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記錄到蛻變

今年，我將有一本小書出版，它是我的第一部作品，記錄的都是我作為一個教育人對工作和生活中小事物的觀察與思考。說實話，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出版一本書，因為我一直以為我做的不過是一種忠實的記錄，但是回過頭才發現，我在記錄這些日常的教育現象或故事的過程中，生命早已經發生了蛻變。

記錄：照見不一樣的自己

我第一次記錄教育故事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教育敘事”這種寫作形式。記得當時班上有一個特別調皮的小男孩，學習很不認真，總愛惹是生非，有時候還會故意在課堂上扮鬼臉，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每天都能收到同學對他的投訴，科任老師一說起他就唉聲嘆氣，我也束手無策。

有一天做課間操時，他又開始裝神弄鬼，引得周圍的同學紛紛看向他，有的還大聲笑起來。我氣不打一處來，走過去就把他揪了出來，帶到了辦公室，劈頭蓋臉批評了一通。他見我那么生氣，低著頭，只是囁嚅了一句：“我就是想引起同學們的注意。”他的這句話讓我驚訝不已，頓時語塞。開始反思自己對他的態度，才明白他一切搞怪搗亂的行為都只是為了引起老師和同學的注意。于是，我開始改變對他的態度，引導同學們也改變對他的態度，慢慢地，他也有了一些轉變。

這件事給我很大的沖擊，我把它記錄下來，加入自己的反思，以《我想引起大家的注意》為題投給了當時的《輔導員》雜志。沒想到過了幾個月后，居然收到了雜志社寄來的樣刊。我第一次感受到記錄教育故事的價值，實實在在的價值。

后來，我也會時不時記錄一些類似的小故事，包括育兒過程中發生的一些小事。雖然不多，但我在懵懂中感覺，有些事情是值得記錄的，它是我走過的痕跡，是我思考的印記。

認識生命化教育學者張文質老師以后，我加入了張文質教育寫作研修班，這樣的記錄變得多起來。記錄著，記錄著，我發現，其實那些記錄下來的文字中藏著一個不一樣的我。

工作的前幾年，我在家鄉的一所中學教語文。當時的老師們每天上完課就是打牌八卦，家長里短，我身處其中，自然免不了受他們的影響，也像他們一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無所事事。每天除了上課，剩下的全是無聊，日子既沒有方向又沒有光亮，幾乎可以想象到自己退休前的模樣。來到深圳，有了第一次記錄教育故事的經歷以后，我開始有意識地記錄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我有了方向，找到了光亮，開始在文字里看到一個不一樣的自己。

正如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的戴耘教授在一次講座中說的：“我們只有通過記錄自己才能知道自己。”在記錄的文字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工作：做了什么，跟哪些學生進行了交流，是怎么交流的，交流時的態度與語氣是怎樣的，有什么效果。我也看到了自己的思考：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學生有哪些地方值得肯定？我為什么要這樣跟他/她交流？交流的目的是什么？有沒有達成？還有哪些需要改進？我還看到了自己的樣子：生氣時提高聲量的樣子，平和時循循善誘的樣子，為學生的成長開心的樣子，和學生在一起幸福的樣子……我發現，這些記錄下來的文字是美好的故事，是細致的觀察，是用心的體悟，是善意的傳遞，是深刻的反思。

我發現，過去那個每天無所事事甚至渾渾噩噩混日子的自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有觀察力、思考力的全新的自己。

觀察：為寫作掘一眼活泉

漸漸地，每天記錄自己的工作、生活及思考，成了我的習慣，甚至成了生活日常。慢慢地觀察身邊有意思的人和事，以一個教育人的視角發掘這些人與事中蘊含的不一樣的意味，也成為我的自覺思考，“為什么會這樣”“應該怎么做”幾乎成了我對看到的現象的自然反應。

工作中，看到孩子們不會使用勞動工具，我會思考：我們這么大的時候，會使用很多勞動工具，為什么他們不會呢？有父母的原因嗎？有老師的原因嗎？有社會的原因嗎？有孩子們自己的原因嗎？這樣的現象折射出哪些教育的現實？我們應該怎么做？上班路上，遇到一個停下來看風景的孩子，我會想：他在干什么呢？我要不要提醒他趕緊去學校，以免遲到？我為什么要提醒他呢？為什么現在的孩子都沒有獨自上學、能夠停下來看風景的閑暇時光了？這對他們的成長有什么影響？聽到一個孩子把“雨滴”說成“雨花”，我為什么會想著要幫他糾錯？我幫他糾正了會怎么樣？不糾正可以嗎？為什么我們總是想著去糾正孩子們的錯誤呢？……

因為總是帶著一雙觀察與發現的眼睛，我看到了很多大家不太在意的現象：為了省心省事省錢，很多低年級的父母為孩子買的衣服鞋子大了許多，這會給孩子的成長帶來隱患；下雨了，走廊上都是積水，孩子們都在教室里讀書，沒有人主動拿出掃把來掃一掃，因為那是清潔工的工作，可是這樣，孩子們很難養成責任心和關愛他人的品質；校門口那個在大中午騎著自行車玩車技的孩子，就是青春的樣子，因為熱愛，他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因為帶著教育敘事的目的，我的眼光越來越敏銳，總是能從平常的事物中看到不一樣的東西。我的觀察越來越細致，我的思考越來越有深度。因為有了這些觀察，我的教育敘事猶如掘開了一眼活泉，源源不斷地有活水從里面涌出來，讓我思考有方向，寫作有素材。

閱讀：把泉眼掘得更深些

如同登山一般，在不斷攀登的過程中，登山者總是向往著征服更高的山峰。隨著教育敘事的深入，我不再滿足于僅僅把觀察到的事物或現象記錄下來，把自己膚淺的思考寫下來，我想要把觀察寫得更細致、更有畫面感、更有感染力；我想要探究更多現象背后的深層原因；我想要了解更多的兒童的世界，了解更多生命成長的真相，了解更多教育規律；我希望自己的思考能夠有更多的理論作為支撐。我知道，我需要更多的閱讀，把這一眼活泉掘得更深一些。

于是，我一邊寫作，一邊更廣泛地閱讀。我閱讀經典，到《愛彌兒》《童年的秘密》《教育的目的》《園丁與木匠》《給教師的一百條建議》《童年的消逝》等著作中去尋找教育的智慧；我讀張文質老師的《保衛童年》《教育是慢的藝術》《教育的勇氣》《教師的使命》等著作，不斷加深對生命的理解，對教育的理解，對生命成長的關注；我讀成尚榮老師的《兒童立場》，讀李希貴校長的《學生第一》，讀傅國涌老師的《美的相遇》《過去的小學》，讀李鎮西老師的《愛心與教育》等，感悟與孩子們相遇、相處的珍貴價值，學會從孩子們的視角去看待問題；我讀哲學、文學、歷史，讀家庭教育，讀兒童心理學等等，我訂閱了很多優秀的公眾號，我參加朋友們的共讀分享活動，從公眾號的閱讀里獲取新的資訊和觀點，在與朋友們的思想碰撞中不斷拓寬自己的認知。

我不斷擴展自己的閱讀，不斷豐富自己的閱讀，不斷從閱讀中獲得滋養。也許讀過的這些書內容早已經忘了，但是正如張文質老師說的：“閱讀會幫助我們獲知教育的復雜與艱難，獲知生命的精微與豐富，閱讀還幫助我們獲得早已期待、但又總是不期而遇的人生智慧……使我們在不斷地與自己、與他人、與世界的相遇中，成為一個不斷發展的人，閱讀也可以使我們的人生變得既清澈又更加撲朔迷離。”通過這些閱讀，我對教育的理解、對生命的理解、對兒童的理解更加深刻，我的視野開闊了，我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再單一，我的思維變得更加廣泛、深入，我看待孩子的心態和眼光都不一樣了。

有了豐富的閱讀作為底子，我的寫作更加如魚得水。雖然記錄的還是那些日常的觀察與思考，但是我的觀察有了兒童的視角，我的思考有了兒童的立場；雖然我記錄的還是那些熟悉的事物，但是我的思考里面多了冷靜，多了客觀，多了生命的氣息；雖然我的文字還是很樸實，但是我的筆觸更加細膩，更加靈動，寫起來更加得心應手。

蛻變：我的成長自有價值

關于《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好的人生就是一場尋找自己的山的歷程。這座山不是現成的，是你自己建設出來的。”從二十年前寫第一篇教育敘事，到現在可以出版一本小書，這一路走來，我找到了自己的山，我的生命煥發出了屬于我的不一樣的光彩。我就像一只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美麗的羽毛，每天不知道何去何從的、茫然無措的丑小鴨，突然發現了一個泉眼，通過不斷地努力開掘，為自己鑿了一口活泉，最終在清澈的泉水中照見了自己潔白的羽毛和優美的身姿，從此獲得了成長的自信與勇氣。我知道，這是獨屬于我的成長經歷，是獨屬于我的人生財富，它自有價值。

有人說，在AI可以替代人類寫作的今天，書寫具體的生活，書寫個人的經歷，書寫真實的情感，書寫獨屬于我們自己的故事，才是寫作最獨特的魅力。當我們記錄下獨屬于自己的觀察、發現、體驗，記錄下我們在教育工作與教育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感知思考，這些帶著我們個人特點、情感溫度、思考深度的文字，一定會成為最寶貴的靈魂火花，終將綻放出它璀璨的光芒。

（作者單位：廣東深圳市寶安區興圍小學）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