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設現在有一個辯題:20歲有個一夜成名的機會,該不該要?
正方當然會講一夜成名帶來的好處,比如,自我實現的可能,影響他人、影響社會的機會。反方當然也會講一夜成名的壞處,比如,年輕人難以駕馭名利,產生的傷害是很嚴重的,他該如何面對各種誘惑,以及極大可能會發生的過氣?很多人因此產生了心理問題——出演《小鬼當家》的美國童星最后落得酗酒、吸毒的下場。
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這很正常。此時正方有位辯手恰恰是20歲一夜成名的人,他現身說法:“對方說我難以駕馭名利,我沒有。對方說我會過氣,我沒有。”反方說:“您這是幸存者偏差!”
簡單來說,我們從那些看得到的幸存者身上收集的數據是不具有完整代表性的,因為還有很多我們沒看到的犧牲者,那部分數據是缺失的。
比如,如果你去采訪50位成功人士,無論是著名企業家還是知名演員,他們多數都會講到自己非常努力。這會給人一種錯覺:只要有才華、肯努力就一定會成功,甚至很多人會認為那些過得不好的人是因為不夠努力。
但是,這個樣本完整嗎?如果采訪的是1000個人,其中有拼命努力卻失敗的創業者、刻苦鉆研演技卻從未有機會登上大舞臺的演員,我們會發現努力和成功之間的相關性會大大降低。完整的樣本更傾向于告訴我們,成功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小概率事件。
除幸存者偏差之外,我們在選擇樣本時還可能犯其他錯誤。幸存者偏差是一個更廣泛的大類“選擇偏差”中的一種。
它指的是,在選擇樣本時并不是隨機的,導致選擇出的樣本無法代表真正想要分析的總體。
比如,我要做一個關于健身房的市場調研,我卻只站在健身房門口發問卷,這個樣本有代表性嗎?90%的人都告訴我他們每周至少去一次健身房,這能夠代表這個城市對健身房的需求很高嗎?如果我想要設計一個人見人愛的健身房,這個問卷的結果是否可能會誤導我?因為我的樣本忽視了那些需求并沒有被這一家健身房滿足的顧客,所以這個結論也有偏誤。
比如,我們現在要研究上競賽班對孩子成績的影響。如果比較上了和沒上競賽班的孩子的成績,發現上了競賽班的孩子成績更好,這能不能代表上競賽班對成績有助益呢?不一定。因為會選擇上競賽班的孩子一般是更在乎學習、更用功的,甚至本來成績就很好的人,他們比沒上競賽班的孩子成績本來就更好,這不見得是競賽班的功勞。這個自我選擇本身就帶著某些特征。
正確的比較方法,是在一群有同樣學習基礎和學習熱情的孩子中,比較上了和沒上競賽班的成績。就好像有一個平行世界,一切因素都是一樣的,只是假設這群在現實中上競賽班的人在平行世界里沒上競賽班,他們的成績會怎樣?這才是更加公允的比較。
想一想,我們在做問卷調查的時候,有沒有帶有某些特征的人是傾向于不參與的?比如,我們出于想要調查公司員工工作量的目的而發了一份問卷。那些工作很輕松的人可能不愿意參加,他們怕萬一被發現了,自己的崗位可能就被取消;而那些工作很忙的人則可能根本抽不出時間回答,所以統計結果是有偏誤的。
因此,我們往往要對問卷調查的結果做一些檢查,或勸人做問卷調查的理由要更多元一些,這樣參與進來的不同的人就會更多。另外,樣本數越小,產生偏差的概率越大,所以增加樣本數也有一些作用。
條件概率是指事件A在另一個事件B已經發生了的條件下的發生概率。比如,有人跟我說拍電影特別掙錢,10個電影明星里,8個都能大富大貴。請問,我要如何理解這句話中的概率?這很明顯是一個條件概率,你先得成為電影明星,才有那80%大富大貴的概率。或許一個人只有萬分之一、十萬分之一的概率適合并有機會進入這個行業。雖然條件概率高,但是整體概率很低。
所以說,小時候別人問我們的理想是什么,我們說要做歌手、做運動員,父母一般都不支持,認為成功的概率太低。當然,如果我們完全不了解自己有什么天賦和條件,這個成功的概率只能是根據全人口來算。但如果我們參與相關的活動與訓練,收集信息,加深對自己的理解,比如,已知我是一個五音俱全的人,那我成為歌手的條件概率會高一些,又或已知我在少年歌手大獎賽中拿到了名次,那我的條件概率又會高很多。
我真正想討論的是我們該如何聽取他人的建議。讓我們回到最開始的辯題:“20歲有個一夜成名的機會,該不該要?”如果只聽正方的論證,會造成幸存者偏差,因為正方是年少成名且現在過得還不錯的人。但是,只聽反方的論證就沒有偏差嗎?反方是雖然出了一些名但選擇回歸原來生活的人。這是不是也代表了某些特征?比如,更保守的、更想回避風險的價值觀等,這也會產生選擇偏差。
所以我們要聽誰的?更準確地說,我們在參考不同的意見時,要如何權衡?如果我們要找樣本給自己做參考,更準確的方法是找到與自己條件最接近的樣本。
正方會說,如果你的得失心太重,那一夜成名當然會有問題。可是名氣帶來的壓力其實在于我們自己怎么看待它、解決它。機會是經過一次次失敗后試出來的。
反方說,你萬一承受不住壓力呢?你怎么知道你能挺著壓力去學習呢?你在巔峰時控制不好自己怎么辦?你從巔峰掉下來無法調整心態怎么辦?
那我們到底應該聽誰的呢?我認為,所有的話都只是參考。它們不是行事準則,而是我們理解這個世界、理解自己時取樣的數據點。至于究竟哪個樣本對我們有更多的參考價值,取決于我們認為自己更像哪種人,以及我們更想成為哪種人。
(摘自《思辨力35講:像辯手一樣思考》,云南人民出版社,阿悠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