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背鷺
我在陽澄湖灘的葦叢里尋找牛背鷺。
牛背鷺,多么動聽的名字。這種身披白羽,頭背部羽毛呈橙黃色的鳥兒,天性喜歡生活在水稻田里,常常站立在黑色的水牛背上,與牛共舞。
上了船,行駛在碧澄的湖面上,我看到了許多蒼鷺。它們站立在網箱的竹竿上,凝成一道風景,不知是飛累了,還是在等待著什么,猛一看還以為是野鴨呢!但野鴨喜歡鳧游于蘆葦叢中,它們常常將身體貼著水面,眼睛盯住湖里的小魚和蝦子,饞涎欲滴。
各種鳥兒在我們的周邊增多。假如在夏秋季節,還能看到許多白色的湖鷗,它們三五成群地上下翻飛,劃出長長的弧線,姿態瀟灑。至于披著銀色羽毛的白鷺們,或昂起長長的頭頸在淺水區踱步,或張開寬大的翅膀在低空盤旋,很有幾分優雅的氣質。
有一種姿態靈巧的小白鷺,繁殖時和其他鷺鳥一起營造家園巢穴。第二年飛回來,找到舊巢,修葺一番,重新作為自己的棲息之地,這是它們的生存本能。注視著小白鷺,我頓時想起了牛背鷺。然而很遺憾,牛在江南水鄉成了稀罕之物,哪兒能尋覓它的伙伴牛背鷺呢?
去年初秋,一個偶然的機會,我來到安徽明光市郊外的黃寨牧場。朋友告訴我,大約六百年前,明代南太仆寺曾在這里設立大黃寨、小黃寨,專門飼養軍馬。新中國成立后,辟為南京軍區軍馬場,蓄養了萬匹軍馬。這里也是秦川種牛的繁殖基地。如今,黃寨牧場已歸屬地方管理,作為規劃中的旅游景區,暫時還沒有對外開放。
綠色牧場環抱澄凈的躍龍湖,風景絕佳。大概因為連日酷熱,暑氣不退,我無以見識成百上千頭秦川牛散落于草原的壯美,但越野車行駛途中,不時可以看見白鷺齊飛,群牛在水邊行走的景象。
在一片茂盛的草地上,我抬起頭,意外地發現了幾只牛背鷺。體型小巧的鷺鳥與一派憨態的黃牛,看似很不相襯,卻成為最佳伴侶。只見它們忽而躍上牛背,用尖尖的喙撥弄兩下,忽而昂起頭,驕傲地行走在牛腳邊。一身雪白的羽毛,在陽光下顯得分外亮眼。它們遵循大自然的規律繁衍生息,自由生長。千百年來都是如此吧?
黃牛的眼神,溫柔得像秋陽下的湖面……
掛網的喜鵲
昨晚住進皖南的一個農業生態園,清晨在悅耳的鳥鳴中醒來,窗外薄霧繚繞。園主陪著我們,漫步于綠草茵茵的小道,任潮潤的和風拂面,看蔬菜青翠欲滴,看瑩白的梨花在枝頭盛開,每個汗毛孔都感到舒暢。
我們走過一片樹林。樹枝上有一群吱吱喳喳的喜鵲,見了人,撲棱棱地飛起,轉了一圈又回到原處,為寧靜的鄉野平添不少歡樂。前面出現一片魚塘,塘里剛剛放養了魚苗,樹干上圍起大半圈尼龍網。我忽然發現,網上竟懸掛著一只鳥兒,紋絲不動。
仔細看去,才發現鳥兒只是一具軀殼。它雜亂的羽毛被尼龍網纏住,根本無法掙脫,不僅被餓死,還風干成了標本。它的一只鳥爪無力地伸向空中,卻什么也抓不住。再往前走,又接二連三看見好幾只鳥兒掛在網上,無不羽毛殘損,翅膀歪斜,有的連喙都已不知去向。
園主不作任何解釋,自管往前走去。與魚塘相連的河邊,有一片綠葦籠罩的灘地。對岸,兩頭水牛正悠閑地覓草。他有一個建造鄉村別墅的規劃,工人們已開始做基礎工程。這里有絕好的水景,相信將來會吸引更多游客。
我怔怔地站在魚塘邊,有點失措。隨即舉起照相機,將眼前的情景拍了下來。尼龍網上的鳥兒,恍若一顆顆黑色的子彈,無聲地擊穿了迷蒙的綠意。這些鳥兒跟樹上的喜鵲無疑是同類,它們原本也該在樹上唱歌的,卻因為貪饞的驅使,一只只自投羅網。也許,那些掛在網上被風干的喜鵲更加機靈,更加擅長尋找食物,它們嗅到了粼粼水面的魚腥味,便撲開翅膀,飛身而下,殊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
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有鳥兒重蹈覆轍?
晚上,我把照片發到網上,很快引起圍觀。一位善良的網友說:“觸目驚心,真殘忍!”我回答:“鳥兒要吃魚,漁人想獲利。春色美如許,羅網染血跡。”一場無聲的爭奪,果真是在靜謐宜人的春光下進行的。
想起去年秋天,我去陽澄湖畔的一個農業生態園,看見樹林的枝椏上聚集了無數蒼鷺和白鷺。它們忽而飛起,忽而降落,蔚為壯觀。主人卻向我抱怨說,鷺鳥實在太多了,不僅啄食蔬果,還拉下滿地糞便,鳥屎甚至掉落在游客身上,讓游客們感到掃興。怎么辦?總不能把鷺鳥趕跑吧。他承認,曾經偷偷采取措施——用竹竿一連搗毀好幾個鳥巢,使鳥蛋紛紛摔落在地。
但他很快發現,以這種方式干預鷺鳥的繁殖,實在太愚蠢了。蒼鷺和白鷺是整個生態鏈中的一環,在必須保護的野生動物名錄中。它們象征著綠樹、碧水和青山。鷺鳥聚集得越來越多,不恰恰說明了生態園的環境優美嗎?它們帶來的歡樂,是金錢買不到的啊。
那么,又該怎樣對待魚塘上的那些喜鵲呢?
這題目太難了。
麥雞與雉雞
麥雞不是雞,而是一種鳥兒。或許因為它們常躲藏在麥田和矮草地里,人走過時,轟然而散,就像谷場上的雞群,才稱為“麥雞”的吧?
一個酷愛攝影的朋友,把他拍攝的幾張照片讓我欣賞。站在濕地邊沿的鳳頭麥雞,頸側和腹側的羽毛是白色的,后背和翅羽呈灰綠色,閃爍著金屬光澤,尾巴則是淡棕色。引人矚目的是,它的頭頂上有一叢向上翹的黑色長羽冠,頗具貴胄風度。迎風飛行時,在張開的翅翼映襯下,顯得格外俏麗。
照片是在蘇滬交界處的一個濕地公園抓拍的。冬天,它們從遙遠的北方南遷,組成飛行團隊,來這里過境歇腳。麥雞飛行的速度并不快,翅膀悠閑地扇動著,感到倦乏了,便悄然棲息在湖邊或草地間。它們四處尋覓金花蟲、螞蟻、螻蛄等昆蟲,也吃蝦子、蝸牛、蚯蚓,甚至雜草種子和植物嫩葉也可以充饑——為了強健身體,繁衍后代,它們沒理由挑食。恰恰因為雜食,它們在殘酷的生存競爭中才不會被淘汰。
我趕緊去了濕地公園。這里有萬頃良田,有河流池塘,有綠地花草,也有古風猶存的鄉村。即便高速公路和高架鐵路穿越而過,這里依然安謐寧靜。一路上,鳳頭麥雞讓我陷入童年回憶。那時候,我和伙伴們在收割后的麥田里跌跌撞撞地追鳥捕鳥,曾經激起多少歡笑啊。好幾年前,鳳頭麥雞就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列入瀕危物種紅色名錄,如今又有過境,這很令人高興。
除了麥雞,這里還可以看見雉雞,就是俗稱的野雞。事實上,家養雞原本就是由野生原雞馴化而來的。今天原雞依然分布在熱帶常綠灌叢以及次生林中。在濕地公園,雉雞到處咯咯鳴叫。
雉雞多彩,特別是雄鳥,羽毛比雌鳥漂亮得多。它的前額和上嘴殼基部呈黑色,富有藍綠色光澤。頭頂是棕褐色,在白色眉紋下還有一小塊藍黑色短羽。頸部有一條黑色橫帶,延伸到頸側,與咽喉部的黑色相連,閃爍綠色的金屬光澤。背部和肩部是栗紅色。下背和腰部則是藍灰色,中部又是灰綠色,并且有黃黑相間的波浪形橫斑。尾部尤其色彩紛呈,上覆羽黃綠色,末梢土紅色。整個身子充滿棕褐色、栗色、棕紅色、黃灰色、黑色……和諧交互。
那些喜歡攝影的朋友,一有空就結伴外出,只管往鳥兒多的地方去。或許是積累了豐富經驗,等候在樹木草叢后面的他們,總能準確地掐算鳥兒出現的時間。所拍攝的照片中,不僅有叼起一條鱔魚的白鷺,有俯身給幼鳥哺食的苦惡鳥,還有在長空展翅的??鳥——鷹的一種。它們以翅翼的線條、喙的姿態、眼睛的神采,匯成獨有的語言,講述鳥類世界的故事,期待人們去理解。
他們說,??總在空中盤旋飛翔,幾乎感覺不到疲倦。一旦發現地面上的獵物,便快速俯沖而下,用利爪將其抓捕。這種鷹科的鳥兒充滿了野性,在蘇滬交界處的濕地公園也拍攝到過,而不只出現在山地荒漠,這讓我深感意外。
兩只戴勝
初春的一個午后,我走到倉基橋邊,忽然發現枯黃的草叢里有一團斑斕的色彩在躍動。定神看去,竟是一只鳥。
它離我實在很近,時而停步,時而緩行,搖晃著頭頂的羽冠,與我保持禮貌的距離。我伸出手去,也許可以一把抓住。卻又想,不如拍幾張照片。我從口袋里掏手機,又唯恐驚擾了它。機靈的鳥兒猜中了我的心思,頭冠突然打開一下,瞄我一眼,優雅地走了幾步,喙在草叢中啄來啄去。那神情仿佛在說:“我的羽毛真的很吸引人嗎?”
后來才知道,它是戴勝鳥,俗稱“花蒲扇”。它的頭上有一個羽冠,貼合在頭部,像帽檐向后的平頂帽子,以栗色為主,間有黑色的斑紋。它們通常單獨棲息在草地、平原、路邊和農田等環境中。所謂戴勝,是指“戴玉琢之華勝”。勝,又名華勝,和步搖、簪、釵一樣,是古代女性的華麗頭飾,不難想象這種鳥兒的華美。
戴勝頭頂上的這撮毛,到底有什么用?似乎也沒有多大用。羽冠有時張開,有時合攏,沒有特別的規律,無非是看心情娛樂一下,但大大提升了顏值。因為它的喙又尖又長,會去啄樹上的蟲子,難免被人錯認為啄木鳥。
其實戴勝主要在地面上活動,那細長而略下彎的喙,可以輕松捕捉到土壤里的蟲子,小型爬行類、嚙齒類動物也是它的獵物。
不久后的一天,經歷了多日陰雨,陽光終于重新現身。我又出門去辦事,走到倉基橋邊,枯黃的草叢里竟又出現了戴勝。這次不是一只,而是兩只,一大一小。
與這種美麗的鳥兒不期而遇,讓我感到興奮。不過我不愿驚動它們,趕快停住腳步,在一米開外靜心觀察。
身后是大馬路,終日車來車往,熙熙攘攘。面前是清澈的倉基河,河西是住宅區的樓宇,河東是尚待開發的土地,生長著綠色蔬菜。往南,就是流經市區的婁江了。在如此動靜不一的環境里,它們悠閑自在,日子似乎過得不錯。
我忽然想起,走在小區的甬道上,時而會聽見“咕咕”的鳥叫聲。本以為是布谷鳥在唱歌,現在明白了,是戴勝在報春呢。
在北方,谷雨后天氣回暖、降水增多,十分適合農作物生長。在江南,農耕的季節無疑要早一些。立春一過,戴勝便早早感受到了雨水和風帶來的溫暖,迫不及待地出來覓食。桑樹林里,常常可見戴勝穿梭。戴勝告訴人們,快快出來干活,又到一年采桑養蠶時節啦!
原來,戴勝是一只特立獨行的報春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