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找到一份新工作,就在我居住的小區(qū)當保安。父親不住這里,他喜歡自己住了大半輩子的鄉(xiāng)下院子——“透氣,舒服”,閑時還能到菜園子里轉一轉,給那些蔬菜澆水、施肥,體驗耕耘的充實,收獲豐收的喜悅。村里的田地早就被征用了,這菜園子是身為農民的父親僅剩的農耕之樂。
父親高中畢業(yè)時曾在一家工廠上班,是“三班倒”的車間工。工作之余他也會幫爺爺干些農活——“門里出身,自會三分”,加上爺爺手把手的示范和父親的勤快、肯學,沒多久,鋤地、拔草、澆水、施肥、割麥子、種玉米等活計,父親便都穩(wěn)穩(wěn)地拿下了。
工廠倒閉后,父親迅速接過爺爺手里的鋤頭打理起莊稼地來,“無縫銜接”地緩解了失業(yè)的難過和焦慮。那時爺爺年歲已老,干不了重體力活了,但幫著父親打打下手、做做技術指導還是可以勝任的。就這樣,他們爺倆互相配合著種了幾年莊稼,雖沒攢下多少錢,卻也足夠維持一家人的生活開銷。
村里的農田被征用后,父親又失業(yè)了?;蛟S是到了不惑的年齡,也或許是為了讓家人安心,這一次父親表現得沉穩(wěn)、豁達。他和幾個鄉(xiāng)親一起去城里當了“農民工”,干過裝卸,也給裝修隊打過雜,還賣過一段時間蔬菜。不過干得時間最長的,應該是工地上的建筑工人。
建筑工很考驗體力,好在父親有過多年歷練,有了一身的力氣,和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比起來也一點不差。父親力氣大,飯量也大,一頓能吃兩大碗面條。為了能給家里多寄點錢,父親從不講究,吃飽就行。有時實在饞了,就買上一斤豬頭肉,就著兩個燒餅吃得津津有味。他曾經跟我說,有位美食家吃遍天下美食,認為最好吃的還是芝麻烙餅夾熱豬頭肉。說這話的時候,父親笑得很滿足,仿佛他也吃遍了天下美食,正吃著人間極致的美味。
后來我們都長大了,父親也老了,不再適合干重體力活。身為子女,我們希望父親好好休息,安享晚年。父親卻不同意,說自己忙慣了,一閑下來就渾身難受??伤歼@么大年紀了,又能干什么呢?
“有手有腳的,還怕找不到活干?”父親的語氣像多年前一樣沉穩(wěn)、篤定。果然,沒過多長時間,父親就來到我居住的小區(qū)當了一名保安。他是自己看到招聘信息后,電話聯系參加了面試被錄用的,我并沒有幫一點忙。父親在新崗位上干得很起勁兒,與業(yè)主們的關系比我熟絡得多。每當提到我們父子,左鄰右舍都習慣地介紹我說“這是老喬的兒子”。
有一次回家,走到小區(qū)門口時見父親正在和一個鄰居閑聊。鄰居中年失業(yè),備受打擊,抱怨自己一下又回到了人生起點。父親爽朗地笑起來,說:“啥是失業(yè)?不就是再換一份工作接著干嘛。咱有手有腳的,還能過不下去?只要你愿意,隨時隨地都可以是起點。”
在父親看來,失去一份工作是起點,找到一份新工作也是起點。人生有無數起點,也有無數新的可能和希望。
來源:半月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