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幾何形式語言概述
(一)油畫創作中的幾何元素
不同的藝術語言具有不同的藝術特色,如幾何形式語言具有規整性的藝術特點,它貫穿于整個繪畫史中。早在古埃及時期就產生了對幾何學的研究,古埃及的壁畫明顯具有幾何化的特征。不僅僅在西方,我國新石器時代的人面魚紋彩陶盆上面的圖案也明顯具有幾何化的特征。
發展到現代主義時期,帶有幾何元素的藝術作品更是層出不窮。被譽為“現代藝術之父”的保羅·塞尚對幾何元素的推廣應用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塞尚認為,藝術家觀察世界是通過感官來感知的,也就是說客體世界對于藝術家來說,是經過感覺器官過濾后的世界,因此在創作中,他將看到的物體進行主觀抽象概括,使其成為簡單的幾何形狀,從而將其展現于畫面。在其作品《高腳果盤》中,可以明顯看出他對畫面中的蘋果、盤子和杯子進行了幾何化的概括,以色彩對比的方式進行造型處理,使得整體畫面更加平衡和穩定。他拋棄了復雜的輪廓,以簡單的幾何造型呈現,并按照自己的主觀思想將畫面中的物體進行重組,以極其巧妙的方式處理好了線條、空間、色彩之間的關系。塞尚是幾何藝術的開創者,為后期幾何化造型的處理提供了理論基礎,特別是以畢加索為代表的立體主義。立體主義是具象幾何化的代表。具象兒何化強調表達藝術家的個人情感,使觀者可以直接理解藝術家所要表達的含義。幾何元素在立體主義作品中擔當著重要的角色,立體主義畫家們吸收塞尚的思想后,更大膽、更直接地表現畫面,摒棄物體客觀形象,直接將幾何形體主觀拼接組合。如立體主義創始人之一畢加索的《格爾尼卡》《亞威農少女》可以說是由幾何形體組成的畫面。
同樣,以康定斯基和蒙德里安為代表的抽象主義也受到了塞尚幾何繪畫語言的影響。抽象主義受到超現實主義的影響,倡導隨性創作,因此畫家們不再拘泥于客觀物象,而是以極其簡約的線條、色彩以及幾何圖形進行表現。康定斯基直接運用三角形、矩形以及圓形等幾何形狀來構成畫面,如他的作品《構圖8號》中就可以明確看到各種三角形、圓形、梯形等。蒙德里安更是直接將曲線排除,以直線來概括,從《紅、黃、藍的構成》可以看出他以簡單的直線和單純的色塊來表現畫面,舍棄了物體的本身特征。
(二)烏格羅繪畫中幾何元素的運用
英國當代畫家尤恩·烏格羅(EuanUglow)于1932年出生于英國倫敦,1948一1950年求學于坎伯威爾工藝美術學校,1951年轉人斯萊德美術學院。烏格羅深受其師孔德斯居姆的藝術思想的影響,開始接觸以測量標記為基礎的繪畫方法,并逐漸成熟,這種畫法進而成為他自身的一大特點。他充分吸收塞尚的幾何形體理念,因此在他的作品中,幾何元素可謂體現得淋漓盡致。烏格羅早期的繪畫作品與塞尚的繪畫作品極其相似,同樣注重畫面中各要素之間的協調統一,直至后期烏格羅開始主觀控制畫面中的色彩,運用傳統繪畫中的透視和幾何造型特征,同時融入自身的繪畫語言,加強了幾何元素在畫面中的地位,烏格羅式繪畫風格才產生。
烏格羅對待繪畫極為理性,講求一絲不茍,他曾說:“每一次都是新的,有人要我教怎樣馬上著手一幅畫,我無法相告。我的畫法沒有概念,每一幅都不同。”他對每一幅畫都有不同的思考,在作畫時,他會不斷地對物體的透視、空間和造型進行反復比對與思考,為此,他在觀察物體時通常會將多個坐標點標注于畫面上,確保可以將物體完全真實地展現在畫面之中。“一個藝術家的用色極其受制于照射亮度的影響,隨著色彩的改變,其結構和所要表現的意味也會隨之改變。”烏格羅為了使色彩保持統一,要求創作時的光源必須統一,在塑造物體時,他不過分追求具體的物象,通常將物體的輪廓和內部結構以幾何形體進行概括,直接表現事物的本質,形成了簡約不簡單的畫面。
二、幾何元素在尤恩·烏格羅作品中的具體表現
(一)簡約的幾何造型
幾何元素早在古希臘時期就被運用于壁畫之中,后經藝術家們的繼承和發展,廣泛運用于藝術創作之中,用以表達畫家的情感。幾何形狀的美在于其簡約和秩序感。烏格羅將現實物體歸納為幾何形狀,以簡約的幾何塊面直接表現事物的本質,使得畫面呈現出一種錯落有致而又獨具特色的形式感。烏格羅以幾何元素打造的畫面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他在對畫面中的物體進行塑造表現時,常常按照自己的主觀思想對物體進行概括,而后將不同比例、大小的幾何圖形排列組合,只表現物體的結構特征,不追求物體的細節塑造。不論是人體還是靜物,烏格羅總以雕塑切面的方式進行繪畫,以此來增強畫面的幾何感。
在烏格羅的作品中,大多以三角形和正方形為畫面的構圖方式。例如SummerPicture這幅作品,整個畫面被籠罩在明度極高的環境中,畫面中央主體人物的背部、桌面以及人物的雙臂巧妙構成了一個三角形,大面積的藍色背景使得主體人物更加凸顯,主次分布明確,整體給人一種穩定、和諧的韻律。他的作品WaxFruit是靜物作品中采用三角形構圖的代表,以一個梨為主體,為了使畫面更加穩定,他巧妙地運用牙簽將梨固定,構成了多個三角形。這樣的構圖形式既增強了畫面的穩定性,又賦予了畫面獨特的形式美感。正方形的構圖方式在傳統藝術作品中是比較少見的,而相比三角形構圖,烏格羅更為鐘愛正方形構圖。DoubleSquare是烏格羅運用幾何元素的代表作之一,蜷縮的女人被置于畫面中央,畫面中的線恰巧將整幅畫分割為兩個正方形,橫向線與垂直中線又將畫面分割為四個正方形。畫面的背景是由多個矩形構成的,增加了整體的趣味性。肉眼可見的正方形與隱藏的正方形相互呼應,使畫面更加鮮活生動,再加上縱深式的構圖,使畫面看起來沉穩且有秩序。烏格羅將復雜的物體進行幾何化處理,以理性的角度概括了事物本質,表達了自己的藝術情感。
(二)獨特的幾何色塊
色彩是油畫家表達內心情感的一種重要手段和媒介,在藝術創作中具有重要作用,不同的色彩可以表達不同的感受。幾何色塊是烏格羅作品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他畫面中的色彩和構圖和諧統一,帶給觀者極強的感染力。他在繪畫時選擇的是平涂的手法,色彩方面,通常使用明度與純度較高的顏色,以此來提高畫面中的對比。在冷暖處理上,其也以強烈的對比關系來體現,畫面中的對比關系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感。他畫面中的色彩看似簡單,實則不然,每一色塊的顏色都經過深思熟慮、反復試驗,使得畫面中每一色塊都存在微妙的變化。為了更進一步地加強對比,烏格羅還用大面積的單色色塊來表現背景,以小面積的彩色色塊去描繪畫面中的物體,通過色塊的大小,增強畫面的主次感和韻律感。如烏格羅晚期的作品A就是以對比的手法來表現的。畫面以高明度、高純度的色彩進行描繪,背景以大面積的藍色為主,同時又以幾何色塊的形式進行分割,借此打破了畫面的平衡,使畫面不會單調。畫家使用小的幾何色塊來概括主體人物的結構轉折、肌肉線條以及明暗變化,色塊之間和諧自然。大面積的單一色塊和小面積的豐富色塊組合在一起形成強烈對比,突出了主體人物的形象,主次分布明確,呈現出一種和諧的韻律,再加上強烈的色彩對比,使得畫面中的幾何美感呈現得更加突出。在TheWave中,烏格羅著重加強了冷暖對比,減弱了明暗對比,使得畫面呈現出清透活潑感。畫面中的人物以“S”形的方式匍匐在桌面上,大量的色塊主要集中于其下半部。人物身體上的大量色塊與背部流暢的線條增強了立體感。人物背部偏暖,以紅、黃表現,下肢與伸出的手臂色彩偏冷,明度較高,以紫色表現,加以大面積的單一紅色背景,使得畫面具有較強的視覺吸引力。
(三)理性的作畫方式
嚴謹、理性是烏格羅繪畫的代名詞,這是因為烏格羅作畫時的每個步驟都非常嚴謹。繪畫之前,他會不斷改變模特或物體與背景之間的透視關系,繪畫過程中,模特必須保持在同一個點位,各種道具燈光也不可以有絲毫偏差。不僅如此,他每幅作品的畫布尺寸都要精確。在創作過程中,他客觀地以純理性的邏輯進行測量,以他自制的鉛垂線為輔助工具,在物體的結構轉折處進行標記。他不斷地修正、推敲、測量畫面中各個物體的比例關系、空間關系、位置關系,直至與他自身理想的要求相符合。烏格羅曾在訪談中這樣說:“你怎么能不要那些畫痕呢,若下一秒鐘你就需要它們?我沒有真正完成一幅作品就停下了,然而,如果我把那些量痕抹去,那么它就會成為另一幅畫了。”烏格羅的作品中有大量的坐標點存在,這要求畫家必須日復一日地在同一個位置作畫,不可以有任何偏差,只有這樣,表現出來的空間才是足夠真實的,才能保證繪畫的嚴謹性。例如,烏格羅的作品DoubleSquare的草圖中就存在明顯的測量痕跡,他運用填密的測量手段確定畫面中的主體及各個物體的擺放位置。他的作品是完全理性化的,具有清晰的邊界線,物體造型極其準確。Celebration oftheNewSkylight這幅作品中,同樣可以看到烏格羅在作畫時的測量痕跡,這些痕跡不僅讓烏格羅清晰地把握物體的結構轉折,而且給予了觀者一定的視覺真實性。1967年Nude from Twelve Regular Vertical Positions from the Eye這幅作品中的測量痕跡尤為突出。畫面描繪的是一位靠墻站立的女孩,畫家在創作時是從眼睛所處的12個垂直方向且彼此間距相等的位置出發,并且在作畫過程中始終保持眼睛與地面處于一個固定不變的相對位置來進行觀察與繪制的。烏格羅始終認為,將數學計算運用于繪畫之中是一個非常可行的辦法,因此這種嚴謹理性的繪畫方式貫穿了他的整個藝術生涯。
三、烏格羅的作品對當代藝術的影響
烏格羅生活在各個學科都在快速發展的時期,其間,許多藝術家逐步脫離傳統,進而轉到新的藝術形式之中。雖身處各種藝術流派的沖擊下,他依舊堅定地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他的作品中既有傳統藝術的身影,又展現了當代藝術的特征,給予了畫面全新的闡釋。他畫面中充滿趣味的幾何造型,色塊之間的冷暖、明度和純度變化,以及嚴謹準確的比例關系和透視關系,這些都體現了他對繪畫的獨特見解。他的作品源于對自然和生活的細致觀察和熱愛,是嚴謹理性的,是和諧的統一體。他將物體的外輪廓以極其巧妙的形式概括為幾何形式,使畫面展現出一種寧靜典雅的秩序美感,進而給觀者一種極強的視覺沖擊力。烏格羅在色彩運用方面,以色彩之間微妙的關系來表現物體的體積,使畫面富有極強的張力。20世紀可謂百家爭鳴的時代,烏格羅以不斷求真的藝術態度尋找到了自己的繪畫風格。烏格羅畫面中展現的幾何形式語言是對傳統油畫藝術語言的繼承與創新,在繪畫界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他獨特的觀察方式和幾何創作理念為此后的藝術家提供了新的繪畫理論,為藝術創作帶來了深遠的影響,為繪畫領域的發展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四、結語
不論是烏格羅畫面中的色塊與色彩的運用,還是畫面中物體的造型特征,都充斥著幾何元素的身影。畫家對畫面中物體的處理始終保持著嚴謹理性,其對物體整體特征的把握更是展現出一種大氣、秩序的美感。“我是在畫一個思想而不是一個理想,我基本上是在嘗試畫一幅充滿控制意識的、有力而富有激情的、有結構的作品。”從烏格羅的話中可以看出,正是他對于繪畫的這種嚴謹態度,才最終形成了烏格羅式的形式語言。烏格羅的繪畫是西方繪畫史上的一次新的思考,不切斷與傳統繪畫的聯系,也不摒棄新時代的藝術語言,而是將傳統藝術語言進行歸納和創新。他的作品能始終保持活力也正是因為他嚴謹而又執著的藝術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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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笑倩,佳木斯大學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油畫)。
張藝龍(通訊作者),碩士,佳木斯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油畫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