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淵問源魚躍初心

何舜平，1962年12月出生，中共黨員，中國動物學會副理事長、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員。他的科研足跡從喜馬拉雅高原到馬里亞納深淵，破譯了肺魚、多鰭魚、匙吻鱘等的全基因組序列，解析了脊椎動物從水生到陸生演化的遺傳創新機制；繪制了深海魚類的“生命進化樹”，建立了深海適應研究的“中國標準”。榮獲2024年度何梁何利科學與技術進步獎、2021年中國生命科學十大進展等榮譽。

近日，國際期刊《Cell》刊登了來自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以下簡稱“水生所”）何舜平研究員帶領科研團隊研究出的最新成果——生活在海平面以下3000米的深海魚類均存在一種基因突變，建立了深海適應研究的“中國標準”。這并不是團隊第一次在《Cell》上發表文章，2021年何舜平團隊已經在同一期《Cell》上發表了2篇科研論文。

回想起30年前在法國求學時，中國科學技術等各方面與世界發達國家之間的差距，到如今自己的科研足跡遍布喜馬拉雅高原和海底深淵、成果引起社會和學術界的高度關注，何舜平感慨地說：“祖國強大，我們才會不斷進步。”

學成回國，第一件事是入黨

已經年過花甲的何舜平在不去野外科考的時候，每天總是最早來到實驗室開始一天的科研工作。他笑著說：“我是一個沒有業余愛好的人，哪怕在吃飯、睡覺、逛街的時候，腦子里還是想著這些魚的事。”

在東湖邊的辦公室里，井井有條地存放著他的老物件：1993年到法國留學時用全部積蓄買的第一臺筆記本電腦；為了能更好地拍攝魚類照片，他攢了很久的錢，買的第一臺單反相機；學生們繪制的魚類科研繪圖……

何舜平說：“讀研時選擇了魚類學的研究方向，這成了我終生的追求，越研究越熱愛。”

1993年，何舜平前往法國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攻讀博士學位。水生所前輩、我國著名的魚類學家伍獻文60年前便是從這里畢業，之后回到祖國，為中國水生物研究打開了魚類寶庫的大門。

“沿著先輩的科研足跡，我深深感到，科學研究需要一代又一代人不斷傳承，我們不能停下腳步。”何舜平說。

1993年的法國，對何舜平產生了巨大的沖擊：“他們的生活水平高、環境條件非常好，科研設備也十分先進，我們和他們比差距很大。”他身邊也有留學生選擇留在條件更好的法國，但何舜平一心只想著盡快學成歸國。

滿腹才學的何舜平回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入中國共產黨，“只有緊跟黨的領導，才能把祖國建設得更好！”

回國之初，水生所的科研條件還十分艱苦，何舜平卻甘之如飴。2000年，某發達地區的考察團來到水生所考察，何舜平站在簡陋的標本柜前向他們介紹科研成果，一位國外科研人員不解地問：“在這么差的科研條件下，你哪來這么強的底氣？”何舜平自信地說：“我們前輩們的科研條件比這還差，卻在魚類學上取得了這么豐碩的成果，隨著中國逐步強大，我們還會有更大的進步！”

如今，再次回憶初心，何舜平笑著說：“我們的黨做到了，我也做到了！”

給長江魚辦“身份證”

海洋，浩瀚無際；江河，奔騰不息；湖泊，星羅棋布。四處都是魚類的蹤跡。

“生物多樣性是一個整體，每一種魚類的存在都是我們地球生存環境健康的標志，我們研究和保護每一種魚類，就是在保護我們賴以生存的環境。”何舜平解釋，長江沿岸蓬勃的經濟發展和人類活動，給長江生態環境帶來了很大的壓力。魚類種群數量不斷減少，部分魚類甚至就此消失。科學家們意識到，對長江魚類進行全面的“摸底”已刻不容緩。

為此，何舜平和他的團隊幾乎走遍了長江流域，進行艱辛的樣品采集工作。他和團隊一起深入高原地區，研究魚類物種分化與青藏高原隆升的關系，克服高原反應，采集到了大量研究魚類物種形成的標本。

在廣袤的無人戈壁灘，何舜平和團隊人員一起靠燒牛糞取暖；在未開發的水域，何舜平潛入未知的水底，下網撈魚；在人跡罕至的河谷中采樣時遇到暴雨，山洪暴發，何舜平只想著樣本安全，全然不顧自己安危。

“當時我還年輕，扛得住。”何舜平笑著回憶，“一次，我們在高原上親手捕撈到一條曾經只在書本上看到過的北極茴魚，我捧著它，陽光下它的花紋閃閃發光。那一刻，我覺得吃多少苦都值得！”

光采樣遠遠不夠，為響應國家“五位一體”建設和落實長江大保護戰略，急需快速獲取魚類的基因信息，建立全面準確的基因組序列數據庫，這對物種多樣性和遺傳多樣性保護至關重要。

由于魚類遺傳變異性等特征，傳統分類學方法在魚類物種鑒定上相對比較困難。長江流域魚類資源的多樣性評估需要更合理、更有效的分子鑒定體系。何舜平和他的團隊瞄準了一種新型物種鑒定手段——DNA條形碼技術。該技術具有快速、高效、準確的優勢，在食品安全、海關檢疫、疾病防控、生態環境等領域扮演著重要角色。

2019年，何舜平課題組與多家單位合作，利用10多年來采集到的長江魚類樣品，首次對長江流域魚類進行了全面的多樣性評估，并建立了長江魚類條形碼數據庫，讓長江魚也有了“身份證”。

不僅如此，為了弄清楚脊椎動物從水生生活到陸生生活的轉變之謎，何舜平牽頭并聯合國內外著名科研機構，成功破譯了脊椎動物進化關鍵節點的肺魚、多鰭魚、匙吻鱘、弓鰭魚和鱷雀鱔的全基因組序列，發現脊椎動物從水生到陸生轉變所需要的遺傳原件在很古老的魚類中就已經出現。該研究成果兩篇研究論文以封面故事發表在國際期刊《Cell》上，并且成功入選2021年度中國生命科學十大進展。

在“海斗深淵”里抓魚

海平面6000米以下的深海，被稱作“海斗深淵”，這是地球未被完全探索的領域之一。迄今為止，到訪過海底深淵的人遠遠少于進入太空的宇航員。

自2017年起，利用我國自主研發的“探索一號”和“探索二號”科考船搭載“深海勇士”號和“奮斗者”號載人潛水器，何舜平團隊多次深入環太平洋深淵地段，使用創新的深淵生物誘捕手段，捕獲來自深海不同區域的魚類樣本。

2019年底，何舜平作為魚類學專業人員首次參加載人深潛，在為期50多天的航次中，他率領的團隊8次下潛馬里亞納海溝東部海山。

“下潛深海，深度每下降10米，就會增加一個大氣壓。6000米以下，每平方厘米承受約1噸的壓力，人一旦到達深海，生死未卜。”但何舜平絲毫不畏懼，“深淵抓魚也需要用魚餌、魚簍、魚鉤，只是魚簍、魚鉤材質特殊，且需要用潛水器上的機械手去操作，稍不留神就會功虧一簣。我們團隊4人每人只有珍貴的2次下潛機會，需要技術，也需要運氣。”

幸運的何舜平收獲頗豐，捕獲了只有在高壓下才能維持生命體征的珍貴樣本，涵蓋了能夠在海平面以下3000米生存的6個魚類類群，包括超深淵獅子魚、深海鼠尾鱈和深海鲉鳚等，構建了全球首個深淵魚類多組學數據庫。

從2017年到2025年，從下潛深海到在實驗室夜以繼日地研究，何舜平團隊歷時8年攻堅，首次系統性地解析了脊椎動物突破深海高壓禁區的遺傳奧秘，繪制了深海魚類的“生命進化樹”，建立了深海適應研究的“中國標準”，也為未來生物學、生態學以及深海保護研究開辟了新的前沿領域。

“作為科研人員，能跟隨我國自主研發的科考船下五洋抓魚，還能為我國描述深海物種提供支持，我覺得這輩子值了！”何舜平說，這在30年前，想都不敢想，這一切得益于祖國的強大，更是源于一代代科學家勇攀科技高峰創造的強大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