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為四大文明古國中唯一文明未曾中斷的國家,其悠久的歷史孕育了燦爛的人文底蘊,更催生了無數膾炙人口的經典詩篇。《孔雀東南飛》便是一首具有代表性的長篇愛情敘事詩。作品描寫了焦仲卿和劉蘭芝之間的悲慘愛情故事。“《孔雀東南飛》源文本處處彰顯隱喻藝術,內涵簡約而深邃。”(宋玥涵《認知隱喻視角下〈孔雀東南飛〉的隱喻翻譯對比研究》)在詩歌翻譯中,除了將其表面意思梳理呈現出來,詩歌的內涵和意義也是處理時要注意的一個重要方面。國外漢學家阿瑟·韋利,國內譯者許淵沖、汪榕培等的英譯本都很好地將本詩的內涵與外延展現出來,向目的語的讀者刻畫了一對愛人勇于反抗封建禮教,為愛雙雙殉情的故事。本文將以許淵沖譯本為例,對比ChatGPT譯本,在形似與神似視角下,探析在翻譯處理上二者的區別。
一、“形似”與“神似”
翻譯作為傳播文化的重要方式,在我國經歷了蓬勃的發展。翻譯領域曾呈現出百花齊放的局面,尤以“神似論”對翻譯實踐的影響最為深遠。 “茅盾最早把繪畫和文學創作領域的‘形似’‘神似’概念引入翻譯領域。”(鄭慶珠《文學翻譯中“形似”“神似”說的解構與重釋》)在翻譯中,達到“形似”的譯文則能傳達原文的內容,而達到“意似”和“神似”則需要譯者與原文作者有著高程度的思想共鳴。魯迅在《域外小說集》的序言中寫到“移譯亦期弗失文情”,“針對當時任意刪削、顛倒、附益的翻譯方法,提出應該采取直譯,保證不損失原文的語氣”(杜志峰《形似與神似之爭—翻譯文學的“雙重叛逆”》)。在魯迅看來,直譯是確保原文形式的唯一方法,若是打破了形式的束縛,目的語讀者將無法體會原文的語氣。由此看來,直譯也是確保“形似”的重要方法。但只重“形似”會導致譯文可讀性降低,造成目的語讀者無法基于自身所處背景理解譯文。而后傅雷提出“愚對譯事看法實甚簡單:重神似不重形似”(傅雷在1963年1月6日寫給譯論家羅新璋的一封信中提出的),此后奠定了“神似論”的地位并對翻譯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文學內容的表達需要其在“形”上的特殊體現來深層次地表現其“神”。“形”也是文學內容表達的重要形式,尤其是在詩歌的表達上。因此在詩歌翻譯上,“形”與“神”割裂開來會導致詩歌喪失其本身的價值。
二、翻譯中的“形”與“神”
“形”與“神”作為重要的翻譯標準,二者如何實現是翻譯過程中要考量的重要因素,以下將從三個方面針對《孔雀東南飛》的兩個譯本進行分析。
(一)外化的“形”
詩歌的形式是詩歌表達時的重要因素,通過句型長短、韻律節奏等,使得讀者有了獨特的閱讀體驗。“詩之成其為詩,往往并不在于它說了些什么,而在于它是怎樣說的。”(江楓《形似而后神似—在1989年5月全國英語詩歌翻譯研討會上的發言》)除了最直接的外顯形式可稱之為詩歌的“形”,詩中的修辭手法,作者的風格特征則是更為深層次的“形”。由于語言表達習慣以及不同文化下意象的差異,詩歌處理中怎樣能夠以“形”譯“形”成了詩歌翻譯的難題,下面援引幾例作具體分析。
1.修辭風格
修辭手法和寫作風格是語言表達的重要影響因素。正如江楓所言:“詩歌形式更重要的部分卻是和風格密切相關的結構和修辭手段,特別是訴諸形象的修辭手段,那位傳神論者聲稱譯詩可以拋棄原作的比喻,當然不足為訓。因為詩,往往是用比喻寫成的!”(江楓《形似而后神似—在1989年5月全國英語詩歌翻譯研討會上的發言》)因此,譯詩則不可忽略原文的比喻手法以及寫作風格,二者皆是詩歌之所以傳神的集大成者。如:
例1: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許淵沖譯(以下簡稱許譯):A pair of peacocks southeast fly; At each mile they look back and cry.
ChatGPT譯(以下簡稱C譯):The peacock flies southeast away. Five miles it stops, then resumes its way.
本例是劉蘭芝在向焦仲卿傾訴自己不得已要歸家的心酸,而孔雀作為忠貞之鳥象征著至死不渝的愛情,此處劉蘭芝將自己比作孔雀,體現了她心中對愛情的堅定。作為喻體,“孔雀”這個意象如果為了考慮譯入語的文化特征而進行更改則無法完全體現源文本的內容,兩個翻譯版本都進行了保留,使得比喻這個修辭手法延續了下來,很好地保留了原文形式。后半句兩個譯本有較大的差別,原因是對于表達手法的理解差異。文中的“五里”并不是一個實際數字,而是表達階段,因此翻譯時如果直接翻譯成“five miles”則損失了原文想要體現的心焦苦楚的情感。許譯本將這層意味轉換為“each mile they look back and cry”,極大地描繪出了原句所表達的不舍。而C譯本處理為“stop”“resume”,失敗地將這句話理解為字面意思,沒能考慮到中文寫作風格上豐富的變化。下文出現了同樣的表達,如“三日斷五匹”,此處的“三”和“五”是為了體現時間短而速度快,不是強調三日就能織五匹。因而從上例可以看出,中文的修辭和寫作風格豐富多樣,體現了中文豐富的內涵,如若翻譯時沒有理解透,則會使得譯文意義上產生缺失。
2.句子結構
詩歌因為其豐富的內涵和簡練的表達,導致在翻譯處理上難度加劇。但是詩歌翻譯時,在緊盯內涵基礎上,形式的再度體現也顯得尤為重要,否則會削弱詩歌形式上所帶來的作用。如:
例2: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
許譯:\"I could weave,\" said Lanzhi,\"at thirteen
And learned to cut clothes at fourteen;
At fifteen to play music light;
At sixteen to read and to write.
At seventeen to you I was wed.
What an austere life have led!\"
C譯:At thirteen, she weaved silk so fine,
At fourteen, she learned to fashion and design.
At fifteen, she played the konghou strings,
At sixteen, she read of scholars and kings.
At seventeen, she became your wife,
Yet sorrow filled her young life.
本例是整首詩的引入部分,用了一定篇幅來介紹劉蘭芝良好的品行。而下文男主人公焦仲卿的母親(以下簡稱焦母)以其不賢不淑之名拆散二人,加深了劉蘭芝的悲劇底色。此外,詩歌以年齡階段進行描述使得語言簡練,形成了整齊有力的排比,表達了劉蘭芝身在閨中便學而不怠;同時,以第一視角進行描述,更能起到強調的作用。在此處的翻譯處理上,形式也就體現了其要傳達的內容,譯者若進行過多的干預以及調整,則會損失詩歌本身的可讀性。許譯本首先保留了原文直接引語的形式,仍以劉蘭芝本人作為第一視角來闡述,能夠更直觀地表達悲憫的情感;同時,在語言表達上使用了“learn to do sth.”的形式,接連省略主語以及謂語動詞,用省略形式“to…”加以年齡作為狀語置于句首,形成了與原文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對應,使原文節奏很好地保留下來,能夠以“形”作為內容的表達,避免了過多的變動,從而保留了原文想要傳遞的意蘊。在C譯本中,其放棄了直接引語形式,采取第三人稱,缺少了第一視角闡述所帶來的直接的情感釋放,多了一些第三視角富有的客觀性,沒有很好地將源文本的深層悲苦內涵體現出來。年齡階段作為狀語保留下來,使得譯本仍然有著和原文一樣的可讀性,但主語重復使用以及對應動詞的變換,使得譯本缺乏了詩歌所帶有的簡練的特性。從以上兩個譯本對照可以看出,在詩歌處理上,形式有時也就體現了內容,保留形式便能很大程度還原譯出語言的豐富內涵。C譯本相較于許譯本有不足之處,但也體現了對于形式上的追求,從而展現了詩歌的內涵。
(二)內化的“神”
在內涵表達上,詩歌具有高度簡潔性,通常一句可以延伸拓展出無窮的意味,這離不開漢語在表達上的高度凝練。在詩歌翻譯時,正確理解詩歌表達的意思十分重要,因為詩歌內涵在決定翻譯形式上也扮演著重要角色。借助詩歌的表達形式體現詩歌深層的內涵,這便是傳神。
1.主語轉換
在進行詩歌翻譯時,有些語段除了要保留詩歌的形式之外,在主語的選用上也應該有所考量,從而更好地體現詩人所想烘托的情境。如:
例3: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
許譯:If Mother thinks I am no good,
What use to stay, although I would?
Will you come and to Mother say,
Send me back home without delay?
C譯:I can’t endure this burden more,
Please tell your mother, I’ll go back to my door.
此處旨在表現劉蘭芝因不堪承受焦母的苛責,主動提出讓焦仲卿與母親協商,請求準許她返回娘家。原文主語用的是“妾”,也就是劉蘭芝對自己的謙稱。原文是以劉蘭芝為第一視角,表達其已無法承受這般痛苦,緊跟后面一句表明繼續留在這里已無意義,對前句起到了強調的作用,更加突出劉蘭芝此時受苦良久的遭遇。許譯本中,將前半句轉換為一個條件句,用“mother”,也就是焦母作為主語,簡明扼要地向譯入語讀者表明了劉蘭芝的苦難來源,相較于C譯本中的直接用“I”作主語直接表達劉蘭芝無法忍受,許譯本更能強調焦母咄咄逼人的人物形象。而對于起強調作用的后半句,許譯本將其保留了下來,并且以“I”作為句子的邏輯主語,能與前半句的主語起到對照作用,突出了“mother”與“I”之間的矛盾。C譯本中直接省略了后半句,未能將原文意思完整地呈現出來。對比發現,詩歌翻譯中在透徹理解詩篇的基礎上,翻譯時可對原文表達形式進行變換,從而引申出其深刻內涵。
2.詞匯轉換
由于英漢兩種語言的差異,翻譯若只緊盯原文辭藻則會大大損失詩歌原文的“神”,因此如何轉換詞匯則是翻譯時的重要部分。如:
例4:“兒已薄祿相,幸復得此婦。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
許譯:\"I'm destined for a humble life;
By fortune I have this good wife.
We've shared the pillow, mat and bed,
And we'll be man and wife till dead.
We've lived together but three years,
Which not too long to me appears.
She has done nothing wrong, I find.
Why should you be to her unkind?\"
C譯:\"Mother, though I have a humble fate,
Since we tied our hair as one,
We vowed to stay till life was done.
We’ve shared our lives for just a few years,
Yet you treat her so harshly, causing tears.\"
本例是焦仲卿同其母的說辭,意在表明對于劉蘭芝的憐惜,同時表達對焦母刁難的不解。文中“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表達了焦仲卿與劉蘭芝之間堅貞的愛情。其中“結發”和“同枕席”在此處都表達夫妻生活,雙重表達強調了其可貴的夫妻生活。許譯本中雖然省略了“結發”這層表達,但對于“同枕席”用到了“the pillow, mat and bed”,具體進行了說明,體現了一定的強調意味。而C譯本只保留了“結發”這層概念,處理為“tied our hair as one”,對于沒有中國文化背景的譯入語讀者來說,無疑會給他們帶來困惑。相反,許譯本的表達對于目的語讀者來說則更好理解,也能體現強調。下句“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本意是強調二人幸福的生活非常短暫,因此如何處理這里的“二三”便是個難題。許譯本中處理為“but three years”,“but”意為“僅僅,不過”,接上具體的年數“three years”,極大程度上表達了二人相處時間甚短。同時,“but”一詞在閱讀上也有著很強的頓挫感,加深了強調作用。C譯本中處理為“for just a few years”,“a few”意為“一些”,雖用“just”,但仍舊未能直白地表明二人相處時間短暫。通過上例能得出選詞上的考究能夠極大地體現詩歌的“神似”。
(三)“形神”與共
從以上諸例可以看出,無論是“形”還是“神”,都對詩歌翻譯的成功產生影響。也就是說,“形神”并不是矛盾的,二者并不是脫離彼此獨立存在的。如例1中,保留修辭和虛指的寫作手法并不是忽略了傳神,相反,形式上的存在使得內在的神韻得以呈現,歸宿語言的讀者能夠更好地品出劉蘭芝的悲情。同樣,例2中,形式上保留第一視角以及年齡階段方能更好地表達詩歌形式,同時體現劉蘭芝賢淑的品行,為下文焦母的刁難進行鋪墊,調動讀者情緒。例3和例4中,在傳達出發語內涵的基礎上,許譯本也在形式上與原文保持對應,通過形式也能體現出強調的內涵。因此,“形神”不可只求其一,“形神與共”方能鍛造出更好的譯文。
“形似”與“神似”作為影響中國翻譯思潮的重要因素,給了譯者充分的空間去進行翻譯。從“形”“神”并重的角度出發,詩歌翻譯絕不只是字詞句的對應,它一定是經歷了思想情感上的碰撞之后,推敲出值得反復品味的言語。這就要求譯文不僅能夠在修辭風格以及句子結構與原文達到“形”的一致,同時在保證吃透原文內涵的基礎上進行語言上的轉換,從而更加準確地表達原文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