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月23日下午,本來已訂好了19:20去中衛(wèi)的高鐵車票。但是時間尚早,又改簽到18:54。上車了,才發(fā)現(xiàn)改簽的是城際動車,要多停靠一些站,即使早出發(fā)半個小時,只怕還得晚一點才能到達目的地。暮光中,動車穿過寧夏平原的綠洲向南行駛,左邊是黃土高坡,右邊是賀蘭山,有時滿目青綠,有時又是無盡的黃沙或者荒丘。與我們一路相向而行的,是雕琢著這片土地的主角,這就是黃河!黃河在此為南北走向,描繪出了黃河“幾字形”河套地區(qū)的西套平原數(shù)片綠洲。
到達中衛(wèi)南站還早,才過20:10。走到站外才發(fā)現(xiàn),站外大道上出租車禁停,嘀嘀車也不允許在此拉客,只得又退回地下一層的指定地點候車,到來的出租車卻稀稀拉拉,聯(lián)系到的嘀嘀車老半天才到達。我們查看地名,就在這座陌生城市中的鼓樓附近訂了酒店,想來這也是老城中心。車行近二十公里,目的地到了,還真是經(jīng)典老城區(qū),建筑非常緊湊,臨街還做了仿古修飾。入住的酒店旁邊是紅太陽廣場,廣場北面聳立著毛澤東雕像;進了客房,窗外還能看到這尊雕像,讓人頗有時代的穿越感。在那個漸行漸遠的年代,大多數(shù)城鎮(zhèn)中心都設(shè)有這樣的廣場,每天早上喇叭聲總會定時響起。現(xiàn)在,這樣的場景已成了稀缺風(fēng)景,卻是中衛(wèi)給我的第一印象。
中衛(wèi),光聽地名,就感覺到了濃郁的軍防色彩。地名確實源于明代的衛(wèi)所制度,洪武年間寧夏衛(wèi)曾設(shè)置五個衛(wèi)治,此為其一。永樂年間,寧夏裁衛(wèi)改寧夏府,始在原右護衛(wèi)基礎(chǔ)上設(shè)置中衛(wèi)縣,中衛(wèi)一名流傳至今,如今成了寧夏西部的地級市,位于黃河“幾字形”左邊一撇的最末端,占據(jù)了寧夏平原最南部的兩塊綠洲。紅太陽廣場,如今理所當(dāng)然地活躍著大媽廣場舞,同時開辟了兒童游樂場,包括蹦蹦床和充氣城堡。13歲的女兒差不多跟我一樣高了,卻稚氣未脫,固執(zhí)地走進了充氣城堡,玩得香汗淋漓,在眾多小朋友中儼然孩子王。
沿著南邊的大道,向東沒走幾步路就到了十字路口,一座鼓樓坐鎮(zhèn)中心。從廣場到鼓樓,又是一個時代的穿越,外圍建筑多為上世紀與本世紀各時代的拼湊,臨街兩側(cè)又集體戴上了仿古面具,烘托著路口這個真古董……不同的時代,通過建筑在這里有了無聲的觸碰,讓人看到一座城市的靈魂掙扎。此鼓樓為臺基樓閣式建筑,像是一座去掉了城墻的城門和城樓。臺基上雄踞著三層重檐閣樓,有點像紫禁城的角樓,呈十字形四面凸出,各地古樓閣或仿古樓閣亦大致為這樣式,紅墻朱柱琉璃瓦,鉤角攢尖向上伸展。鼓樓四面被差不多高戴著面具的現(xiàn)代建筑圍合,像一員甲胄齊整的戰(zhàn)將遭到圍困,卻困惑于敵人的怪誕穿搭,不知何方神圣?這位從歷史深處穿越來的“將軍”顯然已淪為戰(zhàn)俘,卻受到了崇敬,被暖色聚光燈刻意突顯,在現(xiàn)代樂章的伴奏中神氣十足,至少氣質(zhì)得到了升華,讓對手情不自禁趴了下去。
這一帶都是老街道,紅太陽廣場對面的中山街美食飄香,可以帶女兒找攤位吃點宵夜。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挑煉著接地氣的小吃,即刻感覺融進了這座城市。
6月24日,我早上六點多鐘就已醒來,陽光入簾,寧靜而溫馨。朦朧又睡到快八點鐘,紅太陽廣場的喇叭聲浪洶涌起來。當(dāng)然,這聲浪不是那個年代的單一廣播,而是幾重大媽廣場舞音樂的堆砌,還有少年健身操的配樂,亦不乏攤位叫賣那單調(diào)而重復(fù)的喇叭聲,伴著人聲的嘈雜,匯成了非常市儈的一支晨光交響曲。妻女的定力好,在這樣的音樂海洋中仍然能做到酣睡如初。我的睡眠淺,易被吵醒,但不想吵醒她們,又得一個人出動,當(dāng)然僅限于附近轉(zhuǎn)一轉(zhuǎn)。
中衛(wèi)是一座精致緊湊的城市,空氣要比銀川濕潤很多,樹木也感覺更加蔥綠,行道樹足以遮蔽兩旁建筑。中衛(wèi)位于賀蘭山、六盤山、祁連山的夾角處,三山至此都成了余脈,黃河流過,在低洼處塑造出像絲瓜一樣相串的兩塊綠洲。兩面山丘或沙地相迫,使之成為要塞,歷代都是扼守絲綢之路的北路要沖,地勢險要,兵家必爭。因為低洼,受到黃河的充分浸潤,地下水資源豐富,地表多湖沼,水質(zhì)要比銀川清澈碧綠,且密度更高,還真有幾分“塞上江南”的氣韻。清晨再走到鼓樓前,留意到拱衛(wèi)中心樓閣的四個角坊點綴,還是沿襲了銀川鼓樓的風(fēng)格,有粗礪厚重的感覺,卻也多了幾分靈動和秀逸,看得出有過全面修復(fù),不知有沒有存留初貌。這鼓樓也沒有開放,不能在此登高遠眺。
查閱百度地圖,發(fā)現(xiàn)旁邊還有個高廟保安寺,位于我們?nèi)胱〉木频昱赃呉粋€公園內(nèi)。我由南向北穿越紅太陽廣場進入公園,拐過池塘,穿過一道牌坊和晨練的人群,就到達寺廟廣場以北的山門,門洞為兩層閣樓建筑,氣派而靈動,朱紅大柱和三開間大門在灰色建筑中非常醒目。進得山門,就是前院,稱作南院,為典型的寺廟格局,左右兩側(cè)各置一殿,為齋堂和五百羅漢堂,前方就是天王殿。院子中央又置一牌樓,前方置香爐和燭火臺,香火繚繞。拐過天王殿,后方突兀出現(xiàn)一個高臺,布局變得緊湊,攀登24級陡峭臺階可通達,臺上建筑須仰視,此高臺即稱作高廟,南院就是保安寺。高廟空間受限,建筑多向空中發(fā)展,擠擠攘攘,文武二樓及羅漢堂緊湊簇擁,中心建筑為三層主殿,一根根支撐的柱子為這一塊略顯零亂的建筑增添了韻律,像一根根琴弦。

高廟保安寺初建于永樂年間,在清代屢毀屢修,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基本破壞殆盡,后來重建佛堂,再塑金身,增添了現(xiàn)代材質(zhì),失去了歲月滄桑。就是說,有相當(dāng)長一段歲月,這里曾經(jīng)只剩下高臺和空地,整座城市都像失去了靈魂。不過,搭建在臺階中間的那道三洞磚石牌坊似為原件,不知有沒有坍塌過,落款為咸豐八年,即1858年。牌坊磚石陳舊,圖案古樸,儒釋道三家思想在此融為一體,通過楹聯(lián)更得到通俗表達。上聯(lián)是:儒釋道之度我度他皆從這里;下聯(lián)是:天地人之自造自化盡在此間;橫批是:無上法橋。盡管禪味濃郁,其結(jié)構(gòu)和四面浮雕更突顯儒學(xué)主題,讓處在建筑夾縫中的這座牌坊顯得迂腐執(zhí)拗,甚至有點不食寺廟煙火。
中心三層主殿也供奉玉皇大帝和西王母以及十二仙女,努力呈現(xiàn)給人以仙界的極樂,據(jù)說還有地宮呈現(xiàn)閻羅練獄和生死輪回,富有道家色彩。因而,寺廟檐飾多為祥云繚繞,磚雕壁畫又帶有明顯的儒家教化,各大殿又總會供奉佛像,儒釋道在好些空間幾乎沒有邊界,有點渾然一體,具有明顯的東方宗教特征。寺廟后方,又設(shè)置了幾個不銹鋼廚窗,又多了一份當(dāng)今宗教政策的宣傳。
在中衛(wèi)市中心的這處高臺,亦似走進了一個迷局,沒法一一叩訪各空間,畢竟是向各路菩薩進香的地方,在這方面我向來吝嗇,又掂記著時間。萬象之中,個人更覺渺小,那就快點走出寺廟,走出公園東門,該門修飾成了寺廟正門,很是闊氣。沿大街再轉(zhuǎn)一圈,買點早餐,回到房間,妻女還在休息。時間相對充裕,直到中午近兩點我們才退房,找一家餐館用過中餐,然后才約上嘀嘀車,前往我們離開銀川后真正要去的地方,那就是騰格里沙漠。
乘出租車前往騰格里沙漠景豐營地,也就四五十分鐘車程。一路上,最初還能看到密集的莊稼,那種蔥綠似乎在慢慢褪色,水土變得干燥起來。在這里,賀蘭山脈的尾聲已經(jīng)終結(jié),西面再無屏障,騰格里沙漠乘虛而入。好在祁連山和六盤山的余脈又頂了上來,綠洲被擠走,沙漠亦止步于此,并且受到黃河的撫摸,形成中衛(wèi)境內(nèi)著名的沙坡頭風(fēng)景區(qū)。
我們的目的地遠離黃河,向沙漠腹地挺進。不覺已進入內(nèi)蒙地界,眼前出現(xiàn)了無垠的沙漠。沙地中興建了很多光伏陣,這陣仗似乎在向沙漠宣戰(zhàn),要充分榨取沙漠的價值。這一帶的風(fēng)電、光伏電都很充足,卻仍然沒有忽略火電;一路見到過好幾個火電廠大煙囪,或許這里的煤炭資源也十分充足。聽司機說,寧夏還有號稱“五寶”之一的一種煤,是特殊場合使用的燃料。
營地距離中衛(wèi)市區(qū)其實不到三十公里,居然跨越了省界,讓我們這趟旅行又多經(jīng)歷了一個省份。總覺得這一帶土地可以劃歸中衛(wèi),雖屬牧區(qū),但人煙稀少,來此謀生和做項目的基本都是中衛(wèi)人。這地界雖然屬于內(nèi)蒙古阿拉善盟,距離盟治卻有兩百來公里,居民要是進城買房,大概率也會就近選擇中衛(wèi)。何況寧夏的面積本來就非常狹小,內(nèi)蒙古的面積本來就特別廣闊,阿拉善盟在歷史上還曾經(jīng)隸屬于寧夏……
三點多鐘,我們在大道旁一個驛站下車,馬上就有越野車將我們送進一個四面沙丘圍合的谷地。這谷地開辟成一個營地,整齊排列著四五行圓形小帳篷,近百個之多,一旁還有接待區(qū)和幾頂較大的帳篷,沙丘旁掘了一個圓形池塘。這是午后,陽光還非常熾烈,熱量難以消散,工作人員原本讓我們四點以后到來。帳篷里熱得無法呆下去,就在食堂旁的鐵篷下休息,熱浪仍舊四面包抄,熾熱的沙地沒法打赤腳,好在多少有點風(fēng),可以打開電腦整理行程。女兒看到池塘后方的沙坡有滑沙板,拉著我頂著驕陽去滑沙;但是這道沙坡的阻力太大,怎么也滑動不起來,只得返回鐵篷。
這是騰格里,中國第四大沙漠,在蒙古語中是天神所在的地方。在這里,我確實看到了連綿起伏的無數(shù)沙丘,像萬馬奔騰,看不到頭,感覺不到此身處在沙漠邊沿。當(dāng)然,這里也不是十分的荒涼,站在沙丘上瞭望,還可以看到工廠,路過時就曾聞到過刺鼻的氣味……這就是真實的沙漠,我們來了!
慢慢,到來的客人多了起來,包括一個六歲小女孩,女兒跟她聊開來,就不會無聊了。太陽在慢慢西斜,我們登上帳篷后方的一道沙丘,坡度相對陡峻,滑沙板能滑動起來。踩著從沙丘頂部放下來的繩索梯,沒精打彩的女兒頓時來了精神,殷勤上下。沙漠中隨時可以看到小甲蟲,相隔三兩米就有這些沙漠精靈的蠕蠕爬動;每當(dāng)女兒躺在沙地上不想起來,我只消說一聲有蟲子,她即刻就會跳起來。

黃昏時分,一行人去體驗騎駱駝,80元一位。仍舊需要乘坐越野車,上坡下坡很是刺激,女兒卻承受不了,一路尖叫……越野車開到相鄰的營地,卻沒有找到駱駝,又驅(qū)車來到大道旁那個驛站,這里距營地其實只有兩三公里。駝隊在驛站旁開辟出一條固定路線,距公路不遠。公路上機動車在奔馳,駝隊就在這片長著青草的沙地間行走,并沒有深入沙漠中。我站在小沙堆上方目送駝隊,從不同角度拍照;這時光線柔和,照片很出彩。在沙堆間的稀疏草地中,有一只肥胖的野兔正在蹦跳,蹦幾步停頓一下,警惕地遙望我,留意我這個龐大動物的每一個舉動。我明顯侵犯了它的領(lǐng)地,讓它感到危機,惹不起躲得起,像一個部落牧民,不一會就消失在一重重沙堆后方。
再回到營地滑沙,薄暮的風(fēng)開始有了清涼感覺。在高高的沙丘上,可以看到遠方開闊地帶的廠房,與之相鄰的應(yīng)該是一片鹽堿地,有綠洲,有咸水池,面積還不小。再遠處,又是浩瀚的沙海。在我們營地東面,隔著一道綿長的沙丘,這又是另一個營地,幾排白色帳篷整齊排列在黃色沙地上,也掘有池沼。旅游產(chǎn)業(yè)就以這種形式向沙漠進軍,千萬年荒涼地帶,慢慢滲透了人氣。夕陽西下,在多霾的連綿沙峰之上,呈現(xiàn)的是一個白色圓球,感覺有點慘淡。
夜晚基本上在帳篷中度過。這里也備有衛(wèi)生間和洗漱臺,自來水冰涼刺骨。參加營地BBQ燒烤的沒有幾個人,大喇叭在沙谷間徒勞地叫嚷,有點悶騷。九點來鐘,營地還燃起了煙花,我們不覺走出帳篷,同行者說BBQ湊不起人,篝火圍不成圈,便匆匆放煙花了事。音樂還在響起,還有人在唱卡拉OK,女兒前去參與,大家又湊出了一點氣氛。之后,就是曠古的寧靜,一點點聲響都會被放大。或者等到暑假,多了一些親子度假,這里才會真正熱鬧起來。
回到帳篷,夜空深沉,北斗星鮮明,但是仍舊看不到北極星;或者,這個居住在“紫薇垣”的尊者,就是星界的隱士。帳篷內(nèi)容納了兩個床墊后,再沒有多少空間,容易從門外帶進沙子,被褥之間一不小心就弄了一堆沙,不過很好清理,不會弄臟衣服。
就這么湊合著睡覺,女兒卻不易入眠,越安靜越興奮,只好跟她漫無邊際地講著笑話……溫度越來越低,鋪蓋還能湊合著保溫,伸出來的手觸碰到帳篷帆布感覺特別冰涼,門窗的拉鏈緊緊拉上了,也可以湊合入睡。在這寧靜的曠野,睡眠反而有點縹渺。再睡不著時,跟女兒悄悄起身到帳篷外面走一走,但是不敢赤腳踩在沙地上,這時沙地冰涼刺骨,與白天形成強烈對比。月光下,鼓搗女兒配合著手機音樂跳起宅舞,在這曠里谷地,倒也攪動了幾分荒涼,跳出了不一般的情境。
第二天早上,我五點來鐘就已醒來,再也睡不著,也確實想瀏覽沙漠日出的壯麗景觀。開始只是我一個人在斜坡上徘徊,后來看到一個老頭也走出帳篷,我直接爬上了南坡,沿著脊線向高處行走,登上東面那道最高沙丘的脊頂。延伸的脊線,留下了我一行足跡,感覺有損造化之功。但是,沙丘形狀由風(fēng)力雕琢,風(fēng)隨時可以襲來,隨時可以塑形;天地之間,人的足跡又能存留多久?

陸續(xù)有人走出帳篷,爬上沙丘,不過都沒有走到我的高度。太陽終于出來了,絕沒有想像中的壯美,日光昏黃,好半天才將沙丘的一些坡面照亮,力度卻不太夠,構(gòu)不成朝日鮮明的畫面。我走到了看不見營地的一個偏僻沙池,這里的地下水位其實不算低,只要一定深度的坳谷,就有可能出現(xiàn)天然池沼,長一些水草,周邊也就有了綠色的蔓延;這個池沼即使非常普通,也會賦予沙漠一些生機,至少多了一些蚊蚋。我等待陽光漫過沙坡映照池水,等了許久,陽光才沒精打彩地滑到水面上。當(dāng)然,只要有那么一點光彩,沙水相映的構(gòu)圖就能增添不少美感。
妻女終于起了床,來此過夜的人家卻陸續(xù)在退房,女兒仍舊要去滑沙。好在還有那個小女孩陪同,又能夠玩上一會,一直到陽光又變得強勁有力,在沙堆中再無法承受躁熱,才回到帳篷里。帳篷也呆不下了,收拾東西,在食堂用早餐時還可以享用從中衛(wèi)帶來的一個西瓜,味道一般,吃得卻很爽快。十點多鐘,我們?nèi)耘f召喚昨天載我們進來的那輛出租車,車費六十元,將近中午十一點到達中衛(wèi)南站。
下一站是蘭州,我們將下午13:00的車票改簽成12:40,早了大半個小時。但是,坐上車后發(fā)現(xiàn)仍舊是城際動車,又要多停靠一些車站,恐怕也未必能更早到達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