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先生為世界五大收藏家之一,他曾委托資深專家在英、美、日等國廣泛搜求精品。通過十多年的不斷積累,據我所知,他擁有藏品4000余件,分別為陶瓷、青銅器、玉器、家具、牙角器等,南京博物院聘請他為名譽院長,美國雜志《WORLD LINK》把他選為1991年世界“藝術大使”。徐氏藝術館在全球共有九處分館,徐先生也被譽為中華文物保護的典范和代表人物。
其中,香港徐氏藝術館收藏了他的2000多件珍品,包括商、周青銅器和歷代陶瓷器。陳列設計充滿了民族色彩,還特別設有兩個具有明清特色的書齋,整體架構美輪美奐,被譽為全球五大私人博物館之一。
2010年4月2日上午11時,徐展堂先生突發腦溢血在北京病逝,今年是徐先生離開我們整15年,每當想起我們相處的種種畫面,仍然還記憶猶新,我時?;腥婚g覺得和藹可親的徐先生仍在我們身邊。
在追悼會上,時任中央政府駐港聯絡辦主任彭清華致悼詞。他在悼詞中回顧了徐展堂先生不平凡的一生,以及為國家的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為香港的順利回歸和繁榮穩定、為祖國的和平統一事業作出的重要貢獻,稱他是愛國愛港人士的杰出代表,是香港精神的典型寫照,是服務社會的楷模。
徐展堂先生祖籍江蘇省宜興市,1940年出生于江西吉安,10歲時隨父母移居香港。13歲時父親過世,與母親、弟妹相依為命。他16歲開始踏入商界,先后涉足過多個行業。1985年,徐展堂先生成功收購中華制漆廠,次年中華制漆獲得德國法蘭克福貿易組織頒授的“國際科技大獎”,并在中國內地成立油漆制造廠。1991年,中華制漆正式上市,改名北海集團有限公司,成為香港的知名成功企業。
我認識徐先生正值香港回歸祖國前后,我先在國家部委工作,后長期在香港工作,那時和徐先生常有往來。他的辦公室位于香港中環中銀大廈,珍貴的藝術品讓辦公環境變得具有獨特的文化內涵,文化氣息撲面而來,像一個藝術館。辦公室的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油畫,是一個小男孩光著屁股往上爬的背影。徐先生告訴我說,他最喜歡這幅油畫,小男孩就是他。徐先生說,他很小的時候到香港,當時幾乎什么都沒有,他從最底層熬出來,像這個孩子一樣爬上來。他說沒有改革開放,沒有強大的祖國,就沒有他的今天。


我在香港生活那段時間,徐展堂先生是我的良師益友,雖然他身處香港富人圈,又是全國政協常委,但是他平易近人,好施樂助,也沒有一點兒架子,像一位老大哥。他閑暇時常帶我去銅鑼灣全香港最大的一家書店買書,讓我收獲滿滿。徐先生喜歡討論問題,他總能給我更好的思路。他還喜歡逛世界各地的古玩店,一次我從利物浦沛爾公司總部公務后返回倫敦,徐先生突然打來電話,聽說我也在倫敦,他聲音里是藏不住的興奮,約我一同前往英國最大的Hemswell古董中心。我對充滿歷史韻味的地方興致濃厚,有幸陪徐先生到訪歐洲最大的古董市場,學到許多知識,記得市場位于林肯北部的迷人鄉村,著名的林肯大教堂就在附近。后來我還陪徐先生去過北京的報國寺古玩市場、潘家園收藏市場。
有時他邀我去他在太平山“半山區”的住宅,那是香港別具一格的、外樸內華的獨棟別墅,書房里有一面墻,是他的“藏寶閣”,主要放著部分他收藏的精美玉噐。時隔多年,當我踏入徐先生在北京西總布胡同的家,似曾相識的、獨特的氣息再次撲面而來。我隨徐先生走進屋內,一幅筆墨雄渾、飽經滄桑的書法對聯率先映入眼簾——古玩好學好便好,精鑒難知難不難。而落款之處,竟是大名鼎鼎的王世襄先生。
正在我欣賞王世襄先生筆墨蒼勁的書法時,有幸見到了久仰大名的王老。王老精神矍鑠,眼神中透著睿智與溫和,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風范,周身仿佛散發著一種無形的文化氣場,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仰。當我鼓起勇氣,好奇地向王老問及這副聯中寓意時,他和藹幽默地指了指徐先生,笑著對我說道:“他現在是全國政協常委,我擔心他讀不好書,處不好事嘛,哈哈……”那爽朗的笑聲,猶如一陣春風,瞬間吹散了我心中的緊張與拘謹,讓整個氛圍變得輕松愉快起來。王先生的夫人也在一旁,她氣質不凡,舉手投足間盡顯世家先生的優雅與從容。后來我才知道王世襄的夫人是叫袁荃猷。
王世襄和袁荃猷的愛情故事十分感人,徐先生告訴我,他們兩口子是收藏界和文物界的神仙眷侶。
那天,我還有幸見到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張德勤先生,他任職期間,曾力主開展西藏布達拉宮維修工程、三峽工程建設的文物搶救,三次舉辦“中國文物精華展”等項目。2 0世紀90年代,在張德勤的推動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對《文物保護法》的第一次修正。徐展堂先生說:“張德勤局長真是功勛卓著。”我還見到了時任國家文物局外事處處長王麗梅女士。正是她與美國著名收藏家安思遠斡旋,最終安思遠拒絕了國外博物館和日本收藏家,以450萬美元的價格將《淳化閣帖》售予上海博物館。啟功老先生感慨地說:“《淳化閣帖》回歸,是建國以來最重要的文物回歸!《淳化閣帖》實在是太珍貴了!”

故宮博物院原副院長楊伯達先生跟我是老相識,也在其中,他在玉器收藏鑒賞領域堪稱國家級的權威專家。楊先生對玉器的研究,猶如一位探秘者深入神秘的寶藏世界,對古玉的材質、工藝、文化內涵等方面都有著獨到而深刻的見解。經他之手鑒定的玉器不計其數,每一件玉器在他的解讀下,都仿佛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從沉睡千年的歷史塵埃中蘇醒,訴說著往昔的輝煌與故事。
還有故宮博物院著名瓷器鑒定專家耿寶昌先生,他一生與瓷器為伴,對瓷器的鑒定技藝堪稱一絕。從瓷器的胎質,那細膩的觸感中感知歲月的痕跡;到釉色,那絢麗的色彩里探尋歷史的韻味;再到紋飾、款識,任何細微之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的學識淵博如海,嚴謹的治學態度在瓷器收藏界備受尊崇,宛如一盞明燈,為無數瓷器愛好者指引著方向。
明清家具專家、王世襄先生的關門弟子田家青先生也出席了此次聚會。田先生對明清家具的制作工藝和文化內涵有著深刻的理解,他就像一位傳承古老技藝的使者,在傳承傳統技藝的同時,巧妙地融入現代的審美與創新,讓古老的明清家具煥發出新的生機與活力。他的每一件作品,都仿佛是歷史與現代的完美交融,承載著千年的文化底蘊,又散發著時代的氣息。
這些文化界的泰斗們齊聚一堂,他們的笑語、音容、才華,共同勾勒出一幅絢麗多彩的中國文化的畫卷,在我眼前徐徐展開。他們的言語中充滿了文化趣情和幽默感,從詩詞歌賦的浪漫情懷,到文物鑒賞的專業嚴謹;從歷史典故的波瀾壯闊,到人生哲學的深刻感悟,每一個話題都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一扇通往知識寶庫的大門,引人入勝,讓人陶醉其中,如癡如醉。
徐展堂先生家藏有一將軍罐,他說“這罐子在蘇富比拍回,1998年跟我回香港時只是個無頭將軍 ”。他的聲音沉郁,帶著歲月的厚重感,緩緩訴說著這段傳奇往事。“當年倫敦拍賣圖錄只當它是普通青花罐,蓋鈕遺失近百年,口沿還有處小沖……可我一眼認出這是康熙御窯的刀馬人將軍罐,咬牙拍下,卻總覺缺了魂魄。”
隨后在這漫長的十多年里,徐先生奔波于世界各地,查閱無數資料,只為找到那遺失的罐蓋,何來這份執著與毅力?令人不解,卻又令人動容。
“誰知最后,竟是個在倫敦諾丁山古董店喝咖啡的老友,瞥見角落里沾滿煙灰的‘腌菜壇蓋’……”徐先生忽然輕松地笑了,那笑容里既有找到罐蓋的欣喜,也有對這段奇妙緣分的感慨。命運總是如此奇妙,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那看似平凡的“ 壇蓋”,卻隱藏著與將軍罐跨越300年的羈絆和有緣人的不凡故事。
往事如煙,伴隨著日月的流逝,徐先生家的“神仙會”場景卻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里。那靜默在文化氣息里古樸的庭房、院落,仿佛是歲月的守護者,見證著文化的傳承與發展;那躍入眼簾的讀書對聯,承載著王世襄先生的智慧與期許,時刻激勵著我在求知與處世的道路上不斷前行;還有那些文化人的風采,他們的家國情懷、學識、談古論今的才華與人格魅力,讓我對中華傳統文化有了更深的了解與熱愛。每一件文物背后,都隱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每一位深深耕耘的文化人,是他們所蘊含在骨子里的智慧與力量,使得中華五千年文明得以延續傳承,他們值得我尊敬和學習。
我珍藏著的這段美好的回憶,已經成為我人生道路上的寶貴財富,已經成為激勵我不斷追尋文化的光芒,已經成為我探索未知奧秘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