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動大堤（組詩）

在月光織成的絲綢中

在月光織成的絲綢中擁抱大海

槳歸置于船艙，甲板停下大提琴的演奏

某個相似的靈魂，此時他是湛藍的

月亮的鏡子替你照看大海

巨鯨之背，從內部發出光亮

仰望難免孤獨，卻也是一生的必修課

不如化身大海。隱藏的事物

全部居住在海里，愛也是

千萬個深淵，千萬種形態

“但永遠不要靠得太近”

隱喻使沉思的面孔多么美麗

與世割裂的美，必須獨自完成

你們的名字

在大海身旁

人們為制造浪漫沙丘而駐足

木麻黃好像從未被留意

白晝如焚，步步逼近的滔天巨浪

攜帶海獸出沒

岸線進退失據

沿著呼嘯的風

我喊你們的名字

微微彎曲的，忍辱負重的

緊密的纖細枝條打動我

而不是宏大的事物

說不完的往事讓春秋去說吧

置身于滾燙的沙礫

和島礁的傷口

無人撿拾的種子

乘著波濤和鳥兒的翅膀

贈我以靈性的呼吸

讓時間平靜地表達這一切

沒有波瀾的一天

民間天才和藝術共同創造的奇跡

我愛它野蠻生長，心性如海

風吹動大堤

那容納一切的海水

在家門前起伏

像我十三歲時的害羞，窘迫

無限深遠的海面

源源不斷地向我拋來

紅藻、綠藻、海帶、龍須菜

以及魚、蝦、蟹、貝

臍帶般狹長的海灘

深綠色的海茸和白色的海筍

總是被母親采制成佳肴

而紅樹林和水芫花都有深厚的根

我知道最終要代替她彎腰

淡淡地笑和嘆息

風吹動大堤，像我莫名的心

害怕被誰看見

又渴望被什么觸動

而大海再次在幽暗中現身

作為我的啟蒙和最后的見證

替我施展愛和生活的能力

再寄大海

落日撕裂的大海邊

祖母小心翼翼地撥開

纏繞在祖父身上的海草

她想用慟哭或者啞默

去喚回她的男人

年幼的我對大海懵懂無知

只知道那一天，祖父像往常一樣

徑直搖著小舢板出海

卻瞬間被狂浪吞沒。從此

一個中年女人要獨自面對大海

拉網，起錨

踏上臺風和海獸并存的海域

有時想到這些

我會羞愧地低下頭來

祖母、姑母、叔叔、父親……

那么多至親常年勞作海上

暈眩，痛風，骨骼變形

而大海沒有枯水期

我窺見它的躁動不安

海啊！請給他們一個堅強的理由——

要挺住，要逆流而上

“我的嘴里有風暴的味道”

如果長滿波濤的手臂

不能撫摸遠處的峰巒

就以岸的形式完美謝幕

如今我身處自由和幸福

卻從未吝惜于悲憫

我的手里有火種

并且努力傳遞給他們

直到有一天

我和他們之間，不再隔著

無邊黑夜和海水蒼茫

夜幕下的小漁村

你突然發現

這個世代以打魚為生的小小村莊

竟然長出咖啡長出曲調

這個夜晚，是你一個人的

不存在擱淺的船

也沒有山河動蕩不安

學一學那個安靜的外省人

無論是手工做的皮具

還是編織的桌布和枕巾

都鑲滿民謠和詩歌

他不知道前方

一座心思縝密的廢棄倉庫

也在醞釀一部神話

開頭和結尾并不重要

迷離的燈光充當先遣軍

照亮流水養育的生活

大排檔煙火四溢

二十四孔橋和你推心置腹

整座大海都能聽見你們的心跳

這個世界的美

總是在不經意中重建次序

水幕電影留下懷中之吻

老碼頭卻替你改寫了鄉愁

灘涂之詩

浩瀚無垠的疆域，無數細小的鱗片

隱身，那是另一場生死對決

有誰知道這多汁多褶的土地

藏著多少秘密和艱辛

風暴把人拋到結局之外

貝殼里卻孕育著一次次重生

一個小小的顛覆者

舉一生之力愛著大海

灘涂是生存的最后憑證

而我像陌生人那樣悄悄地愛著

那些即將消失的故土

那些先我而去的淚滴

海邊聽琴

此時此地，我只想聽你一首老歌

你卻給了我一把琴

大海之中的大海

花園之中的花園

粉紫而輕俏的三角梅

光滑的石子路

環繞著我們

我想我們的前生

一定有一個女兒

她所具備的品格和容貌

以及那雙彈鋼琴的手

時間永遠不會將它收回

還有一個體格健壯的兒子

此刻正在浪花中佇立

金色沙灘的一角

我撫摸著你的臉

做著可愛的運動

如鏡的海面，移動的船影

運送了大量的濤聲

來匹配這美，這光華——

世界多久沒有這樣快樂了

戰臺風

一個風圈，又一個風圈

路徑越來越曲折

越來越清晰

你無法斬斷它

那就扛起所有的呼嘯

和沒入骨頭的風雨

和它一起奔赴

又一個未知之途

雨落鑒洋湖

你還在眺望月河嗎

你會為月河邊的一株橘花搖擺不定嗎

這個春天

從雁蕩山飄蕩而來

先是去朵云書院聽一場詩歌講座

再到磨具小鎮充當一回鋼鐵俠

最后選擇雨中的鑒洋湖

混濁之水轉向清澈

與古老的村莊和石橋相互映襯

林中的白鷺也趕來分享

一只小鵜鶘的喜悅無從對人表達

艄公轉舵回航

一切歸于平靜

而你要獨自去贊美

那個永遠留在湖中央的人

幻想像他那樣

倚碧野稻浪，沐荷塘月色

攜飛虹暮影，看山河遠闊

你幻想變成一根羽毛

漂在湖上看蘆花

也想借春風的一角

煮茶會友，著書立說

湖心亭玲瓏剔透，卻又四周留白

最好的視角，留給最后的時間

全富島

窮其一生只為了抵達

這一座玻璃海

水晶般透綠，帶著一絲牛乳色

從奶綠逐漸變至碧綠

而陽光的照耀

又把它一層一層分離出

淺藍、蔚藍、深藍、黑藍

謎一樣的色譜

包裹著水下40米

山峰、溝壑、陡坡、森林、草地

色彩各異的珊瑚像盛開的鮮花

覆蓋著整個海底

人間最靈巧的畫工

用天然染料也調不出的顏色

甚至是高級相機

也不能承載它迷人的神韻

任何一種語言都怕玷污了它的名字

翡翠海。任何一種寶石

都不可能像它那樣斑斕閃耀

在熱帶魚的眼里

舞文弄墨的人們

吐的是渾濁的氣泡

寫的是臆想之詩

礁盤上的貝類托舉著

柔軟之軀與時間共舞

紅腳鰹鳥在風暴中知返

讓海水退居為巢

而我們需要懺悔

在這不著一字的海面

萬物靜默如謎

我們不配與它們同悲同喜

更不配把它們一一帶走

責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