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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最后一代的小腳女人

2025-05-21 00:00:00柴福善
北京文學 2025年5期

母親是小腳,一輩子都用腳后跟兒走路。

我家是農村的,那些年生活在鄉下,生產隊每天吹哨集合,分配農活,下地勞動。男人尤其壯勞力,往往干推車運糞之類的重活。而母親這樣的小腳女人,就只能力所能及地干些相對輕上一點的農活兒。村人都理解,誰家沒有女人呢?

比如,秋天棒子熟了,男人掄著小鎬刨棒子秧,母親這樣的女人則在前頭掰棒子。左胳膊挎個大籠子,右手抬著去掰,掰了隨手就擱籠子里,直到把籠子裝滿了,再挎著倒到附近的大堆兒上,大馬車過來就拉走了。掰上半天,左胳膊挎籠子都挎得紅腫了,右手指頭也被棒子秧茬劃出了血跡,而頭發落滿了塵土及干棒子花子。額頭的汗水在臉上沖出一道道泥印子,不知啥時早風干了。棒子地是泥濘的,有些地方甚至汪著水,母親穿著尖鞋,光顧掰上頭的棒子,沒注意腳下,一腳踩進了泥水,下意識一拔,結果腳是拔出來了,可尖鞋卻陷在了泥水里。

父親這樣的壯勞力一天可以掙十個工分,如果推著小車,能掙十二工分。母親這樣的女人,只能掙六七分或七八分,頂多算半個勞力吧。大喇叭天天喊男女平等,可在實際生活中真的能平等嗎?

甭管多累,上午收工了,母親不馬上回家,而是背著簍子去莊稼地里四處尋摸著打草。打草晾干草毛,粉碎了喂豬。那時候,家家都有豬圈,養上一兩頭豬,造的糞是上好的有機肥,交給隊上按方打分。我放學了,也跟著母親一起去打草。那時候,人人都想著法地打草,把莊稼地里的草都打光了。不像現在,野草躥了小半人高,任憑瘋長也沒人打。等簍子打滿了,四脖子汗流的母親奓著小腳,沉沉地背著回家了。并非母親愛挨這累,不這樣豬吃啥?總不能喝西北風吧。母親到家扒拉幾口飯,往炕上歪估不了多大會兒,街上下地的哨聲就嘟嘟嘟地吹響了。

晚上,母親帶著我們到生產隊的場院剝棒子。一家家的大人孩子都去,千百畝地的棒子陸續堆到場院,小山一樣。如不及時剝了,棒子會捂出綠生生芽來。若趕上一場秋雨,棒子發芽更快。一年到頭,總算收成了,不能眼睜睜瞅著到嘴的糧食糟蹋了。剝棒子,用手指扯下一層一層的棒子皮,一晚上一晚上連續地剝,手指甲都剝禿了,滲進指甲縫里生疼。剝光的棒子扔進身后的簍子里,剝滿一簍子抬到計分員那兒,按簍記分。不記得一晚上能剝幾簍棒子光兒了,只恍惚記得一晚上也剝不了幾個工分。

老百姓有句口頭禪:“分分兒是命根兒。”干活掙分,年底結算,掙得工分多自然分錢就多。錢就是工分,工分就是錢,這是硬道理。由于我們幾個孩子都小,秋后不但分不到錢,風里雨里辛苦一年,一算賬竟差生產隊的錢!這日子怎么過呢?父母掂量再三,不再讓初中沒畢業的大哥念書了,回家過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擔。不是父母心狠,有一分路,也不會中斷孩子學業,沉重的生活現實壓迫得實在無路可走了!我印象里,大哥的學習甚至比我們還好,從后來兒女雙全、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且在村中頗具人望的境況就可以看出來。正是大哥的犧牲、奉獻與擔當,我和弟弟妹妹才得以繼續讀書,才有各自的今天。不然,起碼我恐怕不會以筆為生,瘦弱且無縛雞之力的兩手,在鄉下能干什么,不敢設想。因此,我一直是像感恩父母一樣感恩長兄!

母親就這樣干了二十多年,一直干到生產隊解體。真不知一個小腳女人,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

在鄉村,每天就是下地干活,回家吃飯,一日一日循環往復,周而復始,這就叫過日子 。

平日里,母親操勞著一大家子的三頓飯。隨著冬日漸短,隊里改為上午九點來鐘下地,一直干到下午四點多鐘收工,這叫“一開鄉”,自然只能吃兩頓飯了。

雖說平谷三面環山,中為谷地,且山地占三分之二,可我老家恰在三面環山的谷口上,是一望無際的大片平原,播種的麥子,春天拔節起來真的麥浪滾滾。以致沒見過麥子的京城學生下來,驚呼:“這么多韭菜,啥時吃完啊!”一時成為鄉親的笑談。而麥子割了,緊接著種棒子、高粱、谷子、豆子,一茬接一茬。也是節氣不等人,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晚了莊稼就熟不了了。麥子雖多,主要是大車小輛地送往附近的糧庫,就像電影《青松嶺》唱的:“長鞭一甩啪啪地響哎,趕起了大車出了莊哎”,排著長龍給國家交公糧。剩下的留足秋后的麥種,真正分給每家的并不多。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隨著品種改良及播種方式的改進,家里分的麥子才逐漸多了一些。就那樣,也做不到三天兩頭吃白面,天天吃的主要就是棒子、白薯。幾乎每年到了八月,趕上糧食青黃不接,就開始刨自留地的白薯。那時家家有一小塊自留地,幾乎全栽種白薯。而這時白薯正是生長的季節,為了一家老小的生計,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甚至連白薯秧的嫩葉都吃了。

母親每天老早就起來,為一家人做早飯。無非就是馇粥,如冬天泡涼白薯,或直接將生薯片與棒子 一起熬,叫馇白薯粥。有時粥里也會切上一些菜葉子,再撒點鹽,顧名思義叫燙咸粥。只有臘八的時候,母親挑揀一些紅豆、綠豆、花生、大棗,熬一鍋臘八粥。孩子貪睡,大土炕上橫躺豎臥,睡著夢兒就聞到了濃濃的粥味兒。這時母親挑起門簾,喊著:“該起了,該起了,老爺兒曬屁股了!”睡眼迷瞪地爬起來,胡亂地撩著水摩挲把臉,喝上一大碗粥,背著書包上學校了。當然,六月下旬割麥子那幾天例外。頭天晚上,母親烙好一張張的大發面餅,做一盆小米水飯。第二天凌晨兩三點鐘,隊長清脆的哨聲劃破夜空,人們趕緊從睡夢里骨碌起來,啃一塊發面餅,就幾口老咸菜,扒拉一碗小米水飯,拿著磨好的鐮刀就下地了。擱了一宿的小米水飯,有些發餿變味兒也沒事兒,涼水過澄一下,吃不壞肚子。至于晚飯,與早飯相差無幾,就不復述了。

只說午飯,干半天活兒回來,母親撂下手里的工具,挽起袖子手指頭都不用多想做什么,一定是刨除棒子還是棒子,常常是大鐵鍋貼的棒子餑餑,鍋底擱把米,或者熬豆角、熬蘿卜條等,總之是一鍋就下來了,這叫“一鍋鮮”。在熬豆角開鍋后,湯往上漲,棒子餑餑的下半截浸在湯里,入味兒了就著脆硬的嘎吱更好吃。有時干活回來晚了,母親?半瓦盆餑餑面,多兌些水,趁著鍋底火旺,直接倒鍋里,拿鏟子攤均勻,上面再攤層蘿卜絲或韭菜或白菜。假如手頭沒有菜,或來不及弄菜,就直接攤了,這叫攤餑餑片。蓋上鍋蓋,等熱氣撞圓,再燜一會兒就可以揭鍋了。那時,是十天半月吃不上一頓白面,所以管吃白面叫改善生活,根本甭提有沒有菜。大米更少,村西低洼的地方,開了幾畦稻田,栽了點稻子,過年才吃上一兩頓,叫粳米干飯,特別是粳米干飯粉燉肉,提了禿嚕就一大碗,到現在遇見了還想吃。谷子也種一些,只是谷子低產。但碾出的小米金黃金黃的,熬出的小米粥噴兒香,不是糧店的陳年小米可比的。一次,母親做了一鍋撈出的小米干飯,父親弄些當年的黃豆泡了,用小石磨磨出豆漿,倒鍋里煮沸。父親一邊燒一邊拿個碗泡點鹵水,拿鏟子隨著攪動隨著往鍋里滴,眼瞅著就滴出了一鍋嫩得發顫的豆腐,父親管這叫“懶豆腐”。碗櫥上有一大盤蒜苗,是我們拿席篾把包好的大蒜瓣一瓣瓣穿起來,一圈圈擺在大瓷盤里,天天澆水,好容易長滿了綠瑩瑩一盤。母親這時笑著把蒜苗從根部全切下來,剁碎,放些醬油、香油,就成了一碗不可多得的佐料,撒在懶豆腐上,拌著小米干飯,吃了一碗,還想再吃,怎奈肚子鼓鼓的實在由不得嘴了。這樣的“懶豆腐”以后再也沒吃過,至今還舌尖回味,念念不忘。

現在想想,農家院的那些所謂小鍋餑餑、豆角粘卷子、烀餅之類,其實就是鄉下人當年等著下地干活急著忙慌做的。如今大魚大肉之下,卻把這些當“鮮”品嘗了。真是河東河西,世事難料,過去是絕對想不到今天的。

窮日子里,父母也時不時地拌嘴。一次吃午飯,無非就是棒子餑餑、白薯、蘿卜絲湯。老吃這些,嗓子都漾酸水了。母親一天到晚一定是為一家子的吃喝發愁,可愁又有什么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吃著吃著,不知由于什么,氣頭上的父母話趕話爭吵起來。母親說:你有本事吃香的喝辣的去,有東西我也會做!父親把碗里一點湯根兒往地上使勁兒一潑,筷子一扔:你做去!母親拿什么做,說說也就得了,窮日子還得按窮日子過!

一天,母親與我聊起三年自然災害時挨餓,我說,那時我三歲多了,可對挨餓的事情沒一點印象。母親說,你哥大你兩歲,拿著一個盆,上大食堂打飯,從大人胳肢窩底下鉆過去。就打回來倆窩頭,一家子哪兒夠啊,就弄碎了撒鍋里,鍋里泡著野菜、樹葉子,熬熬一家子吃了。母親輕輕嘆口氣,甭管咋著,一家子人好歹過來了!

父母生了我們兄妹四個,從小到大、從頭到腳的穿戴,都是母親親手做的。

過去,隊里都要種些棉花,且置辦了彈棉花機,彈好的棉花按人頭分給每家,而彈出的棉花籽用來榨油。榨出的是生油,拎回來母親先倒鍋里熬開。這時,父親就會搟些白礬,和在面里,炸一頓油餅。棉花籽油炸出的油餅微微發紅,又有白礬,使油餅暄騰且口味厚重好吃,不是現在菜籽油浮漂的味道。這是后話。

只說棉花分到家,母親掂量著哪個被子或哪個棉褲、哪個棉襖需要添加棉花,先留夠了,剩下的就準備紡線了。常常是我們一晚上一晚上地在炕上幫助搓棉條,母親在一旁支起紡車,嗡嗡嗡地紡起線來。多年前,我曾寫過一篇小文《母親的紡車》,其中寫道:

記得總要冬閑時,母親才支上紡車,如豆的油燈下,盤腿炕上一坐,右手食指伸進紡輪搖孔,一圈圈搖動,年深日久,搖孔越磨越大,且磨得油光發亮。而手指畢竟肉長的,磨不過木頭,常常磨出血泡,寒冬臘月凍出口子,翻裂著嫩肉。母親隨便扯綹布裹上,繼續搖動。初紡時,母親左手捏著一根棉條,一頭放口里蘸點唾沫潤濕,隨即沾在錠桿上,緩慢地搖,待線從棉條中抽出,錠桿便插一節葦稈,倒一下紡輪,線就纏繞葦稈上了。右手不停地搖,左手不斷地接續棉條,棗核形的線穗不知不覺里越紡越大。

那時的冬天似乎比現在冷,生不起煤球爐子,只有一個父親用泥做的火盆,放上幾節棒子骨,熏熏屋子,一會兒也就燃盡了,整個冬天,屋頂結一層白花花的冰霜。母親把幾個孩子偎在被窩里,自己依然不停地紡線。恍恍惚惚的燈光,把母親的身影影影綽綽地搖映在墻壁上。母親一紡就紡到深夜,我們一覺醒了,紡車還嗡嗡著。過度的勞累,母親漸漸落下了病根,乃至幾十年過去,一著涼就咳喘,尤其搖紡輪的胳膊,沉沉地抬不起來,頭發都難以梳理。

不知紡了多少線穗,母親終于收起紡車,高高掛在小廂房的墻壁上。而后從村東請來織布師傅,屋地架上織布機,把小半炕的線穗,捯成一個一個的大線團,師傅織布機上一坐,就開始呱唧唧、呱唧唧有節奏、有韻律地穿梭引線織布了。織出一匹一匹的粗布,村人稱為家織布或平谷小布,在冀東是很有名的。母親把布染成黑色,且以稀稀的淀粉水漿洗,然后拿著兩根棒槌,在滑潤的捶布石上一番捶打,母親便盤算著:要做幾件褂子、幾條褲子、幾雙鞋子,直至哪床被子需要換新或需要縫補等等。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母親深知這個道理,在日常生活中,各方面母親都是掰著手指頭算計再算計。這些粗布做出的衣裳,穿身上多少有些拉巴,可結實禁磨。真要哪兒磨出個洞或拉道口子,找塊布補上就結了。

就說做鞋吧,母親找些快穿爛了的褲襖,趁著響晴天在墻上打出一張一張的“袼褙”,再按著鞋樣剪出鞋底,用大麻線一針針密密麻麻地釘多層的鞋底,俗稱“千層底”。再剪出鞋幫,用細線一針接一針細密地納。最后,再用麻線將鞋幫牢牢地上在鞋底上。做完了,手往鞋里摸摸,拿鞋楦子楦上幾天。穿去吧,保準不大不小,且不會拘腳。孩子的腳是迎風長的,而母親做的每雙鞋,也就沒有固定尺碼,完全針對每個孩子量腳定做。穿著這鞋上學、干活、跑跳玩耍,絕不會輕易呲幫綻線。即使穿得底子前后磨薄了,父親找塊小推車的舊輪胎釘上,這叫“釘掌兒”,釘好掌兒繼續穿。直到鞋底磨透了,鞋掌兒沒法釘了,這才脫下來。這正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不能穿了也不扔,母親會拆下鞋幫,綁在背簍上做背袢兒,巧妙地廢物利用。鞋底則和其他破爛一起,等走街串巷的小販來了,換些針頭線腦。母親這樣的鄉下人,無需學什么經濟學,自己就是一部鮮活、生動、具體的“實用經濟學”。

我就是穿著母親做的衣物長大的,直至上了師范,全校幾百名學生,冬天只有我穿著那件沒有外套的家織布的小黑棉襖,且穿著它走上的社會。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生產隊取消了,聯產承包到戶,父母也就不用天天跟著哨聲下地干活了。父親騎輛鋼管架子的舊自行車,后邊馱兩只大筐,躉些瓜果去賣。風里雨里,每天掙個仨瓜倆棗,就挺知足。不想沒幾年,當孩子們都大了,父親該享清福的時候,卻因病走了,真是子欲孝而親不待啊!

為讓母親盡快從悲傷中走出來,便接母親來縣城我的小家,就事兒看看孫子。過了幾年,家里的老宅早殘破了,我與弟弟在外忙于工作也顧不上修整。鄰居老兩口不便與兒女一起生活,大哥做主賣給了他們。自此,老家也就沒什么掛念的了。過去我曾想,老家有母親在,家就在。現在倒過來了,兒女在,母親的家就在。或者說兒女的家在哪兒,母親的家就在哪兒,特別是母親老了。所以,無論我的房子緊與不緊,一定給母親一間,擺一張大床、一個立柜,還有小凳等物件。而母親也一定把這間房子作為自己的家了,衣物、被褥等主要東西都放這里。即使住弟弟妹妹家,需要什么也會來這兒找。

慢慢地母親與樓上樓下左鄰右舍的人熟了,尤其那些老人,一塊兒坐著樂呵呵地拉家常。后來,幾個老太太樓下支張桌子,打起了小紙牌,母親也過去跟著一起玩。老太太們雖是娛樂,可多少也掛上三分五分的小彩兒。打小牌兒回來,母親若贏一毛兩毛就眉開眼笑,好像取得了天大的勝利;若輸一毛兩毛就耷拉個臉,如同天塌了一般。見此,我便常常把手頭三塊五塊的零錢掏給母親,說您隨便玩吧,甭在意那一兩毛錢,開心就好。以致母親走后,我在母親的床頭褥子下,看到一個掌心大的錢包,紫地黑白相間圖案,釘著兩顆子母扣。打開,里邊還有一層布,隔成兩個小兜,正好放進對折的紙幣。里邊整齊地放著幾張一塊、五塊及一毛五毛的票子,還有些一毛五毛的硬幣。母親一定是帶著這個布錢包,去打小牌兒的。還有一張應該是從啥本上撕下的一張格紙,包著一小沓紅的綠的糧票,面值一兩、二兩、半斤、一斤。大多是一九八幾年的,竟有三張是一九七四年的。糧票是居民才有的,母親是農民沒有糧票。我一九八○年工作了,糧票吃不了會給家里一些。母親大概是舍不得用,就隨手留起來了。一九七四年的糧票不知母親從哪兒得到的,一直攥手里近五十年。里邊還有一小張泛黃的折疊的紙,或許當初包的就是那幾兩最早的糧票了。母親一定是窮日子過怕了,有點東西首先想到的就是留著,萬一以后用得著呢?當然不會再用了,糧票作為計劃經濟體制下的產物,一九九三年五月,北京地區在全國最后一個停止了使用,糧票就此退出歷史舞臺。退不退出母親也許從不關心,只管將這些糧票依然寶貝似的保存到了今天。對于這錢包,從子母扣都已發銹來看,母親一定是用了四五十年或更長的時間,貼身跟隨了母親大半生。我小心地收起,深知上面不僅布滿了母親粗糙的手澤,更浸透著母親溫潤的體息啊!

后來,隨著弟弟妹妹都成家了,大哥提議,且母親同意,幾家輪班侍候。就在老家的時候,八十來歲的母親,出門不小心從三輪車上摔了下來,結果一條腿的股骨頭摔折了,造成股骨頭壞死。根據醫生的建議,要換個人工的股骨頭,不然人就永遠無法站起來了。股骨頭換了,那條腿打上了石膏。等拆了石膏,手一摸,發現大腿骨部支棱出一尖狀的東西。找來主治醫生檢查,醫生把大哥和我叫到辦公室,說再做一次吧,并說再做的手術費、住院費全免。我們明白,這應該算是一次醫療事故,但醫生嘴里不這么說,大概是有自己的顧慮與隱情。想母親還要繼續手術,得饒人處且饒人,就順水推舟順坡下驢了。作為八十來歲的老人,骨頭一定缺鈣的,甚至有些糠了,或是手術時稍微不慎,一用力股骨頭的鐵尖不經意就從腿骨頂了出來。這一頂,母親可就遭受了二茬罪。好在第二次手術很成功,住了個把月基本康復,且能夠自如地走路了,母親也就出院了。換了股骨頭,看去也沒啥不良反應,走路幾乎跟正常人一樣。只是為以防萬一,從此母親就拐杖不離手了。

天有不測風云,誰承想六七年前,一向身體很好的大哥,忽覺有些不適,到京城一家醫院檢查,留下住院,沒等檢查結果出來,人就不行了。我們幫助料理了大哥的后事,始終沒敢告訴母親,擔心母親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平日母親不管在誰家,大哥也會接長不短地過來看看,要么打個電話問問。突然老沒音訊了,母親不糊涂,心里惦記著,見我們想起來就問一句:你大哥干啥去了?母親知道大哥鬧過腿疼,我們就隨著說去北京瞧腿住院呢。母親“哦”了一聲,點點頭。也是多虧妹妹心細,大哥住院時錄了一兩段視頻,問多了,就讓母親看看。當輪到大哥家侍候母親了,我和弟弟妹妹商量,不能讓母親過去,以免生疑,我們便悄悄分擔了。

后來,各家都有各自的事兒,比如,我平時很忙,愛人又到城里哄孫子,家里實在沒人照顧;弟弟要上班,還要伺候腿腳不好的岳母,一下侍候兩個老人實在顧不過來;妹妹家公婆有病,經常住院。我們便商量,要不看看老家的敬老院吧,感覺條件不錯。征求母親意見,母親落淚了,說:我仨兒子,能吃幾口飯啊!一看這情景,不去就不去吧。過一兩天母親又說:要不我瞅瞅去。我們說:您要瞅著行就在那兒,不行咱就回來。母親笑著點點頭。到了那兒,房間、院落轉了一遭,又趕上午餐,服務員端到跟前,母親笑著吃著。吃完,說你們回去吧。起初,我們分別天天去看,慢慢地母親或許也適應了這里的生活。以致家里一個八十多歲的嬸子前來看望,母親拉著嬸子的手,說你們兩口子也來吧,這兒挺好的。看得出母親對這兒是滿意的。我潛意識里,總感覺母親在老家的敬老院,就如同在老家一樣,無形中生發一種親近感。

母親拄著拐杖院子里散步,或坐輪椅上與老人們圍一圈做些如托氣球等力所能及的健身活動,是很快樂的。春節臨近了,母親一再叮囑我們:到時候接我回去過年。我們說:好。母親是臘月二十九生日,這多年來,每到生日的時候,一大家人總在飯店坐一大桌,圍著母親,共同拍手唱著“祝您生日快樂”,吹蠟燭,吃蛋糕,其樂融融。對于母親,有什么比看到身邊兒孫滿堂更高興的事呢?不料春節前夕,疫情襲來,老人出不來,我們也進不去,敬老院完全封閉了。只能按時按點探視,服務人員推出母親,隔著柵欄遠遠地看一眼,母親向我們笑著招招手,不能近前說話,隨后又推母親走了。本以為疫情會像以前的“非典”一樣,折騰一陣子很快就煙消云散,雨過天晴,回歸正常,誰想一下持續了三年多。隨著疫情好轉些,我們可以進去看母親,便陪著母親在院里散步、說話。疫情時緊時松,緊了就不能看望了,這是大勢所趨。

其間,隱隱感覺母親身體似乎發軟,日漸不如從前了。再后來自己都不愛走路了,出來進去只能坐在輪椅上。老話說,老人先老腿,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我們能進去時,一定在院里推著母親轉轉,不時地停下,攙扶著母親適當地走走,感覺累了再坐輪椅上。同時,發現母親說話似乎有些不著邊際,東一榔頭西一杠子,不定下句說哪兒去了。與醫生聊起這種情況,說大概是人上歲數了,小腦有些萎縮。言外之意,這就是老年癡呆的體征了。醫生說,這很正常,小九十歲的人了,這樣的身體也算不錯了。就聽母親時不時地叨念起大哥:多長時間了,腿咋還沒好呢?我們善意地敷衍幾句,見母親不說話了,也就以為過去了。一次母親又問,妹妹拿出手機,再讓母親看以前看過的大哥住院、輸液、鼻子插管的視頻。母親看著看著,忽然叫著大哥的名字,落淚了:福緣,你咋還不好啊!也許后半句話沒說出來:好了快來瞧瞧我,我想你!我們的淚在眼里打轉,強忍著不落下來,擔心母親看見。母親有時也喃喃自語:大哥是不是不在了?似在問我們,也似在問自己。母親是聰明人,又不糊涂,況且母子連心,對大哥的不在多少會有感應的。只是我們不說,母親更愿意相信大哥還活著,并有一天腿真的好了一定會來看她,侍候她!

可惜,母親等不到那一天了。一天早晨,突然敬老院打來電話,說母親呼吸有些急促。我說,趕緊叫急救車。對方說,叫了。沒過幾分鐘,又打來電話,說母親不行了,已經停止了呼吸!怎么這么快呢?我和弟弟妹妹趕過去,急救車院里停著,醫生已經確診,且不再搶救了。我們進去,母親在那張坐著常和我們說話的床上躺著,閉著兩眼,很平靜,仿佛睡著了。我們一聲聲地呼喚,母親再沒有醒來。這時,妹妹趴在母親耳邊,哽咽著:“您走了,咋也不跟我們說一聲,今后我們再沒媽了!”確實,母親走時兒女沒在身邊,以致兒女都沒聽到母親最后的叮囑!母親走了,沒能熬到疫情的結束,沒能再與兒女一起過年。敬老院的人告訴我們,母親早晨吃了兩口飯,說不想吃,在一旁坐會兒,發現臉色不太好,就推回房間吸吸氧,沒想到不行了。我想,母親應該沒有什么遺憾,不然,走時臉上不會那么平靜。這時,妹妹才一字一頓地告訴母親:“您——別——怨——我——們,大——哥——走——三——年啦!”母親晚年耳朵有些背,妹妹幾乎是哭喊著說的。妹妹出來對我們說,母親也許聽到了,眼角含著淚珠呢!

記得我從七八歲起,就走著去二十多里地的姥姥家。姥姥家的那個村子不大,就東西向一條不長的街,姥姥家在街北中心的位置。臨街東南角一道樹枝子扎的稍門,白天虛掩著,推門進去,是前院,西邊是豬圈及廁所。豬圈北面一道橫墻,中間一座磚砌的門樓,對開木門,俗稱二門樓子。二門里邊,對著一座磚砌影壁,迎面一個大大的毛筆榜書“福”字。青磚墁地,東西廂房各三間,北正房五間,一水兒的磚瓦房,北方典型的“三合套”。正房堂屋辟后門,后面是南北十來丈長的后院,夯土圍墻。圍墻北面還有一片空地,直到北邊的行道。可以想見,姥姥家的祖上一定是個大戶人家,只是人丁不旺,姥爺這輩兒是單傳,而姥爺膝下甚至連一兒半女也沒有了,便將鄰村老親的一個女兒作為養女過繼了,這就是母親。母親那邊姊妹多,母親清楚記得,是七歲的時候到這邊來的。

母親一九三四年生人,應該是到這邊才裹的腳。而裹腳這種病態的陋習,一般認為肇始于五代南唐李煜時,至南宋末期開始發展,明代基本定型,即所謂“三寸金蓮”,一直延續至民國初期。隨著清朝滅亡,西方文化的傳入,現代文明的興起,男人剪辮,女人放足,也就成為不可逆轉的大勢所趨。特別是一九二八年,國民政府還頒布了禁止裹腳的法令,纏足之風逐漸消失。我不明白,為什么歷史車輪行進到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了,母親還在裹腳。就我所見的母親這般年紀的人,幾乎都是天足,只在閉塞偏遠的山里我曾見過個別裹腳的,但極少極少。問題是母親不在山里,且生活于大戶人家,一定是這邊姥姥家固守的封建殘余思想所致。而母親作為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在傳統禮教下又無力反抗,遂成為封建余孽的犧牲品。

一次母親洗腳,雙腳泡水里來回搓動。我看到母親兩只腳的大腳趾直直地朝前伸著,其余四個腳趾卻齊刷刷等差數列般地斜著往腳心里勾勾著。就像大樹根下滋生的一堆嫩芽,堅硬的石板下怎么也頂不出來,只得擁擠一堆憋屈著。我很好奇地問母親,您小時候怎么裹的腳呢?母親瞥我一眼:還咋裹啊,你姥姥拿著裹腳布,先把我倆腳一層一層地使勁裹上,上面再壓塊大捶布石,出來進去穿著小尖鞋。就這樣,好生生的腳指頭愣給裹彎曲了,走道腳前邊根本不能著地,一著地就鉆心地疼。沒日沒夜地這般裹著,而六七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時候長了,那四個腳指頭勾勾著就再也伸展不開了,形如多余的擺設,只能使倆腳后跟兒捯飭著顛顛兒地走路,成了一棵無根擺動的楊柳。我甚至想,當年母親在老家從三輪車上摔下來的時候,倘若不是這小腳,而是正常的天足,前腳掌抓住地,也許摔下的剎那,母親順著三輪車的慣性踉蹌幾步,是可以站穩,不至于重重地摔到地上,以致骨折手術而大傷元氣。

母親沒上過學堂,不識字,大概看多了日歷牌或毛票,1、2、3……這些最簡單的數字便記住了。比如,有時母親掏出一張毛票,舉著問:這是一毛的?我看看,說是。要么拿出日歷牌,翻動著:今兒幾號?我說幾號,母親就會翻到那個日子。說到日歷牌,記得從小家里一到新年就會買一本,好像比六十四開還小一半,早早地掛在墻上,打一月一號開始,每過去一日撕掉一張,撕到最后,一年也就過完了。正因如此,母親到縣城生活后,身邊也一直有本日歷牌,只是比過去的大些,顯得更得瞧。我書柜里保存著一本2019年母親用的日歷牌,厚厚的一頁不缺。在上邊一角不知怎么鉆的一個透眼兒,穿上一根襻帶兒,環繞著系了一圈兒。每過一天,母親就翻起一頁,穿過襻帶兒壓在下面。眼看著一本快翻完了,母親嘆息著,又一年了!甚至眼望著老家的方向直直地發呆:我夢見你爸了。打個愣:我還能活幾年呢!母親雖然沒啥文化,但言語間卻透著人生即將走到盡頭的無盡的感慨與滄桑!

隨著步入晚年,母親應該是想到了自己的身后事,似乎也并不忌諱,且提早自己親手做了裝老衣裳,并告訴妹妹放在了哪里。母親走的時候虛歲九十,按鄉下的習俗,生日小周兩歲。最后一兩年,母親多少有些糊涂了,但不是老糊涂,而是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涂。如看到我和弟弟妹妹,母親眼睛立馬亮了,無論什么時候,無論在哪兒,都能明白無誤地叫出我們三人的名字。坐著坐著,也會拿起手邊的日歷牌,看去像幾天未翻動了。歪頭笑著問我:今兒幾兒啦?說“幾兒”,是鄉下人習慣問的陰歷的日子。我說,陰歷十一月十七。母親有些顫抖地翻到這一天,接著又往下翻了一頁,深情地笑著看我:明兒你生日了啊!母親要不提醒,我一天到晚忙于研究寫作,幾乎忘記了自己的生日。母親雖說有些糊涂了,但心靈深處仍念念不忘兒子的生日,而且這是母親最后一次說起我的生日!我立馬想到了小時過生日,再苦再窮,母親也會親手搟一碗面條,特意倒點香油、切點蔥花熗熗鍋,并煮兩個提早攢下的雞蛋,手拿著滾燙的雞蛋從前往后滾過去,再從后往前滾過來。邊滾嘴里邊不住地叨念著:一骨碌就過去,一骨碌就過去!然后,母親坐一旁靜靜地看著我把滾燙的雞蛋和熗鍋的面條都吃了,母親是以此冀盼著兒子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長大。我就在母親殷殷的目光里長大了,可母親卻白發蒼蒼地老了。此生是再也吃不到母親手搟的熗鍋面了,母親再也不會為兒子骨碌滾燙的雞蛋了!念此,我的眼淚實在忍不住嘩嘩地流淌下來。那就流吧,我不再忍著,更不會擦去,這是感受母愛的幸福淚啊,就讓它盡情地流滿我的雙頰!

母親走了兩年多了,心里總覺空落落的,幾乎睜眼閉眼都是母親一雙小腳奓動著腳后跟兒的樣子。

責任編輯 侯 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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