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旅天涯鄉思淚 多情離人懷鄉愁

人生如浮萍，漂泊在廣闊的世界之中。在古代，一個人長期寄居他鄉，或久戍邊關，或漂泊流離，風雨凄凄，前路漫漫，心中難免涌起對故鄉的深深思念，悲傷之情油然而生。在這樣的情境下，那些靈動而又略帶憂傷的文字，就如同山寺的鐘聲、夜舟上的低吟、西風中的嘆息、枯樹下的哀歌，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于是便形成了“羈旅懷鄉”主題的作品。

王灣的《次北固山下》、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和李商隱的《夜雨寄北》都是羈旅懷鄉之作的代表。下面，我們就一起探究這三人是如何通過作品表達自己的鄉愁的。

閱讀思考1

三首作品中“鄉愁”的具體表達有何不同？

【探究文本】

次北固山下

［唐］王" 灣

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

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天凈沙·秋思

［元］馬致遠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夜 雨 寄 北

［唐］李商隱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分析明確】

《次北固山下》的鄉愁——表達羈旅之思

《次北固山下》首聯點明詩人作為旅人身處北固山下的情況?！翱汀痹谶@里不是指“客人”，而是指“旅人”，詩人離家在外，來到一個青山綠水之地。頷聯描繪潮平岸闊、舟行江中的開闊之景，給人心胸開闊、心情輕松愉悅之感。頸聯寫景中寓情，時序交替，暗示舊歲已過，初春來臨，為尾聯表達鄉愁作鋪墊。尾聯為全詩的情感定下基調。這江南的春天，一片青山綠水，山高水闊，但對于離家的游子來說，風景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那么，就寫一封書信吧，讓北歸的大雁把這封信送到洛陽邊上的家鄉。至此，詩人思鄉的愁緒表達了出來。但是通讀全詩，我們發現，詩人雖然思念家鄉，但是他的心情一直是愉悅的，他享受南方的美景，好像思鄉的愁緒是順帶的，只不過是在欣賞美景的時候，看到時序交替、冬去春來，才突然想起自己羈旅客居的身份，順帶著想起了自己的家鄉。詩人的鄉愁是淡淡的，是離家的旅人普普通通的思鄉之情。

《天凈沙·秋思》的鄉愁——表達漂泊之苦

在《天凈沙·秋思》中，馬致遠似乎在刻意描繪孤寂荒涼的深秋景色，以此來表達內心淪落天涯、漂泊不定的凄苦之情。作品一共28個字，選取了11個意象?！疤佟笔恰翱萏佟保皹洹笔恰袄蠘洹?，“鴉”是“昏鴉”，“橋”是“小橋”，“水”是“流水”，“家”是“人家”，“道”是“古道”，“風”是“西風”，“馬”是“瘦馬”，“陽”是“夕陽”，“人”是“斷腸人”，這些意象組合起來，就是一幅荒涼凄清之景。夕陽映照下的破敗古道中，作者騎著瘦骨嶙峋的老馬，西風吹面，眼前的藤蔓已枯死，光禿禿的樹枝上棲著歸巢的烏鴉，不遠處有小橋流水，橋邊有人家，可那家是別人的家。作者一生孤獨漂泊，此時心如“斷腸”，孤苦無依，了無希望，眼前的景物自然就帶上了暗淡的色彩。至于“小橋流水人家”則更加凸顯了作者的凄涼悲苦，或許作者眼中真有“小橋流水”的景象，但那是別人家的，又或者作者眼中依舊一片荒涼，那美好的“人家”只是作者心中的“家”。在這秋意深沉的季節，羈旅之人的思鄉情感縈繞心間。那滿腔的苦悶與孤寂，該向誰傾訴呢？這份愁情，仿佛能撕裂心腸，讓人痛徹心扉！

《夜雨寄北》的鄉愁——表達離別之思

有雨的夜里，本應與家人在一起，而此時詩人李商隱卻獨自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滿是孤寂、凄涼意味?！兑褂昙谋薄返娜?、四句是詩人主觀想象的畫面：待到相聚之時，和你攜手共剪西窗下的燭花，向你訴說我今夜在這荒涼之地孤獨聽雨時的心情。此處可以設問：為何詩人多日不見妻子，卻特意點出盼望和妻子“剪燭花”呢？“剪燭花”是因為蠟燭長時間燃燒后，燭芯黑長，燭火不勻，要剪短燭芯，使燭火更明亮。這一細節極具畫面感，給人留下無限的想象空間。對這一細節的想象，更加能夠體現出詩人對妻子的思念之情。置身情境之中，離別之苦、思念之情可見一斑。

閱讀思考2

分析這三首作品對鄉愁的具體表達不同的原因。

【探究文本】

（見“閱讀思考1”后【探究文本】）

【分析明確】

1.唐詩風尚與元“悲劇”的影響

王灣大約生活在唐朝開元年間，此時的文壇出現豪邁雄壯的氣韻，詩歌顯現出盛唐氣象。王灣的《次北固山下》正是受盛唐詩風影響，思鄉之中見平淡。即使是生活在晚唐的李商隱，在巴蜀羈旅中面對“夜雨漲秋池”的凄涼境況，也能筆鋒一轉想象團聚后的歡樂景象。而馬致遠生活的元朝處于蒙古族統治之下，悲觀的情緒深入影響到漢族人的方方面面。漢族人的作品，或反抗異族統治，或從側面抨擊統治者，或表達失望之情，“悲劇”成為元代文學作品的重要思想表達。元代的“四大悲劇”（《竇娥冤》《漢宮秋》《梧桐雨》《趙氏孤兒》）便是這一時代十分優秀的文學作品，其中《漢宮秋》正是馬致遠早期的作品。因此，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中悲苦凄涼的鄉愁表達與當時“悲劇”風氣盛行的文學環境不無關系。

2.安穩富足與漂泊零落的生活影響

王灣、馬致遠、李商隱作品中鄉愁具體表達的不同還受到他們生活境遇的影響。王灣生活的時代相對安穩富足，他積極入仕為官。因此，偶爾離家的王灣，從北方的洛陽來到南方的鎮江，更多的是欣賞眼前的美景，對家鄉的思念倒顯得淡了。而生活在晚唐的李商隱一生只做過校書郎、縣尉之類的小官，或者在大官的府中充當幕僚，長期漂泊在外，窮困潦倒。因此，總的看來，《夜雨寄北》的情感是感傷的，只是這種感傷表現得很曲折、很深沉。一句“巴山夜雨漲秋池”，隱含了豐富的潛臺詞。這里除了有由于分離而感到的痛苦，還飽含了詩人此時此地回顧一生的哀愁，隱含著詩人對現實的憤懣與不滿。馬致遠生活在元朝初年，經歷了朝代更迭，在元朝統治者實行的嚴酷的民族壓迫政策下，他的境遇十分不堪。馬致遠是大都人，在中年時也曾短暫出仕為官，但很快就退出官場，遠離政治中心，過著漂泊不定的生活，有家不能歸。所以，《天凈沙·秋思》中的鄉愁是悲苦的，同時飽含著作者對故國的深深眷念之情。

3.“寫境”與“造境”的不同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可以說，在藝術手法上，王灣在《次北固山下》中對環境的描寫就是“寫境”，是對周邊綠水青山自然環境的描寫。馬致遠《天凈沙·秋思》中的環境描寫同樣屬于“寫境”，11個凄涼的意象疊加，更加凸顯了鄉愁的悲苦。李商隱的《夜雨寄北》既有“寫境”，又有“造境”。從詩中重復出現的“期”和“巴山夜雨”，我們能夠看出，詩人獨賞巴山夜雨的心情和來日與妻子再談巴山夜雨時的心情是大不相同的，構成了巴山和家中空間上的回環往復，未來之景和眼前之景虛實結合，將離別與重逢連成一體。“寫境”自然而然，“造境”有意為之，情感表達自然會有不同。盡管這三首作品中具體表達的鄉愁有所不同，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三首作品都是我國古典文學中的優秀作品。

從以上三首作品我們可以看出，盡管羈旅懷鄉之作表達的情感程度不同，但總的情感基調是沉郁的，這是因為作者漂泊在外，內心都會生出孤寂之情。而這沉郁的情感，又常常被眼前所見之景與物激發出來，所以借景抒情成了羈旅懷鄉之作中最常用的手法之一。以上作品中，不同的作者分別通過行舟、殘夜、歸雁、枯藤、老樹、昏鴉、古道、西風、瘦馬、巴山、夜雨等意象來表達各自的羈旅情懷。細細品味這些意象還能發現，不同的意象承載的情感也有所不同：客路、歸雁寓意著羈旅之思，枯藤、老樹、昏鴉、古道、西風、瘦馬渲染了漂泊之苦，巴山、夜雨傳遞了對親人的離別之思。不同的境遇，決定著作者以不同的視角和筆觸，描繪出各自的內心世界，使得羈旅懷鄉作品成為文學寶庫中的一顆璀璨明珠。

（本文作者任教于沈陽市第一三四中學，系沈陽市初中語文朱敏南名師工作室成員。本文為沈陽市規劃課題“‘三融六域’深度學習提升質量的實踐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