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科學家的覺醒

10億美元的抉擇

2019年前后，韓璧丞面臨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之一。

彼時，美國紐約一家名為CTRL-labs的公司，正在研發一款通過腦機接口控制游戲設備的技術，讓玩家可以用意念玩游戲。這款技術的目標是取代個人電腦、鼠標、鍵盤，成為AR（增強現實）/VR（虛擬現實）時代的核心交互工具。這家公司最終被臉書以10億美元的價格收購。

強腦科技當時的研究方向與CTRL-labs類似。一些投資人建議，不如趁早賣掉公司，大家都能套現退出。

但韓璧丞不認同。他認為，讓人玩游戲時體驗更爽固然重要，但讓幾百萬、上千萬殘疾人恢復正常生活的能力，才是更有價值的事情。

他做了一個重要判斷：腦機接口技術在干預神經疾病、肢體殘疾、睡眠障礙、多動癥甚至孤獨癥方面都有極大的潛力，只不過研發周期更長，投入更大。他選擇繼續走下去。

強腦科技的團隊進行決策時，通常會首先強調事情的意義，而非金錢回報，這或許因為他們中許多人有博士學位，讀博的人能花五六年時間解決一些看起來不太重要的事情，科研工作的投入產出比公認不高。這也讓強腦科技的團隊很快達成一致，繼續沿著殘障人士康復這條路走下去。

強腦科技用了5年時間將第一代仿生手從概念打造成原型機，又歷經數年推進，最終得以量產。韓璧丞至今記得為第一位用戶安裝假肢、見證其重獲活動能力時的激動瞬間；他也記得仿生手第一次精細地控制每一根手指的過程，這能讓上千位殘疾人完成寫字、畫畫、彈琴等精細操作。

如今，強腦科技的估值已經遠超10億美元。

強腦科技專利申請630余項，專利授權440余項，其中核心發明專利授權220余項，在全球腦機接口企業中處于領先地位。對韓璧丞而言，這不僅僅是商業上的成功，更是一種對信念的驗證。

目前，通過與各地殘疾人聯合會以及公益機構合作，強腦科技的產品以極低的價格甚至免費的形式被陸續交付有需求的殘障人士。國內已有數千位殘障人士用上了強腦科技的仿生義肢產品。

半步企業家

韓璧丞在波士頓讀書時，一位麻省理工學院的本科生，因為做實驗時發生事故，右手被炸斷。之后那名學生并沒有離開實驗室，而是在臂上安裝了一只鉤子繼續做實驗。當時，韓璧丞和團隊剛開始研究腦機接口，他們想到可以把腦機接口技術用在斷肢上，為這名同學做一只仿生手。

他們用當時最先進的傳感器技術，打造了一只可以通過“意念”控制的假肢。雖然功能極為簡陋，只能簡單地開合，但那名同學仍然每天都戴著它，走遍整個校園。韓璧丞意識到，即使是一個不完美的產品，也能為殘疾人的生活帶來巨大改變。

中國有數千萬名殘疾人，人們卻在日常生活中很少能看到他們。韓璧丞走訪了幾百個殘疾人家庭，想繪制他們的日常行動軌跡，卻驚訝地發現，這些殘疾人生活的空間幾乎是一個個孤島。大多數殘疾人根本不出門，他們的活動場地局限在臥室和客廳，甚至連廚房都很少去。因為身體不便、外人的目光和無形的偏見，他們選擇減少與外界接觸。

中考后因意外而截肢的林韻曾是全市體育成績排名前三的運動員，但事故發生后，他整日躺在床上刷手機，哪怕吃飯、喝水時也盡量減少移動。

傳統假肢讓他步履艱難，不僅走路姿勢生硬，容易被人嘲笑，甚至還會壓迫神經，導致腰椎變形，痛苦難忍。坐輪椅出行則會被樓梯、臺階、狹窄的過道限制，他只能請人幫忙或者干脆不出門。

這也是韓璧丞不愿意放棄的原因。強腦科技想做真正能夠影響世界的事。

從波士頓到杭州

2006年，韓璧丞畢業于黑龍江省牡丹江一中，高中時期他拿到了全國中學生生物學聯賽一等獎。比起拿獎的喜悅，他更在意的是，自己找到了研究神經科學的熱情。

本科期間，韓璧丞學習了大量解剖學與神經科學的知識。畢業后，他選擇前往哈佛大學攻讀腦科學方向的博士學位。韓璧丞記得，美國研究員通常下午四五點就會回家，每當夜晚10點，實驗室里依然亮著七八盞燈，那一定是中國人在做實驗。如果到了凌晨，燈還亮著，實驗室里基本上就只剩下他自己。這股較勁的精神，也延續到了他后來的創業經歷中。

韓璧丞和團隊最早的實驗室設在波士頓的一個地下室，這里既是他們做腦機接口實驗的地方，也是他們的聚會場所。在每次的地下室派對上，他都會滔滔不絕地講述腦機接口的前景，但至少一半的人都覺得這是天方夜譚。

“許多人覺得他就像個研究特異功能的瘋狂科學家。”韓璧丞的校友、強腦科技合伙人何熙昱錦回憶。

2015年，哪怕是在博士遍地的波士頓，人們仍將腦機接口想象成科幻小說里的超能力。比如，可以用意念控制機械臂、用腦波操控計算機。這樣的認知，讓韓璧丞在招聘人才時頻繁碰壁，因為沒有多少人愿意加入一個聽起來像在研究科幻技術的初創團隊。

與此同時，中國的創投市場正掀起“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浪潮，但主要集中在O2O、互聯網金融等領域。風投資金大規模流向外賣、打車等領域，而像腦機接口、機器人這樣的硬科技賽道，幾乎無人問津。

2017年，強腦科技決定回國發展，并開始在全國各地尋找供應鏈。讓韓璧丞意外的是，不久后，杭州未來科技城的領導跨越萬里，乘飛機到波士頓找他聊了三四個小時，聊得最多的竟然是腦機接口的未來。

“他們不是只問我們要不要回國，而是做足了功課，認真研究過腦機接口技術的全球發展趨勢。”韓璧丞回憶，當時的交流讓他意識到，杭州的政府部門不僅懂技術，還愿意深耕這個領域。

最終，強腦科技決定把總部設在杭州。杭州政府的支持不僅僅是提供場地和資金補貼，更重要的是，他們在知識產權保護、金融服務保障、企業成長指導等方面給予了切實幫助。

比如，在強腦科技推出第一款面向大眾的睡眠產品時，余杭區未來科技城主動幫忙對接主播資源，通過直播推廣，讓產品更快被市場接受。

如今，強腦科技的總部位于杭州的錢學森路，這里不僅是強腦科技的大本營，也是國內人工智能產業的核心區域。在這片街區的5公里半徑內，聚集了幾十家與腦科學、人工智能高度相關的企業，從電子皮膚、神經反饋算法，到云計算，大多細分領域在附近就能找到協作伙伴。

從波士頓的地下室，到杭州的錢學森路，韓璧丞帶著他的團隊，在腦機接口的賽道上走出了自己的路徑。

（恬 淡摘自《經濟觀察報》2025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