戰略腹地建設是構建雙循環格局的重要內容，應著重地方協同立法，在生產要素自由流動、合理配置，跨行政區生態環境保護、基礎設施建設、主體功能區建設等方面出臺成套成熟的地方性法規。建設國家戰略腹地，發展新質生產力，需要加強科技創新、知識產權保護、數字經濟發展、營商環境優化等方面的法治保障。總而言之，建設國家戰略腹地需要以法治完善決策、規范行為、推進進程、固定成果，形成具有固根本、穩預期、利長遠作用的法治化環境。

（六）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國家戰略腹地，要堅持系統觀念

習近平指出：“系統觀念是具有基礎性的思想和工作方法”，[30]（56）“推動軍民融合發展是一個系統工程，要善于運用系統科學、系統思維、系統方法研究解決問題”。[31]三線建設作為軍民融合發展戰略的雛形，是運用系統觀念的成果。

三線建設是一項系統性工程。黨和國家將三線建設置于國民經濟全局考慮，統籌重工業和輕工業、農業，沿海工業和內地工業，經濟建設和國防建設，國家、集體和個人利益的關系，對三線企業實行工農結合、勞武結合、廠社結合和廠校結合，實現盡快在內地建立一個系統完備、技術先進的后方戰略基地的目標。三線建設統籌重點突破與整體推進，即“重點突破”戰備需要，又“整體推進”長期規劃，并且富有辯證思維地指出，如果備戰和長期規劃發生矛盾，“要先照顧備戰，但是長期總不能取消，要相互結合”。[19]三線建設統籌獨立自主和對外開放，將建設放在自己力量的基點上，但即便處于“文革”特殊時期，也“要爭取多出口一點東西，換點高、精、尖的技術和設備回來，加速工業技術改造，提高勞動生產率”。[10]（29）

新時代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國家戰略腹地，同樣需要堅持系統觀念。建設國家戰略腹地是一項系統工程，承接經濟核心區的產業轉移只是表征，更重要的是打造經濟發展新空間、新增長極、新動力源。所以，要注重基礎設施建設，尤其是符合新質生產力發展要求的大數據、云計算等新型基礎設施建設；要注重傳統產業改造升級、戰略新興產業集群發展和未來產業前瞻性布局；要推進教育科技人才一體化發展，為國家戰略腹地建設提供基礎性、戰略性支撐；要統籌備份和發展，推進關鍵產業備份和國家戰略物資儲備；要提升對外開放水平，打造內陸開放新高地；要注重生態環境保護，筑牢生態安全屏障。總而言之，建設國家戰略腹地要堅持系統觀念，先立后破、破立并舉，蹄疾步穩地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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