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師范大學教授團隊以十年之功,在阮刻本《禮記注疏》基礎上,系統匯輯宋至清十三家經典注疏,其編纂過程本身便是一部動態的學術方法論教科書。
2024年歲末,《月令注疏長編》付梓,《禮記注疏長編》系列新添一種。南京師范大學教授團隊以十年之功,在阮刻本《禮記注疏》基礎上,系統匯輯宋至清十三家經典注疏,不僅搭建起漢唐至清末的禮學思想長廊,其編纂過程本身便是一部動態的學術方法論教科書。
匯漢宋精華,集禮學大成
《禮記》一書文字深奧、意蘊深厚,研讀不易。自東漢鄭玄始為之注,后世注《禮記》者洋洋大觀,何止百數十家。長久以來,這些注解《禮記》之書各自流傳,諸儒或各持己說,或因循相襲,不便閱讀。后有“集說”之體,雖匯集各家之說,終因工作量巨大,無法收全。有鑒于此,王諤教授主持編纂了《禮記注疏長編》系列叢書。除了《禮記注疏》中鄭玄注、孔穎達疏和陸德明釋文之外,《禮記注疏長編》選取十三種注解《禮記》的著作:宋衛湜《禮記集說》,元吳澄《禮記纂言》、陳《禮記集說》,明郝敬《禮記通解》,清納喇性德《陳氏禮記集說補正》、方苞《禮記析疑》、江永《禮記訓義擇言》、甘汝來等《欽定禮記義疏》、杭世駿《續禮記集說》、孫希旦《禮記集解》、王引之《經義述聞》、朱彬《禮記訓纂》、郭嵩燾《禮記質疑》。就選書原因,編者在《曲禮注疏長編》前言中說“漢唐以還,專訓《禮記》者,俱集于斯”。在《檀弓注疏長編》跋,編者就選十三部書緣由做了進一步解釋:
第一,這十三部文獻基本可以展示宋、元、明、清時期學者注解《禮記》的面貌。
第二,這十三部文獻基本是注解《禮記》的代表作。

第三,對前人注解質疑辨惑,精見迭出。
入選諸書皆是《禮記》研究的重要著作。如南宋衛湜《禮記集說》160卷,征引一百四十多家,其堅持“唯恐不出于人”的兼容并包的學術思想,保留了大量宋代學者對《禮記》的解釋文字,《四庫總目》稱此書“采摭群言,最為賅博,去取亦最為精審”。清代杭世駿取法衛湜,一人獨纂《續禮記集說》100卷,廣搜博采,對于同時代人的新觀點多有采納,“有別出新意者,雖稍未醇,亦存備一解”。清末郭嵩燾《禮記質疑》49卷,以札記的形式質疑鄭注、孔疏中存在的問題,并提出新的觀點。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認為,清代的《禮記》研究“其可述者”,僅杭世駿的《續禮記集說》和郭嵩燾的《禮記質疑》。梁氏對二書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古典文獻整理的范式突破
不同于傳統的點校注釋,《禮記注疏長編》開創了立體化文獻重構的新范式。編纂團隊以阮刻本《禮記注疏》為經,將宋至清十三家代表性注疏按經文逐段重組,形成跨時空的學術對話場域。在《月令注疏長編》中,經文“季夏行春令,則谷實鮮落,國多風茲,民乃遷徙”
一句中之“鮮”字,鄭玄未注,孔穎達解為“鮮少”,又說或云為“鮮潔”義,究竟當做何解呢?后世注家有沿襲二說者,如清代陸奎勛贊同“鮮少”義,元代陳遵從“鮮潔”說。宋代方慤則提出“鮮落,即《莊子》所謂‘草木不待黃而落’是也”,雖與孔疏“鮮潔”說稍有不同,但二者都讀“鮮”為平聲,卻是一致的,都包含“新鮮”“未成熟”的意思。南宋張處,明代郝敬,清代納喇性德、姚際恒、姜兆錫等,皆從方氏之說。而清代王念孫、王引之則于諸家說之外,又提出新解,《經義述聞》曰:孔氏前讀上聲,而訓為“鮮少”,后讀平聲,而訓為“鮮”,皆與“落”字義不相屬,失之矣。今案:“鮮”之言“散”也,謂谷實散落也。《周語》“地無散陽”,漢《白石神君碑》作“地無鱻陽”,“”與“鮮”同,是“鮮落”即散落也。“鮮”與“斯”古亦同聲?!稜栄拧め屟浴吩唬骸八?,離也?!薄半x”與“散”同義。《釋山》曰“小山別大山,鮮”,亦取相離之義也?!秴问洗呵铩ぜ鞠钠贰痘茨稀r則篇》并作“谷實解落”,高注訓為散落,義亦與“鮮落”同,或據《呂覽》《淮南》而改“鮮”為“解”,蓋未達古訓也。《逸周書·時訓篇》亦云:“腐草不化為螢,谷實鮮落?!?/p>
王氏釋“鮮”為“散”,廣征經籍、碑刻之文佐證,顯然更符合經文原意。至此,聚訟千年的字義終得正解,其說亦為朱彬《禮記訓纂》所采納?!堕L編》中類似的例子有很多,通過比對諸家之說,讀者不僅能夠了解歷代注解的差異和優劣,更能梳理清楚各家說經的淵源關系,這大概就是前人所說的“辨章學術,考鏡源流”。這種打破注疏體系固有疆界的編排,有利于讀者直觀把握學術史的演進軌跡。
“學禮堂”讀書會與《禮記注疏長編》
2013年春,王諤教授發起凡例,帶領學生將中華書局1980年影印阮刻本《十三經注疏》之《附釋音禮記注疏》63卷整理為電子版。年底,又組織學生開始了《曲禮注疏長編》的編纂,選定十余種書,將其中《曲禮》部分進行匯編、標點,再由老師統稿,最后形成文本。同時,王諤教授倡導舉辦了“學禮堂”讀書會,主要參與人員是“王門師生”,也就是《長編》的編纂成員。讀書會的閱讀材料就是《曲禮注疏長編》文本。每周固定的時間,“學禮堂”成員準時會讀,輪流進行主講,提出問題,共同討論。如果遇到有建設性的問題,會寫成小文章進行分析。2024年出版的《學禮堂文鈔》中不少文章都是受讀書會上問題的啟發而寫成的。
《曲禮》之后是《檀弓》《王制》《月令》等《禮記》的不同篇目,團隊成員進行文字的匯集、整理、校對、標點,形成文本。在每次讀書會之前,團隊成員會先把讀書內容進行預審讀,提出修改意見;然后在讀書會上,一起校讀,對標點和文字進行修改;最后,將修改的意見匯總,把文本精化。一種長編讀完,提交副主編、主編進行審稿。最終形成的定稿交給出版社。
編纂團隊創造的“學禮堂模式”將團隊式古籍整理流程化,從電子化底本、分篇匯纂,到讀書會集體研讀、三審三校,每個環節都蘊含著方法論的創新。據初步估計,《禮記注疏長編》全部完成,超過一千萬字?!皩W禮堂”讀書會的學生邊學習邊著手進行基礎的古籍整理的工作,在一個大團隊中進行這樣有益的實踐,對參與者自身學術水平和古籍整理能力的提升是非常有幫助的?!皩W禮堂”團隊每年都會進人新的同學參與讀書會,受益的學生很多,讀書會協作模式更催生出新一代禮學研究梯隊。
經過《曲禮》《檀弓》《王制》注疏長編的出版實踐,出版社對于這套書的編印也更加精細化。為了讀者在閱讀、使用時更方便,《月令注疏長編》以《月令》經文為目,在書前設置了目錄,讀者在查找某段文字時能很快定位,極大地提高了使用效率。由此聯想到,從2013年王諤教授著意將《附釋音禮記注疏》進行電子化,到2024年檢索目錄的設置,《長編》系列始終在探索傳統學術的現代轉化路徑。將十三部專著拆解重組為四十九篇注疏的合集,既順應了現代社會密集型的知識獲取方式,又暗合《禮記》單篇研究的學術傳統,這種融合模式,為大型古籍工程樹立了新標桿。
《禮記注疏長編》已經出版了四種,是將研究《禮記》的專著拆分打散后,按《禮記》單篇出版,循此思路,后續我們考慮系統匯輯一些單篇的研究。據統計,在“十三經”中,《禮記》的單篇研究是最多的。就《月令》來說,有宋張慮《月令解》、元代吳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清王廷鼎《月令動植小箋》、清葉志詵《月令七十二候贊》、清秦嘉漠《月令粹編》等論著。其他篇章如唐文治《禮記曲禮篇》、明姚應仁《檀弓原》、清汪有光《批檀弓》、清皮錫瑞《王制箋》、清廖平《王制集說》等,亦不在少數。將這些針對《禮記》單篇的研究成果匯集起來,或影印,或整理,相信可以對學界研究有一定的推動作用。
(本文作者單位為廣陵書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