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本文系項目“助推文旅融合傳播:城市地鐵站域意象建構研究”(SJCX24_1518)階段性成果。
人類早期通過改造自然創造生活空間。城市不僅是生存場所,更是意象空間。地鐵站域作為人造城市的重要節點,其特殊構造導致感知割裂。20世紀60—70年代,西方理論界經歷了空間轉向變革,重新審視并強調了空間概念。福柯指出,空間并非靜態容器,而是具有動態變化;列斐伏爾受馬克思主義影響,認為空間是物理存在與社會關系的產物。因此,空間研究超越了物理容器層面,城市及城市空間承擔了構筑人類心靈關系媒介的責任。空間媒介的視角超脫了“傳播反映城市”的傳統媒介觀,媒介不僅包括嵌入城市結構的報紙、廣播、電話等信息傳播媒介,城市本身實際上是一種與人類傳播活動緊密相連的“容器型媒介”。多媒介共生的城市空間成為一種特殊的“媒介場域”,從物質性、精神性和社會互動性等多個維度,可以構建復雜的空間意象,增強城市的可讀性與識別性,為理解與塑造城市提供重要的實踐指導價值。如從自然景觀的角度,郭講用等人從網絡與現實兩個方面解讀蘇州河如何作為上海記憶之場,在媒介實踐中喚醒、共振、建構城市記憶,并增強了地方認同;也有歷史人文景觀的角度,如張兵娟等將元代文廟視作一種空間媒介,從地理、建筑、交往三個維度,介紹其在促進民族融合和文化認同、構建文化共同體方面發揮的重要作用3;還有從公共服務空間角度,如胡正強等將近代教會醫院作為新型的知識空間媒介,探究其如何在與中國傳統衛生觀念的博弈中,更新國人對于西方衛生知識的直觀印象,重構國人對于西方衛生知識的認知框架4。
基于以上觀點與現狀,本文提出城市地鐵站域空間以“點”成“域”,是一種結合了物質和精神、真實與想象的空間媒介。從感官體驗、文化內涵以及媒介網絡三個層次探尋站域意象形成路徑,更好地利用地鐵站域作為文化交流的空間,推動城市文化的繁榮發展,并為城市規劃師、政策制定者和地鐵設計者提供洞見。
一、地鐵站域的“點”與“域”
迅猛發展的城市軌道交通已成為引領城市結構演變的關鍵因素。隨著TOD模式的實施,地鐵站域概念應運而生,強調了地鐵站點作為城市功能集聚和空間組織的中心,并突出其對周邊地區發展的影響5。軌道交通系統與城市空間互動趨密,使城市空間呈現出以軌道站點為核心的自組織特性與點域空間效應。傳統站點由此突破單一功能局限,成為具有空間媒介觸發潛能的城市空間。研究者認定,地鐵站周邊10分鐘步程范圍為合理站域。按距離將站域分為近、中、遠三區:近站域在站點500米內,約10分鐘步程;中站域為500—1000米圈,適宜步行或騎行;遠站域是1000米外,宜乘公交抵達。
城市地鐵站域,以地鐵站為中心,構成地上地下復合空間,既是物理實體,也是精神場所,具有節點特性。地鐵作為大眾交通,通過其可達性、開放性和公共性,促進城市區域劃分與溝通。地鐵站點對城市發展起疏通作用,重點站通過客流集聚和輻射周邊,形成影響力大的節點化空間。
地鐵站域空間從物理與精神融合視角可分為開放地上空間、地上地下傳送空間和封閉地下車站空間。由于其復合性質,空間感知割裂,難以視為整體。地上空間更開放地融入城市生活,受地鐵功能影響形成向心秩序,地下空間則通過城市活動成為積極的離心空間。
二、作為空間媒介的地鐵站域
(一)作為一種媒介的三重屬性
在傳統媒介研究中,空間被理解為傳播的容器,媒介技術旨在消除空間障礙。經歷了20世紀的空間轉向后,空間被重新定義,不僅作為物理環境,還承擔信息交流、社會互動的職能,并成為文化表達和意識形態斗爭的場所。列斐伏爾認為,空間不是被動的背景或空容器,不應僅被視為商品。因此,地鐵站域空間超越了靜態建筑場所,既是社會關系的產生地,也是社會活動的產物。列斐伏爾的空間三元辯證包括:一是空間實踐,日常體驗和感知的空間,反映社會關系和歷史變遷;二是空間表征,由專業知識和社會意識構建的空間,揭示社會關系和權力運作;三是表征性空間,日常實踐與想象融合的產物,包含個體身份和群體文化表達。
埃爾登將三元辯證法從物質、精神和體驗三個角度解讀為感知空間、構思空間和體驗空間三個維度,有助于對地鐵站域空間的分析和理解。感知空間是物理維度,地鐵站域作為社會活動節點,其基礎設施為媒介活動提供物質基礎,包括視、聽、觸等多感官的空間環境設計。構思空間屬于精神與文化層面,由個體與社會共同塑造。不同城市地鐵站域展現獨特文化主題,如南京地鐵線路的文化主題、徐州地鐵的主題色區分、西安地鐵的區域特色融合設計。體驗空間體現日常實踐,受物理、社會和文化因素影響。地鐵規劃首先滿足交通可達性,其次考慮商業文化需求,最后是城市特色創建。
(二)從空間媒介到空間意象
凱文·林奇在其著作《城市意象》中提出,好的城市設計應該使城市形態的各個要素相互協調,形成一個統一而有機的整體,形成關于城市空間結構和特征的心理圖像。凱文·林奇書中的“意象”與中文“印象”(偏視覺化)關聯緊密,不能完全等同中文“意象”,后者內涵更豐富。二者雖都涉及頭腦中的景象呈現,但“印象”是客觀事物在頭腦留下的痕跡,“意象”是客觀形象與主觀心靈融合且帶有意蘊和情調之物。因此,林奇提出的城市設計五要素偏重于物質形態的知覺認識,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社會、文化和經濟等因素對城市感知的影響。林奇在《城市形態》中有所反思,不再只強調可識別性,而是更關注城市功能性和人的感知體驗。
如MarioGandelsonas在《城市文本》中所述,城市不僅是建筑物集合體,還具有“敘事性”。地鐵站域作為城市一部分,成為可閱讀的文本。人們遵循空間秩序流動,該秩序可以是物質層面的建筑樣式或布局,也可以是非物質層面的生活方式和社會習俗。人在空間中的實踐,如乘車、擺攤、導航等,都會反映在對地鐵站域空間的意象中。
地鐵站域空間意象是媒介生產的結果,也是生產地方的媒介。當空間呈現出特定意象時,它便轉化為地方。段義孚在《空間與地方》中提出,人們通過與特定地方的情感連接建構身份和歸屬感9。與空間不同,地方因特定人際關系而產生親切感,如家是一個親切的地方,提供基本需求滿足和情感依托。
總而言之,地鐵站域空間作為一種空間媒介,人們通過以乘車儀式為核心的具身體驗進行傳播活動。隨著人類實踐的介人,空間有了穩定的地方人文特性,形成地方性景觀。人在站域空間存在、感受、表達,生成獨特站域文化意象,與生活、情感有機聯系,人游走其中可獲地方感,不在其中時,出行需求會受空間召喚,腦海中浮現其空間意象。
三、地鐵站域的意象構建
在地鐵站域轉化為地方景觀的過程中,通過激發感官體驗,經由媒介網絡保障空間信息的多維深度傳遞,從而增進人們對城市空間的認知記憶,提升其文化價值與吸引力。因此,需要從空間媒介的角度出發,構建涵蓋感知、構思和體驗三個層面的具象穩定的地鐵站域空間意象。
(一)感官體驗的強化
馬歇爾·麥克盧漢在其著作《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中提出,一切媒介均是感官的延伸,感官同樣是我們身體能量上的“固持的電荷”。媒介不僅是信息傳遞的工具,更是人類感官和認知能力的擴展工具。
視覺設計應融人地方特質,如采用當地建筑線條、色彩與圖案進行導視設計,并設置藝術裝飾及照明(如雕塑、壁畫、特殊照明),增強空間視覺沖擊與藝術氣息。聽覺體驗上,可在站內播放當地音樂或設置特色語音播報,形成聲音標識,豐富聽覺且強化文化關聯。觸覺體驗上,可通過扶手材質與圖樣配合生成記憶點。導視標識與語音提示及樓梯協作進行適老化與無障礙設計,增加親近感。為優化乘客體驗,需定期收集反饋,調整多感官整合,構建統一多維度環境感知。
(二)文化內涵的深化
地鐵站域與城市空間的隔離難以借助簡單的美化手段化解。營造站域文化意象有三個方向:一是城市文化的融人,站點設計吸納地方歷史、文化元素,如廣州地鐵中的嶺南文化元素呈現,廣彩瓷圖案與粵劇主題文化長廊等,使站點成為展示地方文化的平臺;二是承接公共藝術項目,引人藝術家創作的公共藝術作品,如巴黎瓦雷納車站因鄰羅丹博物館,放置羅丹多幅作品復制品,旨在將藝術融入日常,提升站點的文化層級;三是站點人文開發時,通過設置解釋性標識與藝術作品,講述站點的文化史和藝術意義,幫助乘客認知和欣賞。例如,南京大行宮站位于市中心且靠近江寧織造博物館,其文化營造以“金陵十二釵”為基礎,融合《紅樓夢》的元素。地下藝術墻以漢白玉橢圓框展示紅樓女子像,展現其意象;地上的江寧織造博物館則依照大觀園建造,周邊文創與文學活動延續了站點的文化氛圍。通過這樣的營造,地鐵站域化身為現代與傳統之橋,促使城市文化品位在無形中得到提升。
(三)媒介網絡的構建
在媒介融合時代,城市意象由感知顯現轉向想象顯現[2]。媒介不僅是工具或渠道,而且是深入生活、思維和社會結構的有機部分。古人將意象視為內隱心意與外顯物象的融合。在現代媒介環境下,現實與虛擬的互動日益頻繁,人們對城市空間意象的感知不再受限于時空尺度,物象多源自網絡等現代媒體的虛擬傳播,而非僅由親身感知獲得。從媒介組合虛實相生的視角來看,空間意象的形成有三個維度:
直接互動交流體驗維度:人們在空間中的直接交互,如廣告牌、海報、電子屏和互動裝置直接提供空間信息。
社交媒體虛擬互動維度:微博、微信、抖音等網絡媒介為乘客提供了互動平臺,地鐵站域空間意象在乘客分享見聞感受中形成。
虛擬技術與現實融合體驗維度:位置媒介在媒體與城市空間融合的態勢下,通過定位技術將廣告、信息與特定位置關聯,人們根據行動軌跡在虛實空間中書寫個人故事。
四、結語
中國人對于意象的研究最早見于《周易·系辭》中的“觀物取象”。在這里,“象”主要指的是觀察者眼中的主觀形象,而“意象創構”正是基于這種主觀觀察的結果。在當代城市地鐵站域空間的設計中,意象的創造不僅是一種傳遞信息的手段,更深層地體現了一種審美的思維模式。通過精心設計的意象來充分表達設計意圖,這些意象在人們的感官體驗和文化想象中發揮作用,同時也在現代社會構建的媒介網絡中占據一席之地。人們通過對這些意象的感知,產生類比和聯想,從而賦予地鐵站域空間以象征意義。這種象征性的生成,不僅豐富了空間的文化內涵,也增強了其作為公共交往場所的社會功能。因此,地鐵站域空間的意象設計,既是藝術創作的過程,也是文化傳播和社會互動的重要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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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志,江蘇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化創意與品牌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