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戒嗔認識弟弟小生是在自己五歲的時候。其實他早已經見過小生,只是每次回到家的時候都很匆忙,而小生年紀還小。見面的時候,媽媽會對小生說:“小生,這個是你哥哥,叫哥哥吧。”
小生總是怯生生地叫一聲哥哥,然后便不知道鉆到哪里去了。
到了第二次見面,他早把戒嗔忘了,所以媽媽還要再介紹一次:“小生,這個是你哥哥,叫哥哥吧。”
依然是怯生生的叫聲。
戒嗔也沒有特別在乎過小生記不記得自己,可能是他們從未在一起生活過,也可能是因為小生的出生改變了戒嗔的命運。也許,他在戒嗔心中只是頂著弟弟稱號的人,比陌生人好一些,遠比不上戒傲、戒塵、戒癡他們在戒嗔心中的位置。
那一年,媽媽上山來看戒嗔,小生跟在后面,東張西望。媽媽說:“我和你爸爸要出門幾天,把小生放在你這里幾天吧。”
不知道為什么,他有些猶豫,但是已經有人代戒嗔回答了——戒傲說:“我們會照顧好小生的。”
媽媽下山的時候,小生直愣愣地盯著她的背影看,嘴巴噘得老高。戒嗔忽然想起五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看著她,期盼著她回頭。
只是她有一天會來接走小生,卻不會接走戒嗔。
一直到媽媽的背影看不見了,小生才轉過身來看戒嗔。戒嗔伸手牽住他的手。軟軟小小的手,好像少一種感覺,是溫暖嗎?
戒癡和戒塵都比小生要大一些,三個孩子在后院里玩得很熱鬧。戒嗔想:也許在小生的心目中,我也是一樣的,比陌生人好一些,但比不上戒塵、戒癡。
三個小家伙越跑越遠,回來的時候小生渾身濕漉漉的,一問才知道,原來他掉進了山邊的池塘里。
那一晚,絲毫沒有征兆地下了場大雨,傍晚時分還一刻不停地在躁動的小生,變得很安靜,臉蛋通紅,毫無神采。戒嗔摸著他越來越燙的額頭,一時有些慌了神。
戒傲說:“還是去鎮衛生院看一下吧。”
戒嗔看著窗外越來越急的雨勢,有些遲疑。戒傲說:“我陪你一起去吧。”
戒嗔把小生背在背上,戒傲為他們在旁邊撐傘。三人在大雨彌漫的夜路前行,戒嗔時不時地向后問一問:“小生,你怎么樣?”小生有氣無力地回答:“頭很痛。”
沙大夫的家就在衛生院附近,他衣冠不整地從家里跑來。
戒嗔坐在小生的旁邊,看著沙大夫給他吊水。
忽然看見戒傲的半邊身子已經濕透了。戒嗔有些歉意地望著戒傲笑,沒有特意說什么感謝的話。戒嗔用干毛巾輕輕擦著小生額頭上細細的汗珠,覺得有些東西已經回到了他們之間。
院落中被雨水沖刷的石板,正一點點褪去覆蓋在它身上的塵土,恢復本應有的色彩。
從衛生院里拿來不少藥,小生搖頭不肯吃,戒嗔只好對他說:“吃完帶你去三重瀑玩。”
小生立即來了精神,問:“好玩嗎?”戒嗔說:“當然好玩,不過你只有把藥吃完了才能去。”
小生乖乖地吃完了藥,立即扯著戒嗔的袖子往后山跑。怕他病后體力跟不上,戒嗔讓他坐在自己的肩頭。小生很不老實,在肩頭動來動去,戒嗔只擔心弟弟會掉下來。
戒嗔感覺有只手在自己的頭上摸,小生忽然問:“哥哥,你們為什么沒有頭發?”
戒嗔居然隨口打了一句誑語:“因為小時候不聽話,所以長大就不長頭發了。”
小生立刻老實了很多。
又過了幾天,媽媽來領小生回家。戒嗔站在寺門前,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那次他沒有失意。
戒嗔沒有和媽媽說小生生病的事情,是無意間遺忘了,還是刻意地回避了,自己也忘記了。
他是否在擔心媽媽會因此不再帶小生來了?
那個冬天,媽媽說:“小生想來看你。”
戒嗔說:“有時間就過來吧。”
幾個月沒有見小生,他好像長高了。
小生詭異地對戒嗔笑。被他笑得心中發毛,戒嗔忍不住問:“小生,你在笑什么?”
小生攤開手,手心有幾根灰撲撲的藥草。戒嗔問他藥草是做什么用的。
小生悄悄俯在戒嗔的耳邊說,這個草藥是從老中醫那里要來的,如果涂在頭上,很快就可以長出頭發了。
(秋 天摘自青島出版社《小和尚的白粥館1》一書,本刊節選,陸 凡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