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一個虛構(gòu)的我。為了再見,
為了在新的一天彼此愛戀,彼此仇恨,
為了讓命運死在我手里,
我和另一個我交換了答案和流血的傷口。
我挽留過決絕的火車,
遠去的韁繩,沒有姓名的遺忘者……
很久了,星辰低懸,
沿途的長風(fēng)與落日分分合合,輾轉(zhuǎn)不休。
你找到我。而我仍看不清
沉沉暗夜下被遮蔽的臉,
虛無沒有盡頭。它急于回到我的本身,
回到一座似是而非的曠野。
點燈
用輕嘆,用一團漆黑,
用綿綿不絕的流水和一腔悲涼。
青草,絲綢,
都在應(yīng)該在的地方沉沉浮浮。
許多年以后,我仍能從光的縫隙里
看到森林和它無路可退的繁茂。
點上吧。用你我之間的距離,
用雪的野心,用戰(zhàn)栗的瞬間……
低處
四野茫茫,我們在仰望,
我們這一群人隱身于光的暗處。
草尖上壓著最初的不幸,
太斑斕,太難以釋懷了。
薄霧間,一把驕傲、略帶猶疑的鋸子,
反復(fù)切割命里的木門。
一路向前,野花、湖泊……
我看到亂世, 而你已攥住光陰的昏茫。
有那么一瞬,我們各自沉默,
在彼此的難言之隱里隨波逐流。
途經(jīng)一片荒地
也許生來就是如此,什么也沒有,
空空的肉身,沒有形狀的生死,
衰敗中,虔誠的門徒已枯坐了一生。
要有一棵樹,在遠方眺望,
要有雪花,消融在冬天的衣袖間,
要有暗夜,堵住決堤的淚水。
要有你,在歌聲深處沉沉睡去。
但什么也沒有。哪一條路盡了,
草的荒涼就洶涌而至。
什么也看不見,可分明有滾滾而來的
空無在旋轉(zhuǎn),在靜候。
怎么能無視呢?暮色未盡,時光未老。
大風(fēng)過后
樹葉翻滾著,跨過大風(fēng)舉起的刀子,
又一年了,大風(fēng)停在這里,
它總是止不住匆忙趕來的人們。
刮過這一陣,是更深的寒冬,
當一棵樹慢慢從我們稀疏的語境里走出去,
由濃到淡,那時候,
我們的窗口還未朝陽,
院子里總有騎著風(fēng)奔跑的小孩。
你說很久以前,滿地的落葉令你的心都疼了,
可現(xiàn)在,什么也沒有,
踩著空空的大地,我們站著,
大風(fēng)幾乎要把我們吹進最初的顫動里。
凌晨四點的北京
殘月在天際,像被什么扯住了魂魄,
酒館、足療室、寫字樓,連同一排排冬青,
它們在寂靜里相互糾纏。
街燈閃耀,它們?nèi)绱吮瘋?/p>
它們永遠無法移走一座雕像沉重的眷顧。
我的影子長而孤獨,帶著河流的氣息,
一個清潔工朝我走來,
我看見,他的外地口音里壓著一座荒山,
那破棉襖里裹著的曠野朝我迎面撲來。
暮晚
總有一些時辰要把光趕出去,
黑暗的馬將要飛奔,
你將看見,那些投下來的影子開始隱退,
萬物在深沉中松開了自己。
晚霜還來不及收割落在松針上的鳴叫,
白菜站在地里,
它們還未得到指引,
這樣的時刻,你會懂得,
庸常是一條不息的河流,
把我們卷進去,是為了更深的庸常。
白霜鋪了一地
白霜鋪了一地,一切還在沉寂,
幾只山雀在稻茬上張望,
——它們的翅尖如此荒蕪,
像一片田地拋卻了耕種的時日。
壩埂上,扛鐵鍬的老人在徘徊,
整個村莊的聲響都在變涼,
不遠處,一座新墳上還有哭泣聲,
荒草在搖擺,
這浩蕩的隊伍已駛進冷與暖的決裂里。
那個模糊的身影漸漸走近了,
父親,他的破棉襖就要被晨光灌滿,
他粗糙的手撫摩著秋天的峭壁,
以及植物們無言的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