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藝術家簡歷
王夢雪,1986年生,四川成都人。2002-2009年期間留學俄羅斯,碩士,畢業(yè)于俄羅斯圣彼得堡國立大學。同期于俄羅斯列賓美術學院進修。
現(xiàn)為四川當代油畫院秘書長、四川省油畫學會秘書長、四川當代青年油畫院副院長、四川省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保護協(xié)會副會長、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區(qū)美術家協(xié)會主席。2013年創(chuàng)辦MX王夢雪油畫工作室(創(chuàng)建MX個人原創(chuàng)藝術衍生品品牌,推出系列版畫作品)。
上午十點多,我抵達了王夢雪位于成都一座僻靜小院里的工作室。她已經(jīng)站在小院前等我,微笑著帶我進入了院子里的工作室。工作室里很溫暖,她轉頭溫柔地問我:“喝咖啡嗎?”她輕車熟路地沖了一杯咖啡遞給我,奶香味夾雜著淡淡的咖啡香,不斷地飄進我的鼻腔,整間畫室瞬間充滿了一種柔和而舒適的氣息。
畫室布置得十分整潔,房間中陳列著她的幾幅畫作。其中有一幅特別吸引了我的注意:林中的一條小路上,一個戴著帽子的女人背影靜靜佇立,氛圍安靜而神秘。這幅畫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也似乎預示著我接下來和王夢雪這場深入內心的對話。

采訪前,我對王夢雪的了解,大多來自她公開展示的藝術履歷:她年少赴俄羅斯圣彼得堡留學,獲得了圣彼得堡國立大學的碩士學位,并在列賓美術學院完成了深入的油畫進修。她回國后創(chuàng)辦了MX王夢雪油畫工作室,先后舉辦了多次令人矚目的個人展覽,比如2014年在成都武侯祠美術館舉辦的《乘Feng·逐雪》、2017年在成都舉辦的《就是那一片雪》,以及2022年以畫家個人身份出鏡參與拍攝中宣部央視紀錄片《童話九寨》。此外,她的作品也曾登上俄羅斯發(fā)行的《中國風》冬奧特刊,以細膩而充滿情感的風格,收獲了廣泛的贊譽。然而,這次與她面對面深入交談之后,我才真切感受到她對藝術與生活更為豐富而真切的理解。
“我最近迷戀上了森林。”王夢雪的聲音溫柔而平靜,她低頭微笑,仿佛在訴說一個隱秘而美好的秘密。十年前,她的畫作更多以雪為主題,那段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自16歲孤身前往圣彼得堡求學的經(jīng)歷。俄羅斯的嚴寒與孤獨,讓她的內心世界變得更加豐富深沉。
王夢雪在圣彼得堡國立大學主修國際新聞,但內心對繪畫的熱愛卻從未消退。幸運的是,列賓美術學院與她所就讀的大學僅相距五分鐘的路程。這種便利給了她絕佳的機會,她便利用課余時間不斷去列賓美術學院進修油畫,盡情探索自己的藝術興趣。

“美需要對比才能被看見。”在圣彼得堡時,她從未覺得雪有多特別,直到回國后聽到成都觀眾的驚嘆——那些沒見過真實雪景的人,反而從她的畫中讀出了凜冽與純粹。這讓她明白:親身經(jīng)歷的風景一旦落筆,便有了無法復制的生命力。
而這種“生命力”的源頭,或許藏在她的跨學科軌跡里。國際新聞專業(yè)的訓練教會她多角度觀察世界:政治的邏輯、歷史的隱喻、文學的想象,最終都融進她的畫筆。
“有人覺得學新聞沒用,可它恰恰教會我如何拆解世界的復雜性。”從托爾斯泰的小說到時政雜志,擺放在一起,也許雜亂,但或許也存在著和諧。藝術和新聞一樣,都是在創(chuàng)造新的視角。對王夢雪來說,畫一片雪,其實是在畫千萬種解讀的可能。
初到俄羅斯的日子固然充滿挑戰(zhàn),語言障礙、文化差異和陌生環(huán)境曾讓她感到迷茫。但對于王夢雪來說,探索新世界的好奇心始終壓倒了困難和不適。她回憶道:“雖然語言確實存在問題,但我更多的是被陌生環(huán)境的新鮮感所吸引,那時候每天都有無數(shù)新奇的東西等待著我去發(fā)掘。”

信息爆炸的時代,我們擁有無數(shù)獲得信息的渠道,卻更加容易迷失自我。我時常思考,這樣快速的信息交換究竟帶給我們的是便利,還是一種更深層次的焦慮?
王夢雪也談道:“那段留學經(jīng)歷放到今天其實已經(jīng)沒有太多可復制性,也無法作為借鑒,因為現(xiàn)在信息實在太發(fā)達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獲取信息非常便捷,但在我們那個年代,我們要的信息都是靠自己去踩在腳下、親自去現(xiàn)場跑出來的。如果你不去現(xiàn)場詢問,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現(xiàn)在和過去的環(huán)境實在沒法比。”

不過,那種不發(fā)達的年代也有它的好處。你不會很快就得到答案,在這個緩慢的過程中,反而能夠探索出其他解決問題的方法,甚至意外地收獲更多的感悟與成長。這種緩慢的節(jié)奏給了王夢雪充分的時間去感受、觀察和深入思考,讓她更加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東西,也更加堅定了她未來的方向。
和王夢雪交談時,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現(xiàn)代社會如此急躁,每個人都被快速的節(jié)奏推著向前走,藝術究竟還能給人們帶來什么?在這樣一個強調效率與回報的社會,藝術的意義到底在哪里?
“如果一個藝術家都不能隨心所欲,那為什么還要做藝術家呢?” 對王夢雪而言,藝術從來不是功利的工具,更無需被單一風格或符號定義。“有些前輩總勸我‘找到一個屬于自己的符號,比如畫雪就專畫雪,把一個題材刻到骨子里’,” 提起藝術圈的傳統(tǒng)規(guī)訓,她眼神中帶著溫和的倔強,“但硬要切斷創(chuàng)作的流動,藝術就死了。我不愿成為某個題材的‘標簽’,也不相信一個立體的人應該永遠只被一種事物吸引。”
這種近乎本能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讓她與追求“深耕單一題材”的前輩截然不同。她坦言自己天生難以專一:早年癡迷畫雪、畫云,近年鐘情森林與樹木,有一段時間直接放下畫筆,突然沉迷雕塑——即便黏土作品因運輸損毀無法展覽,仍視那段探索為珍貴養(yǎng)分。
“世界上沒有永恒吸引我的東西,但每個階段的‘鐘情’都真實存在過。” 對她而言,藝術是流動的生命體驗,而非可量化的目標。狀態(tài)不佳時,她可能數(shù)月不執(zhí)畫筆,轉而去研究廚藝、擺弄花草;靈感迸發(fā)時,又會連續(xù)數(shù)月專注創(chuàng)作。藝術創(chuàng)作是唯一無法系統(tǒng)規(guī)劃的東西,靈感可能突然消失,也可能在某一天洶涌而來。若強行用“符號”禁錮它,才是對創(chuàng)作最大的背叛。
生活中的瑣碎嘗試——為朋友剪發(fā)、籌備生日宴席、研究雕塑黏土——看似與藝術無關,卻都成了滋養(yǎng)創(chuàng)作的養(yǎng)分。“人生這么短,為什么不多體驗一些呢?” 她的眼中透出熱忱的光芒。這種隨性背后,是對創(chuàng)作機會的深刻珍視:“當我有靈感、有時間、有條件時,我一定要去創(chuàng)作,因為我不知道何時會失去機會。” 她坦然接受創(chuàng)作沖動的無常——可能因身體原因停滯,或因生活瑣事擱置,甚至單純陷入無欲執(zhí)筆的狀態(tài)。“沒有靈感時,我就去生活。所有事情都是相通的,暫停創(chuàng)作反而為下一次迸發(fā)積蓄能量。”
或許,真正的藝術從不需要刻意追逐意義。正如王夢雪所說:“藝術是心靈的棲息地,是喧囂中獨行的自由,是無需證明價值的生命表達。” 在效率至上的時代,她以近乎“游離”的姿態(tài)守護著藝術最本真的狀態(tài)——它不承諾答案,卻始終為靈魂留一扇透光的窗。

王夢雪偏愛浪漫而古典的主題,鐘愛那些經(jīng)典而經(jīng)過時間沉淀的事物。在她看來過于前衛(wèi)或者只為抓住眼球的東西只是瞬間即逝的流行。就像聽音樂一樣,王夢雪會更喜歡旋律舒緩、歌詞能帶人進入某種意境的作品,那種喧囂、嘈雜的電子樂并不是她的偏好。
“這也是我希望通過作品帶給觀眾的感受。我希望我的畫能讓人感到安靜,可能并不會讓人瞬間熱血沸騰,但一定會提供一種平和、舒緩的情緒。”
這種哲學亦投射于她的畫作:獨自漫步森林的背影,或是與動物保持舒適距離的旅人。“森林本身就很豐滿,不需要太多人。孤獨不是憂郁,而是自在的自由。”生命體之間需要呼吸的空間,這種“舒適的距離”才能讓彼此真正存在。她認為,現(xiàn)代人追逐熱鬧的本質,或許是對內心空虛的掩飾,而真正投入創(chuàng)作的人,最珍貴的往往是獨處時的專注與寧靜。



有些人會說她的作品中帶著一種孤獨感。王夢雪卻有不一樣的看法,她始終將孤獨視為“一種美妙的自由感”。
這種對孤獨的詮釋或許源于她的生命體驗——從年少時獨自異國求學,到如今享受獨居創(chuàng)作。
“人群中的熱鬧像煙花,絢爛卻短暫;真正的自由,只有在獨處時才能感受到。” 她坦言,即便身邊充滿關懷與愛意,若失去獨處空間,反而會感到壓抑。對她而言,孤獨并非隔絕世界的枷鎖,而是一種“舒展的秩序”——畫筆、音樂,甚至廚房的鍋碗瓢盆,都如同交響樂團的成員,在她構建的世界中和諧共鳴。“若強行加入他人,節(jié)奏就會被打亂。別人說這是孤獨,但于我,這是最完整的自由。”
“藝術家很少真正抑郁,因為我們始終擁有表達的渠道。” 她推翻外界對藝術家的刻板印象,“創(chuàng)作本身就是情緒的解藥。當痛苦被畫筆傾瀉而出,畫完便如酒醒般回歸清明。” 她指出,抑郁源于情緒的淤塞,而藝術家的使命并非沉溺痛苦,而是“用作品觸動觀眾,而非自我消耗”。那些激進的創(chuàng)作者,甚至刻意以作品勾動觀者的共鳴,“這才是藝術的真正訴求——不是宣泄,而是對話。”
當然,她并非全然抗拒社交。與老友的相聚總能令她開懷,但她更珍惜“十年不聯(lián)系,重逢仍如初”的情誼。“感情像存款,平時不必刻意支取,但在需要時,它永遠是你的底氣。”這種對人際關系的松弛態(tài)度,與她畫中“留白的孤獨”一脈相承——不執(zhí)著于占有,不畏懼疏離,在獨處與共處間找到平衡,才是她對生命最深刻的領悟。
“人需要多樣的精神營養(yǎng)才能豐盈,而創(chuàng)作就是我的氧氣。” 她笑道。或許正如那些長壽的藝術家所證實的:當孤獨成為自由的土壤,當表達化作生命的本能,靈魂便永不會困于荒蕪。
“女性在精神世界里,本就該是降維打擊者。”王夢雪談起性別議題時,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她認為,女性天生的感知力與敏感度遠超男性,“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多投入藝術與美的領域?那些需要體力的粗糙事,本就可以交給男人。” 但她口中的“藝術”并非狹義創(chuàng)作,而是指向一種更開闊的生命狀態(tài)——“健身登山并非不好,但女性最珍貴的能力,是用細膩的觸角去療愈世界。”
這種觀點源于她對現(xiàn)代社會的觀察:年輕人被數(shù)據(jù)與效率裹挾,在高壓環(huán)境下極易陷入機械化生存。“我們從小被教育要聽話、要解題,卻沒人教我們如何與自己對話。” 她提到自己96年出生的助理——一個善于執(zhí)行卻怯于提問的女孩,“我們的教育制造了太多‘解題機器’,但真正的智慧,是學會在混沌中發(fā)現(xiàn)問題。”她鼓勵女性主動打破這種慣性:“高維度的人渴望思想交鋒,而非服從。若你只會執(zhí)行指令,他們何不與AI合作?”
她以自身經(jīng)歷為例:年少時因厭惡單調生活,她曾坐七樓窗外寫作,甚至險些燒毀雨棚;成年后拒絕自媒體流量誘惑,只因“數(shù)據(jù)化創(chuàng)作會殺死自由表達的樂趣”。人需要“無用”的創(chuàng)作來建立閉環(huán)自信——一幅畫、一首歌、一道菜,完成即是自我肯定。她提到一位記者朋友跨界寫歌的故事,“當他將作品送人時,影響的情緒越多,存在感便越強。這才是女性該追求的‘力量’。”
對于年輕一代,她直言擔憂:“我們正訓練人成為機器,又讓機器模仿人類,簡直荒誕!” 她呼吁回歸“慢”與“舊”——讀紙質書、寫手記、嘗試手工藝,“千年沉淀的事物能讓人心安,而科技特效藥只會制造虛假興奮。” 她尤其強調東方女性需突破教育桎梏:“西方孩子從小接觸設計、木工,而我們被困在學術閉環(huán)里,永遠覺得自己‘準備不足’。”
“真正的女性力量,是允許自己復雜。” 她總結道。年輕時她逃離三點一線的單調,如今拒絕網(wǎng)紅式透明生存,始終在“放養(yǎng)”與“自洽”間尋找平衡。“父母那代人界限分明,反而讓我野蠻生長。現(xiàn)在教育卻想將人修剪成整齊的代碼——但女性若活成單一符號,內心注定痛苦。”
最后,她笑著給出建議:“去成為‘文藝青年’吧!無論外在多光鮮,內心總要留一塊自留地——那里沒有KPI,只有你與世界的私密對話。” 正如她燒稿子、翻窗戶的叛逆青春所揭示的:“探索的沖動一旦蘇醒,荒誕現(xiàn)實便再也困不住你。”
王夢雪的這些話深深觸動了我,仿佛一劑良藥,讓我重新審視自己與這個時代的關系。我盯著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消息提醒,突然覺得荒誕。那些被算法精準投喂的“成功學”、被濾鏡修飾的“精致生活”,原來不過是另一種規(guī)訓。王夢雪筆下“森林中的獨行者”在腦海中浮現(xiàn)——她不需要觀眾,不渴求掌聲,只因每一步踏出的軌跡,都是與世界的私密對話。

所有對“正確活法”的執(zhí)著,都在將我,或者是如我一般的年輕人推向一個更狹窄的牢籠。我們在享受科技快速發(fā)展的同時,也要警惕不要讓自己的心靈變得越來越單一、機械化,喪失了人本該擁有的豐富性和復雜性。
我們聊到她對未來的規(guī)劃,她說曾想過開一家成人畫室,“希望讓更多人能安靜下來,重新發(fā)現(xiàn)那些經(jīng)過時間沉淀的美好,重新感受藝術、文學和音樂的力量。”
但她后來又說:“但其實,我一輩子只畫畫也太單調了——我還想當導演、做音樂、寫書,甚至去街頭給人剪頭發(fā)!”
她的生活從未被“畫家”身份禁錮。留學時因剪發(fā)太貴,她抄起剪刀自學成才,成為朋友的“御用造型師”;周末出游前,她用眼線筆在朋友手臂上畫文身,引得全場尖叫;朋友來公寓做客時,她一人操辦整桌飯菜,用一盤糖醋排骨換回一周食材補給。“化妝是藝術,煮飯是藝術,把日子過成萬花筒更是藝術。”她掰著手指細數(shù)跨界嘗試,仿佛人生是一場永不落幕的即興劇。
有人評價她“高冷疏離”,她卻坦然道:“我只是忙著和世界玩捉迷藏。”不聯(lián)系老朋友,不代表感情褪色;拒絕無效社交,只因“新鮮事物像磁鐵一樣吸走我的時間”。對她而言,冷漠表象下涌動的是一股近乎貪婪的生命力——“我好奇AI編曲怎么用,好奇黏土雕塑怎么裂變出情緒,甚至好奇路邊攤煎餅的手藝……只要身體允許,我真想嘗遍所有活著的可能性。”
采訪的尾聲,王夢雪的母親在小院里喊她吃飯,陽光透過樹葉,灑在長條桌上,一家人圍坐著吃火鍋。王夢雪微笑著走過去,背影柔和而溫暖。那個畫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她既是從不駐足的探索者,又是煙火人間的歸客。原來她口中“嘗遍所有可能性”的野心,從來不需要以孤獨為代價。
走出院門時,我突然讀懂了她畫里那些背影的深意——真正的自由,不在于逃離人群多遠,而在于隨時能在世界的喧囂與自我的寂靜間,踏出一條歸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