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與蒼涼
他把他早年腦海中的人物從時間的枝條上一點點取走,哪怕漫畫般的背景在凌亂的虛境里充溢著樸素與單純,哪怕隱秘與低語從最美的片場由繁復走向陌生。他放下手中的筆,就像獵人放下獵槍,冥思中喜劇般的黑洞,流淌著蟲蟻們綿密的思緒,它們異質的疲倦、內心里的高雅與世俗,它們永不安分的涌動與埋伏,以及,從身體內部打翻的燈盞與眺望……
這是魔幻現實主義的成功之作,隱去人物對命運的圍困與搜繳,隱去舌尖與蜜語對思想的改裝與軟化。當月亮成了黑夜中最后一片膏藥,那時,他正被萬物打開,又陷于無邊的起伏與蒼涼。
月亮與惠子
1
等月亮升高,一匹野馬走在詞語的空曠里。
惠子說:從《解憂雜貨店》里出來,我以為我能改變什么。譬如,一些光總是從低處出發,一些倒垂的暗影,怎么一夜間成了思憶中的腫塊;行走在錯覺的兩端,一些人和事,總在誓言的背后博取聲名。
2
等月亮升高,一陣風楔入花的筋骨,那匹野馬打了個寒戰,它把剛剛伸長的脖子又縮回去,似乎以沉默的方式,主動簡化內心的表達。
惠子說:春天的暮晚,婦人們走下水泥臺階,披垂的芭蕉葉閃著靈光,羅馬郊外的某個大教堂,有人看到末路的盡頭,有火光燃起,極像一道深切的質問將暮晚推遠……
3
等月亮升高,志得意滿的史蒂文斯,正從夜市的喧囂中醒來,他仿佛看到,赫利孔山上的冷泉,疊印著噪聲的弧度,那么多市儈的文人,放下手中的詩歌,開始擺弄《傻子寓言》;他們每人肩上搭一襲長袍,棱角分明,精神凌厲,無盡的謙卑,將村莊的記憶一點點掏空。
惠子說:我只想在長度合適的某個瞬間把句子斬斷,剩下的旁白,交給那個貧窮、健碩、舌頭比彈簧還有韌性的劇中人。
4
等月亮升高,諸神的眼淚被改寫,一只夜鷹的影子像孤寂的閃電,從天空慣常的語境中垂落。多么美妙的片刻零散的時光啊。
惠子說:這微涼的時刻,請允許我帶著傷,任性地離去。話音剛落,有人就在睡眠里繪制虛擬的圖景——
糖與鹽擾亂咖啡,積攢的雪花演繹成塞渠最美的疏浚,一些猜想走走停停,純真與謊言不小心被誰捆綁在一起。
5
等月亮升高,螢火成了天地間飛翔的紐扣,它在尋找一方私密之所,用隱秘的鏡子釋放飛翔的蹄音和閃逝的抒情;它聽到有聲音在哭,擠痛臃腫的人世,月光下的蓬檐舊瓦,成為民間詩歌發酵的部分。有人從樓梯上下來,酒鬼與狂徒的身份讓他的淪落不斷加劇,他遇見的影子是他心酸的殼,微陷的沉默成了午夜擦不亮的耳語。
惠子說:夜色多迷人,多想傾聽那支《手搖風琴曲》,我要懷抱尊嚴,哪怕兩手空空。
暮晚
1
當舊事物里的名字掉落在晚風里,遺囑般的云層隱約著紛亂的色彩與征象,島嶼行走著英雄重生的影子,殘缺和異端在濃密的煙霧里昏昏欲睡,那時,圣-瓊·佩斯在《流亡》中說:
詩人啊,是時候放棄你的出生,你的名字,和你的族裔了……
2
十七世紀的非洲,植物們以冷寂消解內心的微涼與濕度,寒霜從天空墜落,猩紅的晚霞咯出積雪的殘片。永恒在左,瘋子在右,綠植在深淵里漂浮,真理的冊頁成了史書里寒冷的漏洞。
3
鐘聲響了,我在二十一世紀的青藏高原遙念著地球的另一端,多少迷茫、濃煙與沙礫在我艱澀的文字里失神地交錯;眾鳥高飛,沿著最后一程經幡的顧盼,我分明看到一群奔走的孩子跌倒在春風的腳印里……
4
“讓世界充滿愛”……音樂在暮晚的春風里悠悠地響起。
這時,我想到了遠方。非洲。十七世紀。想起那些于饑寒中跌倒的苦難的童年……
“讓世界充滿愛”……
每一粒音符都在我的淚水中一層層剝離……
佐夫,本名闞濤,現居合肥。有作品發表于《散文詩》《散文詩世界》《綠風》《詩潮》等。曾獲“第八屆中外詩歌散文邀請賽”二等獎,2021年“中國年度詩歌排行榜”二等獎等。著有長篇小說《青春宣言》,詩歌集《向午夜靠近》《大地之魂》《在孤獨中隱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