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贊美做好準備（組詩）

惦記

年輕時，我惦記星辰，渴望那是情人的眼睛

惦記大海，能成為搖晃的婚床

狂熱中，我惦記藝術，愛上一門失傳已久的手藝

在原野和叢林間奔跑

現在，我只惦記親人

晨陽黃昏，洗衣，做飯，簡單地走動

問候

問候樹枝上的那只松鼠，它拋下的

可能不是松果，而是一枚月亮，皎潔透徹

問候大地深處的蚯蚓

對，就是身子軟軟，常被截斷的那條蚯蚓

它穿過大地的堅硬之處

召喚一粒種子生長

問候一口池塘，它在等一只野鴨入水

表面的平靜之下，深藏著

八百里騷動的春天

問候每一個節日，那里有

四季的平安與福祉，還有風調雨順

問候每一位親人，離去的

或還在身邊的

思念糾纏在日常生活中，情誼不斷

問候陽光普照的人間

溫暖一片

贊美

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值得贊美

不是所有的事物都沒有贊美之處

我贊美的，必定是心之所向的事物

我不贊美的，也必定是心生厭惡的事物

如果我的心慵懶

就看不到一朵水花的奔騰與不息

無法贊美河岸的沉默與守護

所以，我愿我的心，時刻透亮寧靜

為贊美做好每一秒的準備

放棄

星光擠進云層的窄門，想一覽世間

繁華與無奈

風啊，不知道自己從哪個方向吹來

總在拼命地往天上去

不放棄追求和奢望

我在人間跌跌撞撞，聽著嘈雜與誤解

放棄了我執

背叛

我背叛曾經渴望的星星

是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閃爍

我背叛多么歡喜的月亮

是在你的裙擺，見到一樣澄亮的光

我背叛太陽，同樣是因為

在你經過的地方遺留著熱辣辣的溫暖

我曾背叛過一棵小草

愛上一顆露珠在滑落的瞬間呈現的生命美學

我曾背叛過大海，愛上小小的一滴水

它有著義無反顧奔赴的勇氣

我也曾背叛過一縷風和飄飛的蒲公英

不愿再隨它們流浪

只想安靜，一再地安靜

這世界我也曾背叛過。我以為

他們不再愛我

每當我等來暗夜，黎明又來臨

妻子在廚房準備早餐

湯勺攪拌著熱氣騰騰的牛奶。一圈又一圈

像她對這個家，愛了一回又一回

既然如此，我就背叛自己的壞念頭

一次又一次地，愛你

搬運

碼頭邊，搬運一筐一筐水產的漁工

不知道自己在搬運著

他不知道筐里各類魚的大小，卵期和

洄游季節

在下一個環節，貨運工麻木地搬運

一筐一筐的水產。他甚至

不看一眼籮筐里熠熠發亮的帶魚或烏賊

遠遠的管理站門口

老板的錢包更亮

忙忙碌碌的碼頭，沒人在意，落在地上的

詩行——

我能期待，有一雙粗糙的手，把它

搬運到沉重生活的縫隙里嗎

沿途

上輦。蘆村港。三山。小普陀……

路牌上的地名不斷閃過

汽車的速度將它們串成回憶的珍珠

十年前，我向海靠近

像一粒鹽回歸咸性的本質

沿途，有濃濃的海腥味，有暴動的臺風

有燈塔與桅桿

它們是我人生閱讀的名單

當我停留、離開，沿途的一切都沉默無語

只在我心底沉重

大海

一塊巨大的磨盤

輕輕轉動著，磨碾著前世今生

壓住大地這個寬闊的底盤

每一記，沉重且無聲——

山峰堅硬的脊背，斷層、褶皺或鏟狀

磨出豪情和傲氣

給荒涼闊遼的沙漠磨出一柱孤煙

給落日磨出一條長河

用緩慢的速度磨出巖石圈、大氣圈

水圈和生物圈

磨細粗糲的石塊和金屬，適合生長

茂密的森林

雄壯的大海充滿著神奇

熱烈或冷暴。柔順或躁動。平靜或喧嘩

它以旋轉，讓萬物變化

它沉默，帶著原始的沖動

把世界磨出想要的容貌，或是

意料之外的樣子

當我們看見滑坡、泥石流，地震和火山

海的呼嘯在逐漸傳遞

宇宙間的星系運行和潮汐變化

海與它們交互相現

一定有一只手推著海的磨盤

上億年來，沉穩緩慢地一圈又一圈

那只手添加嫉妒、自私、狹隘、逐利、戰爭......

磨礪出勇敢、智慧、堅強，甚至是

一朵帶著晨露的玫瑰——

它可以調和世界上的微笑與淚水

讓每一顆靈魂都有星星的高度

大海磨礪著硝煙及核污水

幻成春天的第一場雨水

在海的面前，我就是最小的

一顆水滴

窮盡一生尋找著，海這塊磨盤的荷魯斯之眼

跳進去，就磨礪出

光與電

晨起

彎曲的環島公路延向東北角的山脊

在一處叫狗頭頸的巖壁間

消失不見——

浪聲此刻傳過來有點壓抑

海輕輕喚醒睡了一夜的晨陽

那聲音，被鷗鳥的翅膀馱著，放在

草尖和山腰一朵野花的瓣上

此刻，我經過一處山坳

看得見整片海

一只機帆船搖搖晃晃，顛簸著駛過

它可能忙了一晚——

多希望這一晚，它的忙碌

只為著收集大海的濤聲

瞄準

——為2024巴黎奧運會冠軍黃雨婷而作

一絲風，一滴雨聲，一記搖晃

都被一塊巖石緊緊壓住

此時，心跳的緩慢。一切歡呼與我無關

四周靜寂。宇宙靜寂

我的耳朵，只在等待著聆聽

子彈脫膛而出的聲響

此刻，十字星釘在靶環中心

它也有我一樣的韌勁

一旦愛上，就不言放棄

我在等待一個最佳時刻

托在手上的槍，仿佛

是從我身體里長出來的

仿佛不是那一顆子彈要去射中靶心

而是，我本來就屬于那里

我瞄準風，風就吹不了

我瞄準月亮，就射出一篇神話

此刻我瞄準那一點毫厘之地

像是自己向未來飛奔而去

責任編輯 侯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