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十三行 海絲貿易的藝術密碼（上）

17世紀后期，中國處于清朝康熙年間。在平定三藩之亂和收復臺灣后，為振興沿海長期凋敝的經濟，康熙帝做出了一個影響深遠的決定——解除海禁，實行開海通商政策。1685年，清政府在東南沿海設立粵海、閩海、浙海、江海四大海關，作為外國商船來華貿易的指定地點，這標志著中國歷史上正式建立海關的開始，也是清朝海疆政策的一次重大轉變。

開海政策猶如一陣春風，吹醒了沉寂許久的沿海地區。長期被壓抑的出海愿望得到滿足，海洋貿易瞬間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盛況。然而，由于長期的封閉，清政府在開關初期并沒有一個成熟的外貿機構。面對西方商船的到來，接待制度混亂不堪。當大船抵達港口時，官員們常常手忙腳亂，洋船常常被堵在港外，無法及時進行貿易。

因此，廣東官府開始尋求解決辦法。1686年春天，即粵海關開關的第二年，在洋船即將到港、貿易季節即將來臨之際，廣東官府公開招募有實力的商家，指定他們與洋船上的外商做生意，同時代海關征繳關稅。這些商家便成為中國早期外貿代理洋行的雛形，也就是廣州十三行的前身。從此，一個全新的商人團體登上了歷史舞臺。

“十三行”由來眾說紛紜

廣州十三行從一開始就具有獨特的“ 半官半商”性質。它既是商人從事對外貿易的組織，又承擔著部分官方管理外貿和征收關稅的職責。在這個特殊的組織里，行商們需要具備雄厚的財力和良好的信譽，因為他們不僅要與外商進行商業往來，還要代表清政府與外商溝通、處理各種事務。

一直以來，對于廣州十三行名稱的由來，人們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一般而言，大部分人都認為“十三行”僅僅是因為在成立之時恰好有十三家行商。另有觀點認為，“十三行”這個名稱明朝已有，清朝只是沿用，其主要依據在于明末清初嶺南三大家之一屈大均所著的《廣東新語》中記載的《廣州竹枝詞》一詩：“ 洋船爭出是官商，十字門開向二洋。五絲八絲廣緞好，銀錢堆滿十三行”。再者，清朝《粵海關志》中也有記載：“國朝設關之初……令牙行主之，沿明之習，命曰十三行。”此文進一步佐證了“十三行”名稱是從明代沿襲下來的。但由于目前尚未發現有記載“十三行”的明代文獻，故此觀點飽受爭議。我還聽說有一種解釋，是因當時有十三個國家在廣州設立商行，故曰“十三行”。

然則，以上種種觀點都缺乏足夠證據，如第一種觀點，在十三行的發展歷程中，洋行的數目隨著貿易形勢的起伏而不斷變動，最多時有26家，最少時僅有4家，反而是13家的時間很短。所以直到現在，我們也很難說清十三行名稱的真正來源，答案還在等著我們不斷去挖掘。

不論如何，十三行作為廣州外貿洋行的統稱被一直沿用下來，而其通過海上絲路貿易輸出的中國瓷器、工藝品等，琳瑯滿目、精致華貴，俘獲了大批海外貴族的心。

外銷瓷中的明星品種

廣彩瓷器作為廣州十三行瓷器外銷的代表，以其獨特的彩繪工藝和藝術風格聞名于世。廣彩瓷燒制技藝是釉上彩繪的代表，匯廣州彩、景德瓷于一體，融合南北藝術風格，展現豐富的文化內涵和嶺南特色。其制作流程涵蓋彩繪顏料制作、彩繪工具運用、裝飾、封金“斗彩”和燒制技藝。生產過程包括選瓷、設計、描線、填色、織金、封金斗彩、燒制等步驟。

這只廣彩洋人遠航圖大碗（圖1）具有特殊紀念意義，碗中心寫有年份數字“1757”，正是清政府保留廣州作為唯一對歐美通商口岸、拉開十三行輝煌序幕的時候。此碗是當時外國商人抵達廣州后私人定制的紀念品，碗內寫有英文，意為“親愛的伊麗莎白”，成為十三行貿易的生動見證，現收藏于廣東省博物館。

再看這套瓷盤（圖2），共有8 件，皆為圓形敞口盤，器型規整。釉色以白釉為底，質地細膩瑩潤；紋飾十分精美，盤心繪有人物、器物等圖案，人物姿態優雅，周圍環繞著色彩艷麗的牡丹花卉，還有鳥類穿梭于花叢間；盤邊緣飾以金邊，增添華貴之感。盤底帶有藍白相間的長方形外文印章，這類款識多為出口商名稱、定制商名稱等，從側面反映出了當時的貿易和定制情況。

“紋章瓷”俗稱徽章瓷，是廣彩瓷器中的一種特殊類型，其顯著特征是在器物顯要部位裝飾徽章圖案，包括家族徽章、名人徽章、省城徽章、公司徽章等。這類瓷器興起于清朝“一口通商”時期（1757年至1842年），廣州十三行作為清政府唯一特許的外貿機構，壟斷了中西海路貿易。徽章瓷的生產與出口，正是這一時期廣州處于全球貿易樞紐地位的體現。16世紀至18世紀，歐洲貴族及上層人士都以擁有裝飾徽章圖案的中國餐具作為榮耀與權威的象征。據統計，18世紀中國銷往歐洲市場的徽章瓷約60萬件，約300個歐洲家族向中國定制過徽章瓷。

這件廣彩大盤（圖3）為徽章瓷中的精品，板沿，淺腹，圈足。板沿處以四組纏枝西番蓮與菱形花卉間隔為飾，內圈飾金彩錦地紋一周，盤心繪英國羅斯（Ross）伯爵家族徽章，綬帶銘文寫有英文“ Think On”。

方寸之間的藝術風華

廣州十三行出口的折扇也是一大熱門品種，其不僅是實用的納涼工具，更是精美的藝術品，在海外市場備受青睞。這些折扇選用象牙、玳瑁、檀香、螺鈿、硨磲等珍貴材質制作扇骨，盡顯奢華與高貴。象牙扇骨白膩如玉，有很強的光澤和彈性，宜于施雕，是扇骨材質中最為名貴的一檔；玳瑁扇骨質似牛角，平滑光潔，有呈半透明狀的褐色與淡黃色相間的花紋，是制扇材質的上品；檀香扇骨則散發著淡雅的香氣，給人以清新宜人的感覺 。

扇面的裝飾手法豐富，運用了繪畫、雕刻、刺繡等多種工藝。扇面繪畫題材廣泛，包括山水、花鳥、人物等，畫師們以精湛的技藝將中國傳統的繪畫藝術展現于扇面之上，或細膩婉約，或豪放灑脫。

例如這把大漆描金涂紅折扇（圖4），扇骨為木胎，胎骨之上涂抹有多層黑漆，大漆具有良好的光澤度、耐磨性和耐腐蝕性，能使扇骨歷經歲月仍保持完好。而后以金粉或金箔描繪出花蝶人物圖案，畫面為清代官員或貴族在家中待客場景，人物形態各異，服飾華麗，神態生動。描金線條細膩流暢，金色與漆底相互映襯，增添了折扇的華麗感和富貴氣。最后，在特定部位進行局部涂紅，以突出圖案的層次感和立體感，使圖案更加生動鮮明。

該折扇扇面為紙質，畫面采用中國傳統繪畫的散點透視法，將不同空間和時間的景物巧妙地融合在一個平面上，使整個扇面看起來層次分明、內容豐富而不雜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幾座精致的中式庭院，庭院的圍墻采用青灰色的磚石砌成；中景是一片美麗的園林；遠景是連綿起伏的山脈，山脈的輪廓在云霧中若隱若現，給人以神秘而悠遠的感覺。在山脈腳下，是一條寬闊的河流，河水奔騰不息，向著遠方流去。河面上有幾只小船在行駛，與周圍的山水景色構成了一幅美麗的田園畫卷。

中西合璧的奢華之美

廣州還引領了18世紀、19世紀中國外銷銀器生產制作風潮。彼時，大量金銀流入中國，廣州集中了全國的優秀銀匠，憑借精湛的工藝水平，應西方市場需求，較早生產制作出專供外銷的銀器。這些銀器不僅滿足了西方市場對高品質銀器的需求，也成了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載體。

此銀質商船模型即為清代十三行商船（圖5），色澤光亮，質感細膩。底座為木質，顏色深沉古樸，表面有磨損痕跡，呈現出歲月感。船內共有三帆，上有商賈，依靠船槳提供動力、把握方向，下部配有海浪形紅木底座。工藝上，銀質部分采用了高超的鏨刻、鑄造等工藝。船帆上有細致的紋路，仿佛真實布料的紋理，船身各處的部件，如欄桿、旗幟等，都制作得精巧入微。木質底座則運用雕刻工藝，刻出波浪形狀，線條流暢自然。

外銷銀器在造型和紋飾上，充分體現了中西合璧的藝術風格。造型上，多采用西方的器具造型，如咖啡壺、糖罐、奶壺、馬克杯、刀叉、名片盒等，以滿足西方人的生活習慣和審美需求。而在紋飾方面，則飾以梅蘭竹菊、花鳥紋、風景人物、龍紋等中國傳統銀器紋飾，形成獨特的“西器東韻”風格。

例如這件銀質名片盒（圖6），采用錘胎工藝制作。盒身正面以梅竹為主要紋飾，梅花綻放于枝頭，栩栩如生，線條流暢自然。中間有留白盾形徽章區域，可能用于定制個人或家族徽章。整體造型規整，邊角圓潤，一側設有開合部件，兼具實用性與裝飾性，展現出精湛的工藝和典雅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