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寫意油畫與西方油畫虛實元素的轉換

一、中西方油畫中虛實元素的發掘

虛實這一矛盾對立范疇的詞并不陌生，我們在生活中接觸虛實元素最直接的就是在視覺上的感知，如眼睛看遠處的細節很縹緲，看近處的細節又能觀察得非常具體而全面，這便是最直接最簡單的接觸到的虛實。在視覺藝術—一油畫中，虛實是描繪和表達的重要元素之一。在中西方傳統繪畫的時代背景下，中國的虛實元素博大精深源遠流長，是從古至今被人挖掘且一直研究的哲學范疇，并融入繪畫中使繪畫上升無限的精神高度。而西方油畫以理性、描繪自然和具象的傳統并且科學地研究真實的透視學和光來再現自然，很少會單單拿出虛實來研究其意義。這就在虛實描繪的理念上產生了巨大的差異，并且畫面也呈現出迥異的視覺效果。在當今世界百花齊放的時代下，虛實元素在畫面中的中西轉換，讓虛實元素成為一個載體，如化學實驗般，加一點別的元素就使其變質，在油畫中發揮巨大的作用。

在過去，人們一提起油畫，大腦中的第一反應就是古典主義、印象派繪畫、現實主義、凡·高、莫奈等西方繪畫的專有名詞和西方繪畫的各派繪畫大師。油畫在西方以多元化并具有西方時代特色的表現形式在世界油畫范疇中大放光彩。油畫傳入中國后，被中國的藝術家廣泛效仿和臨摹，追求西方油畫極致的光感及真實感，油畫技法以及對媒介使用上的熟練度被本土藝術家越發練習成熟。藝術家不滿足油畫在西方特有的局限，紛紛致力于創新，將本民族特有的傳統繪畫的精髓融入其中，直至形成具有中國傳統文化元素屬性的本土化特色油畫形式，隨之而來的即中國寫意油畫的出現[1]。

二、中國傳統繪畫意境與西方油畫虛實的對比

（一）西方油畫的虛實元素

英國著名風景畫家康斯太勃爾曾說過：“繪畫是一門科學，應當作為一種對自然規律的探究來追求。那么，為什么風景畫不能被當作自然哲學的一個分支，繪畫不能作為一種實驗呢？”雖然“他們不是去探究視覺世界，而是去摸索無意識心理的秘密或試驗我們對抽象形式的反映”，但是，西方油畫最鮮明的特點便是嚴謹的科學性。虛實元素是視覺上模糊與清晰的最簡單的呈現方式，我們之所以能觀察到自然及自然的物象，是因為光，光在到達我們視網膜形成圖像的過程又有空氣的阻礙使光從而弱化。因此，形成了西方油畫經典的“近實遠虛”的虛實描繪方法。虛實與光影的關系形影不離，虛實也是光在視覺成像上的產物，虛實與光影同為矛盾對立的關系。物體產生的投影被認為是真實存在的，而光因為它不產生在任何固定的物質上而被視為一種精神層面的產物。因此，光生虛，影生實。自亞里士多德和蘇格拉底的模仿自然說起，人們就以真與美作為藝術的最高理想，強調自然的再現，因此形成了以寫實為主導的藝術傳統。文藝復興三杰之一的萊昂納多·達·芬奇認為：“物體的形狀只有依靠光和影才能呈現出來，利用明暗使平面呈現浮雕，是繪畫最神奇的一面?！边_·芬奇創造的明暗漸隱法是對光以及視覺上產生的虛實加以科學化的研究做出的描繪光影以及產生的虛實的表現方法。虛與實在西方繪畫中一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或以實為主的古典主義細膩入微的刻畫，或以虛為主的印象派感性描繪客觀世界的再現。

我們可以從西方油畫古往今來的作品中認識到，西方油畫中的虛實效果往往都是表現真實的視覺感受。以印象派繪畫為例，畫面中呈現出的更像是藝術家對自然某一時刻或是一瞬間的再現，我們可以在莫奈《魯昂大教堂》的一系列作品中感受其對“時間”的描繪。或是中午，或是黃昏，或是傍晚，使觀者身臨其境地產生共鳴，仿佛被藝術家拉進畫面中一同享受此瞬間帶來的美。

（二）中國傳統繪畫虛實變化下的意境美

虛實這對矛盾對立的元素在中國傳統繪畫中普遍存在，蘊含著極其豐富的內涵，可以說虛實包含了所有對立統一的元素。意境是藝術家在畫面中表現其腦海中意象的境界，而其中的虛實元素，可以作為展現藝術家精神和表達意境的載體。通過將中國傳統文化中虛實元素融入繪畫，藝術家能夠綻放出獨有的藝術表現力，并與觀者產生虛實意識的共鳴，從而在中國傳統繪畫中展現出無限的意境2]。

《易》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卑素詧D是中國傳統文化獨有的智慧結晶，中國傳統繪畫就吸收了八卦圖所蘊含的虛實相生的底蘊。在這個看似“S”弧線作為分界線的黑白平面圖形中，以黑色魚形圖案為視覺中心襯托出白色魚形圖案。兩邊黑白相融的魚形圖案中還有黑白兩圓作為平衡部分，以白襯黑，黑即實，白即虛。中國傳統繪畫中“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與之相同，在圓中繪制出黑色部分的魚形圖案方為實，另一部分白色的魚形當即浮現。于是，白色魚形部分不畫勝似畫，再在黑色魚形中留一個白色圓圈，白色部分畫一個黑色圓圈使之對稱。此時，圖中虛實相生，氣韻生動，虛實在對立統一中相互轉換，仿佛在矛盾和統一之間相互輪回，變幻無窮。這種虛實元素的表現是中國傳統文化和繪畫獨有的表現方式。

黑白是中國傳統繪畫中重要的虛實表現手段，老子“知白守黑，計白當黑”的虛實哲學觀在中國傳統繪畫中發揮到了極致。荊浩在中國山水畫的技法運用中提出“氣、韻、思、景、筆、墨”六要素，以筆法為主導，充分發揮墨的功能，墨就是中國傳統繪畫的顏色，以水墨輕重緩和的層層色度作為繪畫中的“豐富色彩”。以“焦、濃、重、清、淡”表達墨色的虛實變化，畫家筆下的“墨分五色”對老子“五色令人目盲”做出了回應。

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敘畫之源流》中：“頡有四目，仰觀垂象。因儷烏龜之跡，遂定書字之形，造化不能藏其秘，故天雨粟；靈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是時也，書畫同體而未分，象制肇創而猶略。無以傳意故有書；無以見其形故有畫?！碧岢隽恕皶嫯惷w”，書法中的線條成為中國畫中最直接而又獨特的存在。中國書法中具有獨特藝術性的線條運用到繪畫上，筆墨塑造出千變萬化的具有藝術性的線條，成為中國傳統繪畫風格的載體。再結合點、線與面的構成語言，將點用來塑造細碎的物象，運用線條的節奏變化表達主題形象并且以面的襯托形成主體明確的概括。中國傳統繪畫應以書法中的“寫”代替繪畫中的“描”。元代文人畫興起，畫家明確提出了“以書畫畫、書畫相遇及書畫同源”的觀點，因此中國傳統繪畫離不開書法的用筆與線條。

“傳神寫照”之說出自晉朝畫家顧愷之，傳神論、遷想妙、以形守神等觀點都出自于此。其中提到的“神”當為“形”外所得，實中之虛也。另外，詩畫一體也是中國傳統繪畫表現意境的手法之一，畫論家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提道：“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勝似八卦圖中虛實相生的境界。在創作中，畫家將腦海中抽象的想法以詩為載體融入畫面中，達到物我合一的意境。

中國傳統繪畫是哲學性的繪畫，其中蘊含了豐富的中國古代哲學理論以及中國傳統美學概念。中國傳統繪畫更是注重意境的生成，蒲震元先生認為，“意境的形成是諸種藝術因素虛實相生的結果。它是特定的藝術形象（實）和它所表現的藝術情趣、藝術氣氛以及可能觸發的豐富的藝術聯想及幻想形象（虛）的總和。它生于形象，受特定形象的制約，離不開特定形象的觸發，經常由特定的實指向不定的虛，又由虛轉化為更加單純或豐富的實”。由此可見，“虛”與“實”是“意境”構成的一對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他對意境中“虛”與“實”這兩個要素的定義，以及它們之間的關系進行了高度概括。中國古典藝術的靈動與飄逸之美，讓觀賞者回味無窮，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作品中包含的無限可能性。這種可能性為欣賞者提供了豐富的藝術想象和聯想空間，因人而異，大小不定，由作品中可見的藝術形象觸發。觀賞者的生活和藝術鑒賞經驗越豐富，越能感受到作品中無法言說的美。意境中的“虛”“實”二元在不同藝術作品中有不同的表現。在繪畫中，“虛”和“實”的關系通常體現為畫面空白與物象之間的關系。其黑與白之間衍生出的“有”與“無”的虛實關系，為中國寫意油畫中表現東方文化提供了方法論3

三、西方油畫虛實與中國寫意油畫虛實元素的轉換

中國傳統藝術在吸納西方油畫時，特別體現在人物內在情感的傳達以及對寫意特性的重視。一方面，它借助西方寫實主義優化中國傳統繪畫，以彌補寫實造型方面的不足；另一方面，則運用中國傳統寫意精神和虛實哲學觀，映照并滲透到西方油畫的藝術呈現中，從而使油畫語言更富蘊藉性、抒情特質與詩意韻味。繪畫中意境的產生，源于畫中的實境和由實境引發的想象所產生的虛境，即“象外之象”。實境和虛境共同塑造了畫面意境。實境在藝術作品中展現為具體的畫面形象，是觀者能夠真實感知的藝術形象。通常，實境具有清晰的形體架構，精細的細節雕琢，以及顯著的色彩、明暗對比。虛境則是由實境所誘發的創造性想象，生成的“象外之象”以及“象外之境”。

無論是中國傳統繪畫還是西方繪畫，都非常注重虛實的表現和把控。“知白守黑”是兩千多年前老子提出的觀點，意思是黑色必然從白色中浮現，對白色之處胸有成竹，方可處理好黑色之處。筆者在畫畫寫生時深感此理，將虛看作找形的“被動”，實為找形的“主動”。如在面前放一面鏡子，便可很好理解。我們將鏡面顯現的畫面比作“虛”，將自己身處的現實比作“實”。因鏡中物為現實世界的倒映，鏡中畫面隨現實世界的變化被動倒映。若我們想調整鏡中的畫面，必須先主動地調整鏡中倒映的現實之物；而要想達到理想的畫面，關鍵在于通過意識的主動調整，達到合適的狀態。即虛中找實，在被動中尋求主動。“守大局者方能成氣候，實處易，虛處難。”鏡中畫面的大局引導觀者進人對“虛”處的躍躍欲試的狀態，從而產生身臨其境的錯覺與意境。而作者則通過引導觀者的方式，主動尋找畫面中的“實”。 一

西方繪畫和中國傳統繪畫的意境和表達觀念既有相同點也有不同點。西方繪畫主要表現某個瞬間或是真實的場景，令觀者視覺上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而中國傳統繪畫的意境則是以“天地為廬”的宇宙觀，吸納山川于胸懷，寫心中之山水，對同一山景“仰山巔，窺山后、望遠山”，“其間折高折遠，自有妙理”。中國畫不像西畫那樣強調某個瞬間或是真實場景的再現，也不同于西方油畫中追求的透視學中的虛實關系。它更注重“三遠法”的運用：平遠、高遠、深遠，以及對畫面疏密與黑白“經營位置”的表達。中國畫更像是對夢中某個完整場景的呈現，帶領觀者在其中遨游，每個角落都有細節可品。

中國寫意油畫家顏文梁創作的《楓橋夜泊》（見圖1），在印象派虛實元素的處理基礎上向中國傳統繪畫中虛實元素做出了轉化。通過這種轉化，作品在印象派的虛實處理和中國傳統繪畫表現虛實意境之間達到了平衡。畫面左下角的豎向署名以及邊印，更加強調了從西方油畫到融入中國元素的油畫轉化。此外，畫中光影朦朦朧朧的表現手法，無一不是在展示虛實表達的中西平衡。

四、結束語

在中國寫意油畫蓬勃創新向的同時，我們不能簡單地說中國畫中的虛實表現手法取代了西方油畫虛實的處理方式。與其說是中西融合的結果，不如說是一種元素性質上的轉變——將西方油畫中虛實元素所表現出來的光感、空間感和立體感，轉化為中國傳統繪畫中虛實元素所表達出來的意境之美。這種賦予中國傳統繪畫意境之美特點的新型虛實元素的表達方式，完成了中國寫意油畫中虛實與意境的轉變，成為中國寫意油畫獨有的虛實處理方式。展望未來，中國寫意油畫虛實處理將在西方油畫虛實處理方式和中國畫中虛實所產生的意境之美之間找到一種平衡。這種新型的虛實元素既不同于中國畫中的意境，也不同于西方油畫的虛實，它是中國寫意油畫中虛實與意境之間轉換所展現的畫者精神世界。

參考文獻：

[1]范偉.論中國畫意境的表現及建構[J].大舞臺，2012，（09）：130-131.

[2]張巧.中國意象油畫中的“虛”與“實”[J].藝術百家，2014，30（01）：239-240.

[3]范偉.論中國畫意境的表現及建構[J].大舞臺，2012，（09）：130-131.

（責任編輯：薛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