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吉舅媽是一個以取笑他人為樂的人,她一笑起來豐滿的身軀就會隨之顫動。她嘲笑過患有腭裂的隔壁鄰居,嘲笑過被戴了綠帽子的送奶工,但被她嘲笑得最多的還是赫伯特舅舅。她嘲笑他的職業(yè)——銀行職員,也嘲笑他的業(yè)余愛好——收集古董。尤其是當他向她展示那個旅行藥箱時,她的笑聲最為響亮。
“我想,如果你是醫(yī)生,你還真能用上它。”她笑得喘不過氣來。
赫伯特舅舅從不回應,只是默默地拿出清潔布,仔細擦拭藥箱里那只瓶子的銀色蓋子。
我從長輩們那里了解到,赫伯特舅舅原本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醫(yī)生,但佩吉舅媽在他上大學前就“俘獲”了他,三年后他們的兒子羅尼出生。羅尼現(xiàn)在十一歲,小我兩歲。
赫伯特舅舅很樂意向我展示他的“寶物”,并向我解釋它們的用途和來歷。有來自東方的皂石雕像、中國的宣紙畫、一些多年前購買的波斯瓷器,還有一個破舊但被精心修復的罐子。這些古董沒有花費他多少錢,但對他來說無比珍貴。
每當佩吉舅媽不屑地稱它們?yōu)橐欢牙鴷r,赫伯特舅舅就告訴她,說不定哪一件有一天會價值千金。
“等你死了,”佩吉舅媽爆發(fā)出一陣大笑,“它們也分文不值,終將被扔進垃圾桶。”
“佩吉,它們是留給羅尼的。請為羅尼好好保管它們,尤其是那個旅行藥箱。如果羅尼成了醫(yī)生——”
一旁的羅尼也跟著母親大笑起來。
“我不想成為醫(yī)生,也不想成為無聊的銀行職員。我想加入空軍,成為一名飛行員。”
我真想給羅尼一巴掌,佩吉舅媽卻不以為意。“這孩子簡直就是我的翻版。”她說。母子倆又一起大笑起來。
“當然,如果這些東西真的值錢,”她補充道,“我會立刻賣掉它們,給羅尼買他想要的飛機模型。”
“你大可不必這么做,”赫伯特舅舅耐心地解釋,“我買了大額保險。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比如再次突發(fā)心臟病,你根本無須擔心。你需要做的就是保管好我的東西——旅行藥箱里的銀蓋瓶——”
但佩吉舅媽又笑了。
奇怪的是,我對那次談話的記憶非常清晰。但聯(lián)系到后來發(fā)生的事情,這也許并不那么奇怪。
有一天,我放學回到家,媽媽把我叫到了客廳。
“我有個非常悲傷的消息,”她告訴我,“你的赫伯特舅舅去世了。他可能又突發(fā)心臟病了——不管怎樣,他今天下午去世了。如果你能去看望佩吉舅媽和羅尼表弟,安慰安慰他們,那就太好了。”
我去了,但發(fā)現(xiàn)舅媽和表弟似乎并不是非常傷心,也不像我那樣懷念赫伯特舅舅。當我走進他的書房,看到那些皂石雕像和他珍愛的旅行藥箱,我忍不住失聲痛哭。
三周后,謠言四起,警察也來到赫伯特舅舅家,對佩吉舅媽進行了問訊。
看來,赫伯特舅舅并非死于心臟病,而是大劑量的氰化物。鄰居們——包括那個患有腭裂的男人——都說佩吉舅媽看不起她的丈夫,且在他去世后,她得到了一大筆保險金。不管怎樣,當佩吉舅媽因謀殺赫伯特舅舅被捕時,除了羅尼,沒有人感到驚訝或不高興。佩吉舅媽最終被判處終身監(jiān)禁。
赫伯特舅舅家的房子和家具都被賣掉了,羅尼開始和我們住在一起。“赫伯特舅舅想把他的古董留給羅尼。”我告訴父親。因此,古董被小心地裝進一個木箱,放在羅尼的房間里,羅尼則把他的飛機模型擺在上面。
兩年過去了,羅尼開始上寄宿學校。他離開家后,我悄悄進入他的房間,走到裝有古董的木箱前,挪走飛機模型,打開箱蓋。
在打開旅行藥箱前,我拿來銀色擦亮劑和一塊抹布。赫伯特舅舅永遠不會容忍瓶蓋失去光澤。
我打開藥箱,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封折疊整齊的信。我展開信,讀了起來。
致有關人士:
我,赫伯特·史密斯,心智健全,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從南塔基特公司購買了兩克氰化物,并在銷售登記簿上簽名為約翰·弗雷姆。我妻子對我的意圖一無所知。
赫伯特·史密斯
落款時間是他去世的那天上午。
所以佩吉舅媽不是殺人犯,不應該被關進監(jiān)獄。
但她那殘忍的笑聲摧毀了赫伯特舅舅的靈魂,就像赫伯特舅舅被迫毀滅自己的肉體一樣。
我把信折疊好放回藥箱,將木箱的蓋子合上,再將飛機模型重新擺在上面。
或許有一天羅尼也會打開藥箱,讀到那封信。
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我意識到,也許我的動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純潔。要知道,佩吉舅媽也經(jīng)常嘲笑我。
一個患有畸形足的小女孩有什么可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