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期廣東石灣窯釉陶與山西琺華釉陶比較研究

摘 要： 明清時期，廣東石灣窯與山西地區民窯均為生產釉陶的主要窯場，所生產的釉陶器造型豐富、技法多樣、色彩艷麗、紋飾新穎，表現出古樸、雅拙、粗獷的藝術特征。以出土材料以及傳世器物為依據對兩地釉陶產品在器物品種、坯胎制作方法、造型工藝與裝飾藝術等諸多方面進行比較研究，可以找出兩者的異同，并進一步探討影響其產生、發展或消亡的社會因素。

關鍵詞：明清時期；廣東石灣窯釉陶；山西琺華釉陶；比較研究

1 引言

釉陶是一種表面施釉的陶器。陶器經過施釉不僅表面光澤、滑潤、美觀而且更加經久耐用。中國古代的釉陶自漢代以鉛釉陶的形式出現之后直至宋元時期，制作工藝技術不斷提高，發展成多種系列。明清兩代是中國釉陶藝術發展的重要時期，這一時期的釉陶產品造型豐富、技法多樣、色彩艷麗、紋飾新穎，猶如藝苑奇葩，一枝獨秀。廣東佛山石灣窯和山西地區的民窯所生產的釉陶器是這一時期最有代表性的釉陶產品，它們在產品類別、成型和裝飾工藝方面有很多相似之處，又因不同地域文化的影響有著各自獨特的風格。

2 廣東石灣窯釉陶生產概況

石灣窯是中國南方地區的著名民窯，窯址位于今廣東省佛山市，產品以陶器為主。從宋末至明初，北方人口大量南遷，帶來了中原地區先進的手工業生產技術，為石灣窯的窯業生產奠定了基礎。明清時期，石灣是珠江三角洲地區重要的墟市，隨著商品經濟的活躍和對外貿易的發達，社會需求量的劇增，使本來就有陶業基礎的石灣很快發展成為嶺南重要的陶瓷生產基地，石灣窯陶器的生產進入了繁榮鼎盛階段，產品行銷兩廣及呂宋諸國[1]，自成一派的生產體系逐漸形成。這一時期所生產的釉陶器廣泛吸收民間文化，以美觀和實用著稱，產品范圍已經相當的廣泛，既有盤、碟之類的日用器皿，也有各種筆洗、花盆、花瓶等文房用具和陳設器具，瓦脊和各類陶塑則是具有典型性的突出品種。釉色豐富多樣，善仿歷代名窯釉色且更有創造性的發展，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分行業集中進行專業化生產是石灣制陶業的一大特色，明代嘉靖年間（公元1522-1566年）石灣陶業行會成立，按產品之種類分別成行，最初只分為八行，到清代有二十二行[2]，具備一整套生產及銷售體系，對石灣陶業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3 山西琺華釉陶生產概況

琺華器是明代中期以后在山西地區民窯中盛燒起來的具有獨特裝飾效果的釉陶制品，因彩釉中少見紅色，故也稱“山西素三彩”[3]，器類有日用器皿、塑像及建筑構件。清代學者許之衡在《飲流齋說瓷》中記載：“法花之品，萌芽于元，盛行于明，大抵皆北方之窯。蒲州一帶所出者最佳，藍如深色寶石之藍，紫如深色紫晶之紫，黃如透亮之金珀。其花以生物花草為多。平陽、霍州所出者，其胎半屬瓦質，藍略發紫，綠略發黑，殆非精品。”[4]琺華器燒造的地點相對分散，主要在澤州（今高平、晉城、陽城）、蒲州（今永濟）、絳州（今新絳）、平陽（今臨汾）一帶，生產規模比較小，產量有限，具體燒制窯址，目前還沒有明確[5]。明代，由于興建了大量寺廟建筑，山西的琉璃器制作相當發達，琺華釉陶就其本質來說與琉璃工藝一致，其造型新穎而色彩濃艷，裝飾工藝手法獨特，體現出濃郁的地方民間藝術特點。琺華器的燒制在明成化年間最盛，明中晚期皆有延續，由于產品工藝的復雜性以及商品銷售渠道的影響，到清初順治、康熙時期尚有少量生產，至雍正朝以后逐漸停燒。

4 廣東石灣窯釉陶與山西琺華釉陶的比較

兩地窯場俱屬普通民窯，生產的產品基本上都是在市場上流通的商品，作為生產成本較低而又能較好的表達出人們思想感情的陶器品種，無疑在市場上受到了消費者的歡迎。它們在裝飾題材上極為相似，但由于南北方民情及民俗的差異性，各自也具有一些獨特的裝飾圖案。以下從產品類別與題材、胎及成型工藝、裝飾工藝等幾個方面對二者進行比較。

4.1 產品類別與題材的比較

石灣窯釉陶產品造型豐富，品種繁多，大致可分為日用陶器和藝術陶器兩類。日用陶器種類極為廣泛，幾乎遍及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有生活類、文房用具類、種植類、玩具類、明器祭祀類等。其中，生活類又包括炊具、餐具、儲藏、家具等。藝術陶器最具特色，可以分成藝術器皿類、人物神仙陶塑類、鳥獸蟲魚陶塑類、建筑裝飾陶塑類、山公盆景陶塑類五類。“山公盆景”又稱微塑，是石灣窯獨有的一種傳統工藝，內容有人物、走獸、飛禽、亭臺樓閣等題材，題材雖小，卻很有生活情趣，尺寸規格在3-5厘米大小之間。其藝術特點是重形而不強求神，紋理較其他品類簡單。

琺華器器類包括日用器皿和藝術陶塑，日用器皿常見的造型有瓶、壺、缽、蓋罐以及香爐等，器物的造型優美、色彩濃艷、立體感強，其中各種款式的瓶和罐造型比較豐富。琺華藝術陶塑造型主要有仙佛、十二生肖、各種供品等。裝飾題材有人物故事、花卉、動物牡丹、如意、蓮花、蓮瓣、瓔珞、云頭、海水、花鳥、人物、太湖石、螺旋式旋紋、八仙過海、人物樓臺等，在器物上均有體現。

4.2 胎及成型工藝的比較

石灣窯釉陶胎體原料有陶泥、瓷泥、磚泥三種[6]，采自本地或鄰近地區。為了加強可塑性并減少高溫煅燒時的燒裂、變形等問題，還要摻入大約百分之幾的河沙。陶坯成型以手制為多，也有模制的。器皿造型，如花瓶、罐、筆插、水洗等使用輪制方法，使器坯里外平滑、厚薄一致。藝術陶塑多以捏塑方法成型，大多數是用泥條和泥板圍合卷塑而成的空心原作，著重表現對象的主要特征，藝術風格豪放，突出神韻。

琺華器用陶土作胎，分為砂胎與缸胎兩種，砂胎酥松，缸胎堅細。其成型工藝與普通陶瓷器皿成型工藝一樣，生活用具主要是轆轤成型，還有手制和模制的。藝術陶塑多采用模、塑結合的方法，先用陶土分塊模印，脫出輪廓，再將對應的部分用細泥粘合修補。有的則將器座、人物等分別制好后再粘合在一起。還有的將器物分開制作后，預先留下榫卯，然后安插。

4.3 裝飾工藝的比較

4.3.1 胎體裝飾的比較

石灣窯釉陶的胎體裝飾技法主要有捺塑、貼塑、刀塑、鏤空四種。捺塑是在原件塑制基本完成后，以人工或簡單工具在作品表面捺塑各種裝飾紋樣，具有較強的裝飾點綴意味，多用于人物故事、動物鳥獸、林木山水等。貼塑是將造型的部分細部用泥片進行雕塑或模印成型，再將其粘貼于主體上而形成完整的藝術造型，瓦脊陶塑較多采用這種技法。通過貼塑，可使同一軀體的人物形象千姿百態，如制造于清光緒年間的人物瓦脊“九龍谷”[7]（圖1），就是通過貼塑技法表現的楊家將大戰九龍谷的場面。刀塑是使用雕塑刀之類的工具對陶塑作品進行雕琢，這種技法刻畫細膩，有刀鋒味，實現把人物形象塑造得生動傳神、栩栩如生的效果。鏤空技法是在坯體上把裝飾紋樣雕通，多用于藝術器皿如花瓶、筆筒、壁掛及亭臺樓閣等。

琺華器的胎體裝飾技法有堆貼、凸雕、鏤雕、瀝粉勾勒四種。堆貼是在器物上堆貼出各種紋飾，形成浮雕效果，使器物立體感更強，形式優美。凸雕通常是用雕刻的方法剔除坯體的地子，讓紋飾浮凸于上。鏤雕即把坯體沒有表現物象的部分掏空，把能表現物象的部分留下來，主要特點就是表現立體空間層次。如圖2琺華鏤空人物紋罐[8]，罐外層裝飾采用鏤雕、堆貼手法，頸部以下飾菱形連環紋，鏤空云紋如意頭，堆貼飛雁、日月紋，肩腹以雙棱葉狀弦紋相隔。腹部主體紋飾為“太子出行圖”，下腹有凸棱一周，其下堆貼重環紋和弦紋，鏤刻精細，紋飾豐繁，制作講究。瀝粉勾勒法是較為獨特的一種裝飾技法，吸取了建筑彩畫中的瀝粉技術，在陶胎表面“用前部有硬管的囊袋，將圖案用泥漿勾勒成凸起的線條紋飾，然后分別涂刷黃、綠、藍、紫、褐等色釉料，填出底子和花紋色彩，入窯燒成，”[9]能使彩釉不混合而花紋輪廓有突出明顯的藝術效果。裝飾紋樣多見牡丹、如意、蓮花、蓮瓣、瓔珞、云頭、海水、花鳥以及人物。琺華器的裝飾有些程式化的意味，常在堆貼的器物上用菊花紋樣，瓶，罐類多用纏枝牡丹，香爐的裝飾紋樣喜用纏枝寶相花。如圖3琺華蓮鷺紋瓶[10]，由口至腹部用瀝粉的方法在胎表面勾勒成瓔珞、白鷺、蓮葉、蓮瓣等凸線輪廓，填染色釉，空地填以深藍，極富立體感。

4.3.2 釉及施釉工藝的比較

石灣窯釉陶使用的是低溫色釉，其熔融溫度范圍為800～1000℃，屬于鉛釉系統。釉料分兩大類，一類是植物灰釉，另一類是礦物釉。植物灰釉是用普通的稻草灰、桑枝灰等作為基礎原料，再加入河泥、石灰、玻璃等物料而組成；礦物釉是把玉石、瑪瑙類含金屬礦物質的原料等粉碎研磨后再加入金屬氧化物顏料組成，也稱石釉或寶石釉。石灣窯釉陶色彩豐富，善仿各大名窯釉色，有仿定窯的粉定、仿鈞窯的青釉夾紫紅斑、仿哥窯的百圾碎、仿汝窯的玻璃綠、仿官窯的粉青、仿磁州窯的白地褐花、仿龍泉窯的梅子青、仿建窯的鷓鴣斑，仿唐三彩等，尤以仿鈞窯釉色最有代表性，有“廣鈞”之稱[11]。不只是追求相似，更注重仿中有創，以釉彩斑斕而著稱，釉質以濃厚而披服力強者為貴，釉色以紅鈞、藍鈞等窯變釉為貴，“窯變釉或作垂流狀，或似云紋斑，或呈兔毫紋。紋理細而密，且變化多樣，顯得光亮艷麗，斑駁淋漓。”[12]

石灣窯仿鈞釉陶以含砂量高的陶土制陶，為了掩蓋胎上的粗粒，工匠在制作工藝方面進行了改良和創新，他們燒造陶器前先在陶坯表面施一層護胎釉，以填充坯胎上的小氣孔，然后再涂上面釉，上釉后基本上都是一次性燒成。在施釉方法上，主要采用蘸、蕩、澆、刷等方法，應用最多的是蘸釉法，明代還使用了吹釉方法，這在當時是一項技術革新[13]。釉裝飾技法對工藝有著非常高的要求，燒制時必須采取嚴密的科學方法，配合主題內容，采用相宜的掛釉技術使釉料的色彩特性能夠得以充分展現。如圖4為廣東省博物館收藏的清代石灣陶仿宋鈞窯雙耳爐[14]，該爐形狀呈圓鼓腹，短頸，爐的兩邊立有雙耳，通體施仿鈞藍變釉，釉色深邃，在古樸渾厚中含有斑駁淋漓、粗獷豪邁的氣勢。

琺華釉屬堿釉體系，一般是用含銅、鐵、鈷、錳等礦物的釉料作為著色劑，助熔劑采用牙硝（KNO3）全部或部分代替了氧化鉛[15]，釉的配方有三類：第一類是以鉀、鈉為熔劑的，但以鉀為主，屬于SiO2-K2O或SiO2-K（Na）2O系統，第二類是以鉛、鉀為主作為熔劑的，屬于SiO2-PbO-K2O系統，第三類則是以鉀、鈣為主作為熔劑的，屬于SiO2-K2O-CaO系統[16]。琺華器的釉色極為豐富，有黃、綠、藍、紫、白等各種顏色，分別稱之為“法黃”、“法翠”、“法藍”、“法紫”及“法白”。一件琺華器常被施以多種色釉，很少有單一色釉的，上釉的方法主要是蘸釉，用毛刷或筆涂抹，常以紫、藍作主色底子，黃、綠色彩進行點綴，經過1000℃左右的溫度一次燒成，色調深厚古樸極重畫意，作為工藝陳設品具有較高的裝飾效果。如圖5為現藏山西博物院的一件琺華鏤空罐[17]，罐腹部胎體為內外兩層套燒而成，內層為光素無釉的澀胎，外層鏤孔，施以深藍色襯底的琺華釉。通體紋飾采用瀝粉勾勒花紋輪廓，以藍、黃、紫、白色填彩，紋飾凸起，以豐富色彩劃分的圖案，在深藍色底相映之下顯得頗為清晰。這種鏤空罐制作難度大，工藝要求高，表現了明代山西琺華高超的制作水平。

5 結論

廣東石灣窯與山西地區民窯分處中國南北方，地理環境、地域文化、胎釉原料都有不同，器物品種、坯胎制作方法、造型工藝與裝飾藝術的表現形式諸多方面都各具特色。

石灣窯釉陶和琺華釉陶種類都包括日用陶器和藝術陶器。日用陶器造型均以碗、盤、瓶、罐、缽、爐之類生活器皿為主，但琺華器的器物種類遠不及石灣窯豐富。藝術陶塑種類和工藝手法方面，石灣窯相比山西地區民窯也要多一些。還有一點，就是同為藝術陶塑所表現的內涵有所差異，琺華陶塑以供奉為主要用途，這種情況與元、明時山西道教盛行的情況是相符合的。廣東石灣窯藝術陶塑雖然也受到佛教以及道教思想的影響，一部分產品用于供奉，但還有很大一部分為陳設賞玩或用在建筑裝飾上。

石灣窯釉陶與琺華釉陶胎質都是以陶土為胎，釉的配方也大體相同，但所使用的助熔劑不一樣，石灣窯釉陶以鉛做助熔劑，而琺華釉陶所用的助熔劑是牙硝。釉色方面，石灣窯釉陶的釉色比琺華釉陶豐富，尤其是窯變釉最有特色。琺華器的裝飾雖然主要依靠釉色，但與釉色相結合的鏤雕、立粉勾勒等裝飾技法的復雜程度大，藝術性表現突出，藝術價值較高。石灣窯釉陶器無論造型和裝飾都以實用為原則，以體現民風民俗反映平民生活為其追求的目標。由于是民窯，保證了制作者在創作上沒有受到官府的干涉或限制，可以自由地將自己的感情寄托、融注在作品中，使之具有生命、情感與意緒，制作技法和裝飾形式多種多樣，形成了生動自然、活潑傳神的藝術風格。更重要的是南北釉陶藝術都是扎根于民間，所反映的內容都是親近生活和具有鮮明地方特色的。

明清時期廣東石灣窯釉陶器以美觀、實用著稱，主要為市場和外銷需要而生產，商品需求量不斷增大。石灣陶業行會的出現，則進一步促進石灣窯產品的專業化和產業化的形成。琺華器由于多作廟宇祭器之用，其生產工藝的復雜性和特殊性，色調的單一性決定了這類產品不適宜大量的加工生產。此外，琺華器生產的地域相對局限于山西地區的部分窯口，與廣東佛山的地理位置相比，交通和物流都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以上因素是造成琺華器制作歷史短暫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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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嫚（1980-），女，山東菏澤人，廣州航海學院數字媒體與交互設計學院，副教授，博士，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考古學及博物館學，設計藝術學

基金項目：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2023年度嶺南文化項目“古代‘海上陶瓷之路’背景下的廣東窯業研究”（批準號：GD23LN08）；2024年廣州航海學院教學質量與教學改革工程建設項目，2024年度廣州市高等教育教學質量與教學改革工程項目“基于OBE教育理念的《傳統藝術與設計》課程思政教學模式研究”（項目編號：廣航院〔2024〕54號，2024YBJG062）；2022年度廣州市教育局高校科研項目“嶺南‘藝脈’傳承視域下文旅船舶裝飾設計創新團隊”（項目編號：202235380）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