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味偶像

1

楊思卓站在講臺上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被她吸引。

統一的校服還沒來得及發放，灰撲撲的鐵皮講臺轉瞬間被穿著白襯衫、紅格子短裙的女孩染上明媚的色彩。同學們低下頭，竊竊私語，原因無他，轉校生楊思卓帶著甜美笑意的臉龐，正與班長桌面上立著的、最近聲名遠播的舞蹈偶像小虞無限重合。

我從厚厚的書中抬起頭，便看見楊思卓精致的臉龐上正綻放著親和力滿滿的笑容。

“我叫楊思卓，藝名小虞，從今天起成為大家的同學。”

我聽見此起彼伏的議論聲悄悄響起，伴隨著窗外寂靜的風聲，原本死氣沉沉的教室像是瞬間被點燃。

“這就是偶像嗎？看起來好漂亮，皮膚超白，眼睛好大。”這是前桌激動的聲音。

“超可愛！”左側桌子的文藝委員也已經按捺不住上揚的尾音。

“不過……”班長壓低了嗓子，流露出些許困惑，“她也算是偶像了，怎么會來我們這種普通學校讀書？”

將周遭的一切聲音拋在腦后，我繼續專心做自己的事情。小虞，或者說楊思卓，她的座位被老師分到了靠窗的一側。這個漂亮的女孩笑眼如月牙，會和每一個圍在她周圍的女生熱情交談，她偶爾像是被什么話打動，開心大笑。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當與楊思卓的目光不期而遇時，慌忙低下頭。

第二節課的課間休息格外漫長，楊思卓拿出了一盒精美的巧克力，挨個兒分給大家，分到我的時候，巧克力盒子正好空了。

但楊思卓像是變魔術一般，從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輕輕放在我的桌子上。一個女生輕輕拽了拽楊思卓的衣袖：“思卓，別理她，她不喜歡與人來往，總是怪怪的。”

我的手剛剛觸碰到那根棒棒糖，聞言立刻縮了回去。楊思卓仿佛沒有聽到那個女生的勸說一樣，一臉笑容地將棒棒糖遞到我的面前：“送給你，芒果味的棒棒糖，是我最喜歡的味道。”

2

我沒有接過那根棒棒糖。低下頭，書頁被折了又折，我才輕聲說道：“我對芒果過敏，不吃芒果味的東西。”

楊思卓站在課桌前，似是想說什么，但只是張了張嘴，又被一群女生拉著離開。“思卓，我們帶你去逛校園，校園里的銀杏樹超級好看。”

與光芒四射的楊思卓比，我的確是一個怪人。我不喜歡與同學交談，更愛一個人坐在課桌前，靜靜看書，書中有高朋滿座，時光悠然。我不知道最近流行哪些明星偶像，也不知道班里的女生們愛看什么動畫片，不合群的我，在班級里儼然是個怪人。

偶像來學校學習的新奇感隨時間的流逝漸漸沖淡，楊思卓開始像一個普通學生那樣，讀書考試，偶爾也會為某門成績下降的課程發愁。如果不是班級門口偶爾圍著外班的同學，以及楊思卓每個月定期請假培訓，楊思卓和所有普通的女生似乎沒什么不同。

很快到了校慶文藝匯演，往年這個讓缺少文藝細胞的尖子班頭疼的問題，今年毫無疑問落在了楊思卓身上。

楊思卓提前設計節目，那時我本來只想安靜看書，但第一個音符響起來的時候，忽然有一種戰栗感卷上頭皮，我手中的筆直愣愣地掉了下去。白色窗紗卷著靜謐的陽光，一只蝴蝶悠悠落在窗檐，停在我眼前。

楊思卓彈著琵琶，低聲淺唱：“何懼失敗，芒果味的青春，時光會溫柔地撫過每一顆渴望甜蜜的心靈。”

溫柔的陽光撫過楊思卓的眼底眉梢，將靜謐的教室染上甜蜜的剪影。她放下琵琶，說道：“這是我想表演的《甜》，它是一首網絡歌曲，填詞作者名叫‘觀月’。雖然這首歌知名度不高， 但我很喜歡。”

“我覺得好聽！還是第一次聽見這首歌。”

“這首歌加上思卓，我們班肯定能拿第一。”

輪到我發言的時候，我頓了頓。

指尖緊緊握成一團，半晌后我才鼓起勇氣開口：“這首歌歌詞沒有邏輯，旋律也不出彩，我不贊成用這首歌。有人喜歡這首歌，只是因為楊思卓在唱而已。”

一時之間，教室安靜下來，只有楊思卓在講臺上靜靜與我對視，這是第一次，我直直迎上了她的目光。

3

因為我的質疑，教室里陷入很久的沉默，原本敲定節目的事情也被擱置下來。大家繼續按部就班地上課、下課。

班會之后是音樂課，輪到我和楊思卓去取音樂器材，我們兩個分別提著籃筐一角，一路無話。突然楊思卓腳下踉蹌，似乎要暈倒，籃筐重重地向我這側傾斜，我急忙放下樂器，伸手攙扶住她。

楊思卓的臉色有些蒼白，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我的手臂。低血糖嗎？我飛快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塊餅干，撕開包裝遞了過去。

楊思卓也沒推辭，順著我的手指咬了一大口。芒果味的香氣瞬間充斥在她的口腔周圍。

緩過不適后，楊思卓的目光卻掃過來：“芒果過敏？芒果餡兒的餅干？”

見謊言被揭穿，我抿著唇不再說話。作為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書呆子，我只是不想楊思卓和我有什么交集。

我剛走開幾步，楊思卓就追過來，小聲說：“我是低血糖犯了，我平時很注重健康的……這件事情確實有點兒丟人，你能不能不告訴別人？”

我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有了共同的秘密，楊思卓開始和我親近很多，我雖然會下意識遠離她，但楊思卓仍刻意等我放學，我們一起乘坐公交車回家。她戴著厚厚的口罩與墨鏡，總會在下車前偷偷塞給我一顆芒果味軟糖。

我想不通，怎么會有這么喜歡吃芒果味零食的人。但軟糖含在嘴里一點點化開，還是會從心底生出一絲甜蜜。

那天分開，楊思卓塞給我的不是軟糖，而是一份邀請。她問：“我看了你的習作本，你的文筆很好，你愿不愿意為我寫一首歌？一首適合我的歌。”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天楊思卓抱著琵琶，清唱“時光會溫柔地撫過每一顆渴望甜蜜的心靈”時舒展的眉眼，原本想要拒絕的話又被吞咽下去。在一種名為友誼的物質催化下，我輕輕點了點頭。

4

校慶文藝匯演，我們班獲得了第一名。楊思卓沒有唱那首《甜》，而是由我作曲填詞，創作了新的歌曲《逐光》。《逐光》由楊思卓排好舞蹈，一經演出，掌聲雷動。

那段時間，走在校園里，總會聽到有人輕輕哼唱這首歌的旋律與歌詞，原本和我陌生的同學，也會走上前來主動和我搭話。起初的不適應過后，我漸漸也能結結巴巴地與同學們交流，身邊漸漸圍聚起許多想要重新認識我的同學。

那些善意的評價讓我有些害羞，我一回頭，見到楊思卓在不遠處，正露出不出所料的微笑。

這一切或許都是出自楊思卓的安排，在最后代表班級領獎時，她特意點出，我才是這個曲子的最終作者。

那些原本屬于她的聚光燈，忽然也映照在我的身上。

然而與這首歌的熱度一起發酵的，還有學校里四處傳播的流言。不知是誰在學校的論壇上發布了楊思卓早期出道的視頻，視頻中的楊思卓站在最角落的位置，四肢不協調，舞蹈動作極其僵硬，完全不是現在光芒四射的樣子。

與此同時，另一個視頻也突然爆火，是網絡歌曲《甜》的作者——觀月的一則視頻，觀月曾經有一首曲子，是用電子模型生成舞蹈，視頻中的舞蹈動作，與楊思卓的舞蹈動作相似度極高。

一時之間，楊思卓抄襲的話題迅速在學校爆火。

我找到楊思卓的時候，她正在心情很好地喝奶茶。我上前一步，將奶茶從她手里拿了下來：“你不去解釋？居然還有心情在這里喝奶茶！”

楊思卓看著我：“我不需要解釋，因為你會站在我這一邊。”我還沒反應過來，她突然湊近我，長長的睫毛像羽紗，問道：“是不是，觀月？”

那個名字被叫出來的時候，我吃了一驚，忍不住后退幾步。不是吃驚為什么她要叫我觀月，而是吃驚她竟然知道觀月是我。

5

在過去一個人的時候，沒有朋友的我，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學習寫作、編曲，然后將這些作品發布在網絡上，那時我用的名字便是觀月。我一直很孤獨地做這些事情，直到有一天，一個自稱是小偶像的人給我發私信，講述她的苦惱。

她說她沒有朋友，喜歡跳舞，但總是跳不好，會一個人在練習室內待到最晚。我們便像朋友一樣聊天，討論音樂。那套舞蹈，便是我很久之前為楊思卓量身打造的。我看著她從默默無聞一點點變得光芒萬丈。甚至那天在班長的桌面上，我看到了她的照片，還有照片下的名字——楊思卓（小虞）。

我并非不想與她相認。我只是怕她失望。在網絡上有一些名氣的觀月，原來在現實生活中，只是一個格格不入的怪人。而那個苦惱自己跳舞不好看的小女孩，最終卻成了真正的明星。

楊思卓告訴我，她在最迷茫的時候，聽到了那首《甜》，是歌曲給了她力量，讓她歷盡甘苦，羽化成蝶。后來她從我之前發的照片中，意外找到我經常去的書店，某一天，她在書店里與我相遇，那時的我沒有認出全副武裝的她，她卻認出了我，跟著我來到這所普通的學校讀書。

“我每次想放棄的時候，就會吃一個芒果給自己打氣，我相信有一天，自己也會迎來生活的甜。”她輕輕抱住我，“所以，我便來找你了，這一次，換我帶你走出陰霾。”

在我背過去的手上，手機正翻開到觀月社交賬號的視頻主頁，上面正在發送最新的視頻，也是我最新的作品——《逐光》。

“在每一個破繭成蝶的午后，都會與光同行。”

視頻的封面上，是我和楊思卓的笑顏，在陽光下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