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好,我想講的是我以及我表妹的故事。
表妹過的是“不刻意規劃”的人生,而我是那個“被規劃”的人生。2012年,表妹初中畢業后,主動放棄了學業,開始學手藝。而我升入高三,準備高考。表妹學了幾年手藝之后,又換了幾份工作,越做越好。雖也有很多辛苦時刻,但業務能力的出類拔萃,經濟收入的豐厚可觀,以及生活的自在與開心都是肉眼可見的。她基本不會刻意規劃什么。
對比表妹,我就過著相對“被規劃”的人生。高考、考研、實習、工作,每一步我都基于當下的判斷,做著對自己明天的規劃。在大學時我積極考證、做項目、實習。畢業后,一份工作做到什么樣的成績,我都會對自己有大致的規劃。但一路走來,作為一個985碩士,我當下的生活真的不算是世俗意義上的好。畢業后近5年,我在多個工作之間輾轉。一路經歷種種,使我不得不產生疑問:人生到底能不能“被規劃”?
讀你的信,我仿佛看到兩條河流——一條沿著規劃的堤岸艱難奔涌,另一條卻在野地間自在蜿蜒。
你們從同一片山谷出發,卻在各自的河道里沖刷出截然不同的形狀。
你提到表妹的“不刻意規劃”時,字里行間有羨慕,也有困惑,與此同時,還有一種自我否定的焦慮。
你表妹的故事,讓我想起沙漠里一種叫駱駝刺的植物,它的根須不會預先設計生長路徑,只是隨著地下水的痕跡蔓延,最終在荒蕪中活成一片綠洲。你表妹這些年的經歷,也恰似這種植物:看似隨機的落腳,實則是敏銳捕捉生存機遇的本能。這樣的表妹,經歷多年闖蕩,最終活成了你很羨慕的一種生活狀態——經濟收入豐厚可觀,生活自在且開心。
但這種羨慕,又釀成了一種負面情緒:與你成長背景相似的表妹,成了你一個消極比較的參照系,她的富足、自在與開心,似乎每時每刻都在映照出你的“失敗”。
人在痛苦時會本能地想要一個答案。在信里,你把答案歸結為“規劃”與“不規劃”的區別,你會覺得,表妹這些年闖出的成績,都與她的“不刻意規劃”相關。而你的努力規劃,反而造就了當下不滿意的生活。要不然怎么解釋,曾經成長背景那么像的姐妹倆,如今的處境卻截然不同?
時間回撥到你們命運的分野之處——2012年,她初中畢業后進入社會,而你在那一年準備高考。在你的描述里,表妹似乎做了一個輕松的選擇,“主動放棄了學業,開始學手藝”。但我讀這句話的感覺是相當沉重的。一個15歲的女生放棄學業去打工,很難說是一種輕松的選擇。
對15歲的表妹來說,恐怕她能想的只有一件事:在社會上活下去。表妹活了下來,并且活得不錯,“業務能力出類拔萃”。很難想象這背后付出了怎樣的代價,與其把這份成績歸結為是否規劃,倒不如說是表妹靠自己在社會上闖出了一條路。
更何況,在“活下去”這個目標之下,表妹的選擇本身也是一種規劃。只不過比起你的規劃,你可能覺得這個目標太小。由于你付出了太多成本——“高考、考研、實習、工作”……每一步都走得竭盡全力,自然目標更大、更遠。而當心中的目標無法與現實契合,于是就寄希望在換工作上,導致在5年里換了多份工作。
所以真正的問題也就出現了。帶給人困境的從來都不是規劃,而是這份規劃所指向的渴望。人類通過規劃來尋求確定性,這是一種靈魂里的本能,就像是遠古時代的人類制訂接下來的狩獵計劃。所以,帶給你痛苦的并不是規劃,而是這份渴望超越了現實,讓你似乎無論怎么規劃,都無法接近它。
或許,除規劃之外,還有一些其他因素在影響著你們。你說你已經工作接近5年,這也意味著,你畢業時恰好趕上2020年疫情剛剛開始,許多公司從那時起,從擴張轉為收縮(無論當年怎么提前規劃,都預料不到這件事);相比之下,你的表妹則是早在2012年就進入社會——你無須自責規劃本身,因為個體的規劃,是要受到各種環境因素的影響的。
但你的痛苦不會沒有意義,它恰恰是一種珍貴的覺醒。當“規劃”的執念被擊碎,正是重建渴望與自我的契機。那些被你視為彎路的輾轉,何嘗不是在為未來的破局積累能量?
你和表妹的故事,本質上是一場關于“掌舵”與“漂流”的辯證。規劃的本質是抵御不確定性的盾牌,而順勢而為則需要直面命運的箭矢。這兩者從不對立,就像航船既需要羅盤,也得隨風調整帆的角度。你在職場中的不斷試錯,何嘗不是另一種勇敢?只要不失去方向,把握當下,屬于你的風,一定也會吹向你。
(摘自“人物”微信公眾號,范李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