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之不朽,似乎只停留在傳說里,只是總有人不信,究詰其辭。我早聽村夫野農每于葬事,都要談論不朽,于是抬出某地的干尸。雖已入土若干年,揭開棺槨之時,仍是面如生者。我沒有見過,大體是不信的。至于像多塞特侯爵的尸體經受七十八年未腐,我們無法找其緣由。因之,許多臨死之人,總要在自己的棺櫬上大動心思,到底用什么材料為上?
我們那里多用刺杉為櫬。我也不知其詳。據說,有人是用椿木的,但共有墓地的族人,絕不答應其歸葬于此,因為,他會搶占了墓地的風水。沒有刺杉怎么辦呢?我在北方一望無垠的平原上馳騁時,看不見一棵刺杉,我問。回答我的當地人毫無猶疑,說用泡桐。泡桐,應該是速朽的吧。
我們家鄉對于不朽,實際上概念是模糊的。他們深信松木只要保存得當,則是不朽之材。說是“干千年水千年,半干半水兩三年”,可是沒有誰使之成為櫬材。當然,也從無水葬一說。土葬而附之以木炭,倒也聽他們說過。只是說說而已,我們那里,似乎也從來沒有。挖一個深深的墓穴,掃清石頭,燒過冥紙,即可下壙了。我參加過的葬禮中,也看見燒現行的紙幣的,百元大鈔,紅紅地燒燃一角,滅熄,墊于櫬下。櫬材放穩以后,覆之以土,到一半時,給亡者送酒食,右置酒甕,左置糧倉(一只裝有米的布袋),再覆土。覆土之前,一老者手握鋤頭擊櫬,告死者云,何處為大門,何處為后門,何處為側門,并將茅草三匹,枯一生二,從墳坑里向內外掃去。掃三下說三回:“活鬼出來,死鬼進去。”活鬼是不是靈魂呢?不知。
托馬斯·布朗在《甕葬》中寫道:“在圣胡伯的墓里,有一束月桂樹的葉子,雖然歷經一百五十年,仍然是一派青蔥,這一點,曾經被人們視為奇跡。”圣胡伯是公元八世紀的馬茲特里克特主教。一百五十年也不算千古。布朗又寫:“黛安娜神廟中的扁柏盡管歷經了數百年,卻翠色如新,古代的看客們,一定也嘆為奇絕。”我當初不曉得扁柏為何木,經查,它就是普通的柏樹一屬,臺灣地區就盛產,廬山、南京、杭州也引進栽培,供游人觀瞻。《中國樹木志》云:“樹皮深縱裂,刺形葉,雌雄同株,球花單生枝頂。”唯令我好奇的,只有“雌雄同株”一語。
甕葬也是速朽的,甕不朽而人朽,出土的葬甕多已證明。其至于焚葬、天葬,那就更不用贅叨了。甕葬大約在中國也并不盛行。布朗寫道:“不取火葬或甕葬的中國人,則使用樹木和大量的燒祭品,他們在墓旁植一株松柏,在上面燒掉大量的紙畫——奴仆、車馬,并以這些畫中的扈從為滿足。”是否種一棵松柏,那是后話。而焚紙車紙馬為祭,我是親眼看見的,而且愈來愈盛行。有的還焚燒紙美人、紙別墅、麻將一眾,都是死者生前所愛,除非想不出的人間享樂。可是,天下哪有不朽的人呢?
秦晉亡歿,而后合而葬之,我大抵是不反對的。這正合于托馬斯·布朗之筆。他說:“天下的葬甕,沒有僅裝一抔骨灰的,盡管不并做一處焚葬,殘骨卻要混在一起,好讓生前同澤同枕之人,死后得以共穴而居;但假如關山道阻,合燒無由,則殷勤未展之下,也要在墓穴中兩甕相鄰,以名字的相接來自解自慰。”在黔北的烏江流域,我多處幸觀其景。琴之罷彈,則先擇地而葬,留下一定規制的余地,等瑟息鼓,合之而葬。如此這般有何不好呢?
可是,我們那里是絕不允許夫婦合葬的。而且,墓地都是男女分開。先前我以為僅限于苗人,后經了解,漢人亦然。其理由是,他們在陰間自顧恩愛,無暇兼顧陽人,少了他們的庇佑,故子孫諸事不順。這到底是什么邏輯呢?他們活著時,尚且自顧不暇;他們亡故,豈能助佑子孫騰達?假使上述因果可信,也可觀窺活人的心理,那是私心過重了。而每于清明祭掃,并非出于對死者的悼念,而是乞求亡魂的恩慈,其誠意已經大減,唯有功利突顯。若亡人有知,則大可不必認領活人的祭賞。
族群有別,信念有異,葬俗亦甚殊。這些文化可否交融,取于一同,尚期時日以待也。
據說,貴州南部的從江縣,有座苗寨叫岜沙。那里的葬俗令人刷新耳聞,就是亡者離開人間,土穴葬之,而不修墓。覆土以后,種上一棵樹。如是,人死復生,變成一棵樹。我以為,若是先焚其尸,骨灰埋入地穴,平土,種上一棵樹,則更為環保了。況且不驚動四方人力,幾個親友即可完成葬禮,甚至于一個人也能勝任此勞。有什么不當呢?
我們家鄉對先人的墓,舊時是沒有碑刻的。有些墳塋,因多世演變,無人祭掃,已成荒野。其后人系何人,墓主名誰,都互不相聞。竊認為,如此甚好。我到過某地,其祭俗頗值得推揚敷展,即是前祭三代,四代以前則罔顧之。省時省事,省心省力,并非對先人的不敬。古人遠及千古,心中默悼誠矣。記得周作人先生在一篇小文里如是寫過,因其俗務纏身,不能去墓前祭掃,每于清明,便于家中羮飯羅列,酒漿雜陳,默念吾祖。我覺得比之承兌恩慈,專念宗祖護佑升官發財,來得更為誠懇,更有孝德。
我曾在黔北友人家做客,去得野地觀景時,后有青山,前有墳塋。朋友說:“此乃吾祖也!”
幾座墳塋靜然、肅然,有萋萋綠草在風中搖曳。
我問:“怎么沒有墓碑?”
朋友說:“老人在世時立有遺言,不允許為他們立碑。”
我砉然而敬。
如今,我們那里是有墓必有碑,立碑必大、必高了,攀比似的。像建房比賽、購車比賽、辦席比賽。我曾祖父初葬時沒有碑,后來立碑了。我曾祖母、祖父、祖母,我母親,他們都有墓碑了。不過,吾祖之墓碑,均非氣派者也。我先時以為,立碑是我們對宗祖盡了一分孝德。現在一想,立墓碑其實也大可不必。活著的時候,你對前輩敬重一分、客氣一分,總比那沉沉的墓碑,好上千般。柏拉圖早就對于葬儀有過自己的規制,即墓碑只能容下四行英雄體的銘文,而且指定,要用最貧瘠的土地做墳場。朱里斯·斯卡利哥則只愿在他的墓碑上留下五個字:他瘞骨于此。
墳彼南山,穢蕪不治;今來修之,使其復煌。清明之時,每看別人立碑,總以大為富,以高為貴,以眾為榮。一眾宗親于墓地上殺豬宰羊,之后吆五喝六,歌之舞之,一醉方休,真可謂沸反盈天。直到夜幕垂臨,拖拖拽拽而去,給墓地留下一片狼藉。我是越發不可理解。要是真的悲泣,真的悼亡,凄凄地來,切切而回,總會于心里多一分赤誠。
昔時之無碑,大概是由于窮困,由于不識字吧!吾鄉之為亡者立墓碑,當是引進的外來文化了。
亡故之人與活著的人有沒有恩怨糾葛?死人真能護佑自己的子孫嗎?活人總要將死者埋在風水寶地里,不亞于為自己選擇宅基。大小風水師各處奔忙。死者培育了一個日隆的隱形而神秘的產業。奇怪的是,他們大多不用當地的風水先生,外來的風水先生便大行其道。要是亡者的遺屬恰好在不久之后發達,或升官,或發財,為其堪地的風水師總會名聲飛馳,神乎其神,更多的人都要請他為死者堪定墓地。一個大發橫財,一個嗜此不疲。
我母親作古時,我們也請來了這么一位風水先生。他堪地,兼看日子,行法事。我們隨他在山上踩了一圈,最后他說:“就在這里。”我隨勢一看,后面山峰疊嶂,前面有一小山包,其前方無限遙望,至遠處的蒼茫群山。因墓穴處坡度大,風水先生說:“把山邊劈下來,壙底務必深兩米。”我那些可敬的鄉親父老,花了兩天時間,為我母親挖好了墓穴。那里就成了我母親永遠的歸宿。
說來也怪。許多年前,有一個外鄉人就在我母親墓前號了一塊風水寶地,并用石頭搭建一個墓門,說是等他亡故之后,葬于那里,護佑其子孫發達。我們村的人頗為氣惱。不久,有人把那座假墓門給拆散了,大卸八塊。后來,那個號地的人死于何時,葬在何處,不知其詳。
我不是那種迷信風水的人。我們為自己的生母選擇墓地,也不是企圖福報。我們希望母親安穩,居住在一個干凈、清靜之地。你還別說,我弟媳有一次因某事去做米卜時,問我母親在她的新居是否安妥、溫暖?陰陽師跳了一陣神,勒馬之后說,她老人家很滿意自己的新居,只是少了一張毛巾,洗漱之時往往不便。后來我們買了一張毛巾,在母親墓前焚燒,并囑咐母親認領。巫師之言,神氣活現。
另外,我們那里昔時念書的人少,出門做事固然就少。我家多少出現幾個讀書人,也就在外面找到了一碗閑飯。鄰村死了一個人,準備偷葬于我家的墓地里,想搶占一脈風水,以求他家日后發達。墓穴都挖好了。過路之人發現異樣,回來告知。我伯父和三叔帶著村人去制止那家人。他們抬著棺櫬強沖上來,我們村的人一邊填平墓壙,一邊群起阻攔,一場血腥險將發生。最后那邊喪家抵敵不過,無奈另擇葬地。如今,我們那里出了很多讀書人,在外面謀事者也逐年有增。但我并不相信,其旺盛的情境與風水有關,與他們家亡故者的葬地有關。
有一次,朋友硬說要去看看我母親的墓府。我推辭不得。陪他去時,看他似乎有些風水學問。東瞧瞧西看看,沉默良久,他說:“好地啊,只遺憾青龍矮于白虎。”
我問他:“此為何意也?”
他說:“左青龍,右白虎,青龍高出,佑男,白虎高出,佑女。”
我未置可否。男女平等的觀念,在我心里早已生根。
父親帶我來到一處山坡上時,我們的左側松林下,是母親的墓園。父親和我踩著土地。父親說:“這里不錯,以后……”我明白父親的意思。我覺得父親活得清醒。可父親眼拙,那里后龍斷開,前峰橫亙,我并不看好他的眼神。還是我母親的居處入目,后倚青峰,前觀無限。至于能否保佑她的子子孫孫,并不在我的意下。
擇地似如擇木。“擇木知幽鳥,潛波想巨魚。”這是杜老先生的詩句。鳥之擇木,猶似人之擇鄰。古人極為看重這種東西。死人擇地,實際上是活人的意念,就是上面所說的,要期企死者的護佑,其初因依然是受升官發財的欲念所驅馳。
相傳,我們那里有父子三人。其父已年邁。兩個兒子又極孝和。父親想讓倆兒子將來騰達,請人看了一處地。臨終之時,他老人家叫倆孝子跪于榻前,說:“對面那座山嶺,看見了嗎,那是天鵝飲水。”放眼望去,山峰鼓腹,伸出長頸,一頭栽入河中。河水從遠處流來,在山嘴前繞了一圈兒。老人又說,到他駕鶴之時,兄弟倆抬著他的棺櫬,沿山嶺走,棺櫬掉到哪兒,哪兒就是他的瘞骨之地。埋葬好后,在家閉門三月,發生天大的事也要寸步不出。兄弟倆日后定能官高位顯,富可敵國。
不久,老人壽終。兄弟倆遵照其遺囑,抬著棺櫬走在山嶺上。他們從山根抬上山頭,又從山頭抬下山根,如是反復。可是棺纜始終堅固如鐵,沒有一絲斷裂的跡象。他們又餓又累。那時日頭高懸,他們抬著棺櫬在長長的山嶺上上上下下若干來回。實在堅持不住時,弟弟說:“哥,天黑了,我們先放下,明天再來抬。”
哥哥聽弟弟一說,軟了。哥哥說:“好吧。”
第二天,兄弟倆去一看,蟻群早已搬運黃土,將其父瘞埋于斯。兄弟倆說:“這就是天意了。”
于是二人回家,閉戶不出。十天過去了,二十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第三個月下旬的一天,有人在戶外焦急地叫他們兄弟,說是牛群踏壞你們家秧地了,再不把牛攆開,秧地就沒了。兩兄弟一想,是啊,沒了秧地,一年的糧食沒了著落,那還了得。兄弟倆打開屋門一看,對面的山嶺冒出了一股青煙,一只天鵝從他們父親的墳上飛將出來,順著山嶺飛翔,沖向云霄。
風水先生說:“你們家是沒命受此榮華,貪小利誤大前程了!”
兄弟倆追悔不已。風水先生又說:“那里是天鵝吃水,令先尊正葬于天鵝之口,有進有出,上管天,下管地啊,可惜可惜。”
此后,那里就叫天鵝墳,叫到如今。
又說,有一戶人家,富得流油。可是,就是吃得太少了。一家數十人丁,日食不盡一顆鵝心。面對滿庫陳倉,雞豚遍地,金山銀山,一家人愁眉不展,甚覺空有富貴,卻不能享盡榮華。一天,一風水先生路過此戶,視其憂戚貌,問其故,皆如上云云。風水師大笑,曰:“要能吃還不易?”主人驚喜,遂雇風水先生擇地。
風水師遍踏青山湖海,來到一山嘴前,頓了片刻,說:“將其先人移葬于此,即可八珍玉食、炊金饌玉也!”
便移葬祖骨于斯,果然日日饕餮,大快朵頤。然而,未經半歲,其倉已空,其庫也盡,全家人窮光志短,也追悔莫及。
問何故,風水師說:“那地是一張虎口形,是一個填不滿的大洞。”仔細一瞧,前為溝壑,后為險峰,又有左右青龍白虎夾峙,恰似一餓虎撲食。
我們年少時每日上學,都要路過那里。抬頭一看,果真有一荒墳,名曰老虎墳。如今墳主的子孫,已不知所終。大概是灰飛煙滅了。
有了這些盛傳不衰的傳說,風水產業即可日隆。有些風水師甚或顏甲千重,明碼標價,八方放言,曰:“佑其子孫做到經略巡撫者兩萬大洋,佑其子孫做到縣太爺者八千大洋。”如此期許,坐等橫財。總有需求者上門求購,一座座墳塋用銀子堆疊隆矗,子孫便日日有期待與盼頭,盼得骨瘦形銷。
生命的長度到底由誰決定,我們不得而知。生命的結束方式也千姿百態,在許多民族或人群中,其亡故的方式決定著死者的葬儀,也決定著死亡者的貴賤。在我們那里,老人是絕不許死于床上的。當生命垂危時,移入廳堂,躺于臨時搭建的地鋪,或椅子,度過他的彌留之際,直至氣息消殞,宣告死亡。臥榻而亡,說是“背床死”,不以為貴。將來亡者轉世,就會身負重軛,終生疲于奔命。由是,對于亡者,除了土葬,還有焚葬之俗。
焚葬,在我們那里也并不是真正的焚葬。焚葬主要用于意外亡故者,或曰兇死者。諸如摔死、被車撞死、石頭砸死、毒蛇猛獸咬死、自縊死、生怪病死等等,都要進行焚化,之后方有進入先人墓地的通行證,按正常葬俗土葬,說是“多走一步路”。土葬時,衣冠、頭巾、鞋履、冷被等等葬物概不可缺,唯與正常死亡者殊異,在于用一只葫蘆瓢代替亡者的頭蓋骨,并摘取枯死的芒草,掐斷成若干截,混入亡者的骨灰,告亡者云:“汝之頭骨于此,手骨腿骨于此,汝在陰間缺啥骨,汝自己取用、補齊。”因其焚化時,擔心其骨灰拾取未全,故有此俗。
現代的人對死亡的態度,恐怕大多數與先輩早已不一,于是不解其所以然。為何要對意外亡故者的尸體焚化?我們那里自古及今沿流此法,與其說為亡者消災,毋寧說是為生者諱。即是將死者的厄運化為青煙,將來他們的子子孫孫,以至無窮,不再犯他們的厄喪。至于靈不靈驗,似乎沒有人觀察過。但我是不太相信的,若否,這個世界早已沒有兇死者了。
世間的葬俗千奇百怪。土葬、焚葬、天葬、海葬、樹葬、懸棺葬,包括開篇我寫到的甕葬,其實都是一種葬俗罷了。此外,還有屋葬的,我就親見過一例。我曾經在一個族群中觀察其葬俗,他們卻是“隨死隨葬”。除非死于夜間,漆黑不便,則待次日埋葬。他們并不像別的地方那樣嚴格地擇日擇時,喪葬的各個環節都要遵循擇定日子和時辰進行。但他們也照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幸與不幸,福與禍,兇與吉,當來則來,當去則去,并非比異族者有別。
當代人對葬俗觀念淡薄,每每送亡者入葬前后,都會議論一番。怎么改革葬俗,使之簡約化而有悼亡意義,已成多數人的愿望。許多信誓旦旦的人,說自己死后必摒棄這些繁復的葬俗,焚后隨地瘞骨于野,讓自然界去撫平,使之不著痕跡。我也如是著想。只是故亡時,自己并無能力處置其尸骨,到底是怎么處理的后事呢?
生命不外乎是一個過程。死者長已矣,他們對后人的福報或厄運,并無必然關聯。富者與窮者,尊者與卑者,結果都有一樣的結局:死亡。昨日重陽,我父親八十六歲,生命垂危,我們全家聚在一起度過這個沉重的節日。坐在三弟家的屋院上看去,我伯父修建的房屋閑置了,我父親修建的房屋也閑置了,苔痕上階綠;往后,我三叔的房屋也將閑置,我們以為所謂的輝煌,都會煙消火滅,化為烏有。許許多多曾經讓人們爭著搶著的東西,貪著腐著的東西,包括所謂的光宗耀祖,無數的非分欲望,到頭來都是累贅、沉疴,必將一一地塵歸塵土歸土。陶淵明《自祭文》曰:“陶子將辭逆旅之館,永歸于本宅。”
我忽然曠達起來了。生命本身就應該淡定如山。
責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