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環境美學中的“水”元素營造研究

“十三五”以來，我國有關部門深入貫徹落實“山水林田湖草是生命共同體”理念，遵循自然生態系統演變規律和內在機理，使得環境藝術中的生態環節成了環保的主命題。在國家政策的引領下，環境藝術設計呈現好轉趨勢，但還是存在一些問題：其一，中國環境藝術設計受到西方理念的侵蝕，導致對西方的設計作品生搬硬套；其二，中國傳統園林具有古典美、意境美、情感美的特點，實現傳統文化與自然元素的傳承和創新，推動構建具有新時代風格氣息的作品是時代的重要命題；其三，對于“水”元素的運用不僅要考慮到其藝術價值，還要處理好環境與水的設置，加強各個環節的聯系。自然界中的“水”元素作為一種創造性元素，富含豐富的哲學文化底蘊，蘊含審美情感。當代的文化藝術逐漸發生質的變化，傳統意義的文化觀念和藝術構建仍是環境藝術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可借以關聯性研究，探索“水”元素在現代建筑藝術中與空間結合的創作道路。

一、中國傳統哲學語境下的水概念

（一）以水喻人

水滋養萬物，例如古人用水形容謙卑的崇高品德“到江送客，出岳潤民田”。再如以山水為修身守道的指標：“水惟善下方成海，山不矜高自極天?！痹谥袊鴤鹘y思想中，也產生了儒家的山水比德、道家的以水論道、佛家的以水悟禪等觀點，至此，拉開了“人水合一”、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思想的惟幕。孔子所言“夫水者，君子比德焉”，以水比喻人的仁義禮智信，儒家先哲們的尊重自然、敬畏自然思想指導了學子們遵循善的理念以修養自身；“上善若水”“道無水有”等理念體現了老子認為人類應該像水一樣包容萬物，謙卑不爭，知足常樂，反映了古人的處世哲學；佛家倡導禪宗，借水說佛、以水喻佛、見水悟佛，使人與自然產生共鳴，了悟萬物和生命的永恒。古人用自己的腳步丈量了人和自然之間的關系，將水的意境情趣關聯于生活中的所感所悟，真正意義上體現了“崇尚自然，寄情山水”之情。

（二）以水為脈

古代四大文明古國在農耕文明的發展下，只有中華文明延續了下來。古代城市的建設看重水系縱橫，衍生出的對河流水文和時令節氣的認識推動了精耕細作。人民的生產勞作建立在風調雨順的基礎上，水系發達促進船舶交易，形成經濟盛世，印證了“水系乃城市之血脈”的說法。以徽州古民居中的宏村為例：宏村村落依山傍水，由于追求“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村民們大多選擇在山谷內相對開闊的陽坡或山側南向緩坡上安居，整個村莊呈“牛”形，宛若一頭臥于青山綠水間的耕牛。水在村落中蜿蜓流淌，水系的分支流經每家每戶前。一片寧靜又開闊的月沼坐落在宏村中心，不僅調節了局部地區小氣候，也展現了自然與整體院落布局的調和融洽。伴水而建，青山作屏，青磚黛瓦馬頭墻中還有宏村西遞的天井，在易學文化中，天井納水為財，是匯集財源的聚寶盆。這體現了水在農耕文明中還具有傳統“風水”的理論，“風水”探求建筑的方位，使人與自然感應相通，“風水”之理也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出現在城邑、閭里等不同的人居層次上，在宮殿、皇陵中尤為明顯。

（三）以水為師

以水為師，師于水的精神，水是德行的化身，水從形態上來看，變化多端、無定形、隨境而適。五行學說認為宇宙由金、木、水、火、土五大基本元素構成，它們相生相克，維持著宇宙的平衡與和諧。水無形無色、載舟覆舟的特性，映射出宇宙間事物發展的普遍規律。在時空觀上，水與時間的流動、空間的延展相呼應，既體現了自然變化的連續性，又蘊含了人類居住環境的動態平衡。在環境營造中，其流動、匯聚、分散等形態，賦予了環境以生機與活力。宏觀視角下，水順應地勢，隨方就圓，展示了“柔能克剛”的哲理。又滋養大地，歸于江海，寓示著宇宙間生生不息、循環往復的自然法則。微觀視角下，水清則無魚，濁則包容萬物，體現了化育萬物、普濟眾生的仁德情懷，以及叩其兩端而執其中的中庸之道。

二、中國環境美學中的“水”元素應用

（一）宏觀水韻

水根植于宏大的自然觀與人文哲學之中，尤其體現在古代大型水利工程的建設上，如秦國的關中渭河水利經濟區，楚國的漢水、湘江與洞庭湖水利經濟區，吳國的太湖水利經濟區，齊國的黃河下游水利經濟區，蜀國的都江堰、成都平原水利經濟區等4。水承載著調節生態、促進經濟繁榮的重任，例如，保存至今仍然良好運行的四川都江堰，巧妙地利用地形地勢，通過分水、引水、蓄水和放水等工程措施，通過對岷江水流的合理分配和利用，既解決了成都平原的灌溉問題，又有效防止了水患，展現了人類對水的敬畏之心與利用之智。始建于兩千多年前的都江堰大型水利工程系統，從理念到工程模式，都講究順應自然，彰顯了人類與環境和諧共處的智慧。京杭大運河是世界上里程最長、工程最大的古代運河，極大地促進了南北經濟文化的交流。春秋時期吳國為伐齊國而開鑿邗溝，隋朝大幅度擴修并貫通至都城洛陽且連涿郡，元朝翻修時棄洛陽而取直至北京，面對浩渺的水域，古人不僅要有足夠的勇氣和技術去征服，更需因時而變、因地制宜。中華民族將與自然山水交融和感應視為真善美的統一5，也為“人水共存”的生態理念提供了理論依據。

（二）微觀水境

微觀視角下，“水”元素多與建筑相結合，其應用類型可大致分為四類：臨水類、傍水類、入水類、圍水類。臨水類多用于中國古代園林之中，指在有限的空間山水相融，例如具有深厚文化意蘊的蘇州古典園林，其建筑采用虛實變化的空間，通過視線的遮擋和水面形成對比，水榭和步廊與水中的倒影相互輝映，水天一色將空間縱向拉伸。傍水類在臨水類的基礎上使建筑與水體有一定的空間距離，在江南水鄉中最是應景，例如貴州的烏江寨將具有民族特色的建筑分布于山腰，建筑和水邊拉開一定的距離，給水體流出一定范圍來組織綠化及小品點綴的空間。人水類建筑在水面之上，但又與水具有較遠的空間距離，水體與建筑猶如水中浮萍，例如，長沙的橘子洲頭、西湖的“小瀛洲”、廬山的“落星”等，綠意蠱然的植被于水上漂浮，而民族性建筑則屹于島上。圍水類建筑的特點是水體環繞城市外部空間，如同護城河保護建筑環境，中國古代城池大多都采用圍水類建筑，例如荊州古城墻，城墻內是居民生活作息的地方，城墻外則是三面圍水，現代中國江南的私家園林設計也多采用此景，水不僅是單純的物質形態，更是景致的意境和韻味生成的重要媒介。

（三）人居美學

人居，一是指人以及由人構成的社會，二是指自然的或人工組成的環境。人居美學是在環境美學的基礎上進一步縮小范圍，聚焦人與環境，“水”元素是其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利用水的動靜兩態，可以為建筑空間帶來不同的感官感受，動靜結合，相輔相成。建筑環境中的“水”元素更具藝術韻味。例如：拙政園遠香堂北部較寬的荷花池水面，空間舒朗通透，建筑格局非常清晰，與島上的雪香云蔚亭和北山亭形成對景，大面積的水面猶如中國古代繪畫的留白，疏密皆宜。將清澈通透的水寓于建筑環境之中，拙政園臨留的“梧竹幽居”北有曲橋通島，池南為面水的遠香堂，加上泊于水中的香洲，配上清末著名畫家趙之謙所題“爽借清風明借月，動觀流水靜觀山”，粼粼清波和假山石景相互輝映，這也應證了道家老子所認為的“水以弱勝強，以不變應萬變”之態。

三、“水”元素對當代環境設計的影響

（一）“水”元素的應用：設計原則與價值

水在環境藝術中的設計手法多樣，大致分為五類：襯托、鏡像、隱喻、分隔和仿生。襯托之法利用水作為建筑的背景，柔化和延展空間，例如：貝聿銘設計的蘇州博物館，主院落由一整片活水構成，明凈寬闊，如同一面映照粉墻黛瓦的鏡子，倒映著博物館，透過光線的折射，墻上的影子延展到水下，建筑是動態，水是靜態，空間中動態與靜態相互融合；鏡像之法通過水折射萬物，虛擬的空間不僅延伸了空間的尺度，也增強了人的審美意識，例如，安藤忠雄的水之教堂，用“L”型的獨立混凝土墻分割空間，靜水作為虛體，倒映建筑，使室內外環境相融相生，“水”元素的運用為它平添了靜謐之感；隱喻之法指的是用隱喻的手法將水的符號元素運用于環境設計中，美國建筑師斯蒂文·霍爾設計的南京四方當代美術館庭院以白沙為海洋、石頭為小島，運用了枯山水的概念；分隔之法即用水體分隔空間，又引導空間的走向，例如園林中常見的運用流水潺潺引導人們步入下一個建筑空間，但也通過水阻隔了建筑之間的聯系；最后一個類別就是仿生，例如北京的水立方場館外觀如同一個冰晶狀的立方體，雖是以“水”元素為主題，但并沒有真正運用到水體，水不再是以固定的形態存在于環境藝術中，時代科技的創新使水元素融入環境藝術有了更多的發展方向。

（二）人與“水”元素的共鳴與共生

“水”元素的設計原則要從水的特性出發，而水具有兩種特性：“有形”的水和“無形”的水?！坝行巍钡乃梢允谴笞匀恢写嬖诘娜魏闻c水有關的景象，包括靜態的水體和動態的水體?！盁o形”的水，既可以是“水”元素被賦予的文化特性，比如與文化傳統相關的隱喻，也可以是新時代科技發展下以水的符號元素為核心的設計。非功利性的共鳴，體現了“水”元素在環境設計中的深層次價值，它超越了簡單的審美愉悅，人、水、環境三者相互依存，更能讓人深刻理解人與環境和諧共生的重要性。我們改造的目的還是為人的需求服務，古人以水悟道、以水比德，賦予水以生命的品格，環境設計就要真正切實地從人是自然的重要組成部分出發，走出一條綠色生態設計的道路。設計是實用性和美學性的結合，如海德格爾的“棲居理論”強調人的精神歸屬和情感體驗，主張繼承傳統環境美學的精神內核，推動城市生態區域的整體發展。

四、結語

人與自然是一個有機整體，環境藝術是一個大的范疇，人類不僅僅擁有社會屬性，也擁有自然屬性，“水”元素在現代城市環境設計中的運用已然居于主導地位，通過新的技術綜合體系的建成，深度反思如何在錯綜復雜的現代建筑中運用“水”元素，突出展現空間的滲透性及流動性，提升空間的多維層次感。提高設計師的文化素養，建立空間與水體的緊密聯系，明確設計的根本目的，充分汲取從古至今城市發展脈絡中水系設計的益處，聚焦于高質量空間、高舒適度環境的發展，以達到形式與空間的融合統一，最大程度上發揚“水”元素的藝術審美價值。

在設計原則上，“水”元素的融入需遵循自然和諧、因地制宜的原則，通過模擬自然水系形態或創造意境化的水體景觀，增強空間的流動感。在景觀視域下，水不僅美化環境，還展現出獨特的商業價值。“水”元素的流動、清澈等特性，不僅豐富了視覺層次，還通過聲音、觸感等多種感官體驗，促進空間活躍度的提升。此外，合理的水體布局與循環系統設計，有助于調節微氣候，增加環境濕度，減少塵埃，對生態環境的改善具有不可忽視的價值與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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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詩琪，湖北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環境藝術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