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黨,臉舉,手舉,s舉,先到先得。”“158厘米、92斤,小m一枚,有露點,老婆們放心‘舉’?!边@是一名博主在某社交媒體平臺上公開的個人簡介。
只需花費3~20元,就可以指定一名未成年人,在身體的隱私部位寫上買主定制的名字或內容。若再加價10~30元,可以獲得更多“個性化服務”。
舉牌,原指在Cosplay(角色扮演)、漫展等活動中,參與者手持印有特定信息或角色名字的牌子,用以展示個人喜好或表達支持。如今,它成為未成年人一樁隱秘的色情生意。
“舉牌”的花招
“確實挺色情的。”
楊晨曦(化名)如此描述第一次看到“舉牌”的感受。她知道“舉牌”,是在偶然加入的“二次元”群中。
彼時,楊晨曦正在上初一。晚上,她是短視頻平臺上的“二次元”主播,由于連續數月的播放數據不佳,她在群里詢問“姐妹”如何吸引更多粉絲。
“想不想做舉牌?不僅吸粉,還能賺錢?!彪S后,對方在群里發了幾段樣本視頻,楊晨曦第一次知道,在身體上寫幾個字還可以有錢進賬。
她在自己的社交平臺上發布了第一條“求舉”文案。畫面中,她身穿藍灰色校服,用一張課堂作業紙半擋住臉,在紙上寫下一份“保證書”:“我保證只做你一個人的寶寶,今生今世只對寶寶好,永遠聽寶寶的話”,并配文:“第一次舉牌有點緊張,請問寶寶們愿意支持嗎?”
楊晨曦將這條視頻置頂,并在兩周內連續發布了6條視頻。很快就有單子找上門,10~40秒的視頻成品,用30分鐘拍攝,交易額5~18元。第一個月,楊晨曦就有了一兩百元的收入。
楊晨曦做的是“臉舉”,只要花費10元,就可以讓她在半遮擋的臉上寫上指定的名字或祝福語。露臉是另外的價格。
相比于前幾年滋生的“福利姬”,“舉牌圈”更強調身體部位的專屬性,如“腿舉”“手舉”“腰舉”“胸舉”“私舉”(私密處舉牌)等。不同的部位和舉牌內容,對應不同的價格。其中,最貴的是“胸舉”和“私舉”,40~350元。
為了吸引更多買主,楊晨曦在短視頻上為自己打造了“清純女初中生”的人設,濾鏡中的她,有時在腿上綁著蕾絲帶背對鏡頭扭臀;有時穿著校服在教室擺腰,或身著一襲蕾絲洋裝,跟隨背景音樂頂胯。
她現學現賣同行傳授的不少小技巧,靠著多變的舞蹈風格,在兩年多內吸引了30萬“顏粉”。最多的一天,楊晨曦有300元的收入。
為了規避相關社交平臺的“追捕”,圈內人大多用黑話交流,比如“呆梨”指幫助售賣視頻或圖片的代理,“卷單”指下單,“lx”指聯系方式,“非綠”指承接色情舉牌。
喧囂的利益鏈
央視新聞記者歷時三個月調查發現,舉牌現象背后隱藏的大量淫穢色情內容,依靠平臺引流到私域完成交易,形成了一個由舉牌者、代理和買家組成的利益鏈條。更讓人憂心的是,在這個鏈條中,都有未成年人的身影。
涉黃圖片和視頻被明碼標價,價格從三四元到三四百元不等。根據買家要求,自定義時長、服裝、動作、尺度的涉黃圖片和視頻價格,要明顯高于不露臉、時長短、批量販賣的涉黃套圖和視頻價格。
隨著調查的不斷深入,記者發現很多代理都自稱是二級代理,他們的上家可以直接和舉牌者聯系,被稱為“總代理”。許多涉黃圖片和視頻被層層加價轉賣,總代理以低價從舉牌者那里拿到涉黃圖片和視頻后,加價賣給二級代理,二級代理再加價賣給下家,或以更高的價格直接賣給普通買家。
舉牌代理常常會把“有意向的私信我”等話術發在文案中或評論區,求舉牌的用戶便會回復留言或直接私信獲取進群方式。每個代理都會根據需要,建立數量不等、級別不同的聊天群,例如QQ群、微信群等。這些群普遍都有嚴格的群規,群成員被禁止私自交易,有的群還將所有成員禁言,有的甚至還有退群監控。
很多未成年人因為好奇成為初次的買家后,被色情舉牌帶來的利益所誘惑,逐漸從買家變成了賣家。未成年的莎莎(化名)是一名中學生,在她的朋友圈里,不僅有小姑娘們喜歡的盲盒、零食、香水,還有打了馬賽克的色情舉牌預覽視頻。作為一名代理,莎莎的言行與她的年齡完全不相符。
像莎莎這樣被牽涉其中的未成年人不在少數,這些未成年人的不設防和好奇,很容易讓他們掉進一些利益誘惑的陷阱,成為網絡色情的參與者和受害者。
另一家媒體記者隨機從一名12歲、擁有10萬關注者的舉牌博主的粉絲群中,翻看500名粉絲畫像,其中約有一半的粉絲的平臺社交賬號顯示空白。從群中活躍度評級為冒泡、公開的粉絲畫像中可以發現,觀看者有來自某體育大學的男大學生,有來自廣東湛江某工廠的31歲未婚男性,還有喜歡美妝、二次元的17歲北京女高中生。
當粉絲在群里分享自己的日常,得到博主的親自回應時,他們會感到異常興奮。有一名來自陜西的14歲初中生的社交賬號得到舉牌博主的回關,他在社交平臺上將博主的回復消息拍成視頻,并私信博主,表示要向全班同學炫耀這一好消息?,F在,他成為博主的粉絲群管理員,維護粉絲群的日常活躍度。
在誘惑中迷失
讓未成年人跌入網絡色情陷阱,一些網絡平臺難辭其咎,它們“投其所好”的算法推薦,讓越來越多涉世未深的未成年人深陷其中。
當前,雖然各大網絡平臺都推出了“未成年人模式”,但實踐中依然存在不能精準識別未成年人身份、登錄時無需核實等問題,使得未成年人很容易接觸到色情、暴力等不良內容。
在網絡世界中,未成年人作為最脆弱、最易受傷的群體,常常成為不良行為的受害者。心理咨詢師朱曉輝認為,這部分孩子“自體感薄弱”,最在意的是別人如何評價自己。他們處在建立自我認同感的重要階段,渴望在人群中脫穎而出,尋求外界的認可與贊美。網絡世界里的流量、點贊、粉絲數,這些看似簡單的數字,卻很可能成為他們衡量自我價值的重要標準。
還有一些未成年人則是想通過做“網紅”掙錢,那些網絡大V們展示出來的生活,讓他們誤以為成功唾手可得。可是,連學業還沒完成的未成年人,能拿什么吸引他人的關注?于是,通過展示自己的身體快速積累粉絲和收入,就成了充滿誘惑性的捷徑。
性教育匱乏,也是讓他們身陷險境的重要原因。許多家庭和學校都未能為孩子們提供足夠的性知識指導,使他們無法自主塑造出健康成熟的心理,在紛繁的信息中迷失,誤把誘惑當認同,把性感當成熟,把暴露當勇敢,缺乏必要的防范意識,不明白什么是必須說“不”的底線。
長期關注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的全國人大代表、北京金誠同達(西安)律師事務所主任方燕表示,當前,依托網絡平臺發生的針對未成年人的性侵害呈高發態勢。由于不局限于現實空間,侵害手段也更加多樣化,且與“舉牌”等新型網絡文化交織蔓延,對未成年人身心健康構成嚴重威脅。
面對未成年人在網絡中可能遭遇的種種風險隱患,我國不斷完善法律法規和相關政策,構筑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法治防線。比如,在未成年人保護法中專門增設“網絡保護”專章,制定《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等相關法律法規。
但方燕指出,當前我國法律在懲治網絡未成年人色情制品等問題上,依然存在不足。比如,刑法中對于持有、觀看以未成年人作為色情淫穢制品題材的相關物品并沒有作出明確規制。
讓未成年人免受網絡軟色情的侵害,需要法律強有力的保護,網絡平臺在相關內容甄別和監管方面也需要建立更加完善的機制。治理“舉牌”視頻亂象,不能只依賴平臺的審查和法律的制裁。從預防的角度說,更需要家庭、學校和社會的綜合施策。
(資料來源:南方周末、法治日報、央視新聞微信公眾號、光明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