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劉邦的半百人生

嬴政與劉邦的皇權都同50歲天命之年有關聯。一個手握皇權止于“半百”，一個年過“半百”才掌權。嬴政生于公元前259年的趙國，正是秦國驍將白起大敗趙括的長平之戰次年。3年后的公元前256年，楚國沛縣的劉太公家生下第三個兒子劉季，也就是后來的泗水亭長，再后來的漢高祖劉邦。

嬴政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個稱皇帝的，追求長生不老的他，皇權卻止于50歲，從他39歲統一六國自稱“始皇帝”算起，執掌大秦皇權約12年。劉邦是在50歲（公元前206年）攻入咸陽被封為漢王的，屬大器晚成，于公元前195年駕崩，執掌大漢皇權差不多也是12年。

劉邦認同秦始皇開創的中央集權政治體制，他奪取天下后承繼前朝集權舊制，足見秦始皇對他政治上的影響。如果說作為秦始皇的嬴政是偶像明星，那么還沒有當上漢高祖的劉邦算得上他的“鐵粉”。二人一生的交會是作為泗水亭長的劉邦在驪山服勞役時，遠遠看著秦始皇乘坐皇家御駕浩浩蕩蕩出宮的盛大排場，慨嘆：“大丈夫當如是！”對劉邦而言，他做夢也沒想到幾年后自己會帶著沛縣那幫窮漢入主秦宮。

秦國自秦孝公起用商鞅變法到統一六國，歷七代君主，而大秦帝國消亡雖歷兩代，然僅用3年時間。若略去胡亥、子嬰的3年政權，放在歷史長河中看“秦時明月漢時關”，秦漢可不分家；若說秦始皇如同開國之君，那么劉邦當是守成之主，兩個人完美地開創和穩固了華夏一統天下的局面。

一

劉邦勝嬴政一籌，勝在團隊。

嬴政對待臣子不僅極為功利，還很冷酷，從他對待功臣王翦的態度可見一斑。

朝堂之上，34歲的嬴政意氣風發，問年輕氣盛的李信：“寡人準備攻楚，需要多少兵力？”李信脫口而出：“只要二十萬人。”嬴政轉而又問老將軍王翦：“王將軍您以為呢？”王翦三思后答道：“非六十萬人不可。”

這個數目相當于秦國當時能動員的全部軍隊的人數，嬴政聽了很不滿意，認為王翦膽怯，夸大滅楚的難度。于是他任命李信為大將，而將逆其心意的王翦免職并貶斥出京。

哪知李信攻楚，遭遇史上罕見的慘敗。嬴政震怒，馬上想到被貶的王翦，立即屈尊登門請求老臣出山。

深知嬴政為人的王翦不敢推辭，只提一個要求，“非用六十萬軍隊不可”。這時的嬴政滿口答應：“聽王將軍的。”

隨后又親自送帶軍出征的王翦到灞上，對他恩寵至極。君臣分別之際，王翦卻意外地拿出事先精心備好的圖紙請求秦王恩賞其子孫田宅，嬴政當即恩準。

出發不久，王翦又提出新要求派人報與秦王，亦被允。據說王翦在抵達前線之前一共提了五次封賞請求，下屬擔心會觸怒秦王，紛紛勸他適可而止。王翦這才道出實情：“事情哪里是你們想的那樣簡單啊！大王內心多疑，不信臣下，如今秦國全部兵力都在我一人之手，如果我不以多為兒孫討封賞來表明心跡的話，秦王肯定對我起疑心。”由此可見嬴政與身邊的臣子有多離心離德。

而劉邦不同，他身邊有一大批追隨者：蕭何、張良、樊噲……《資治通鑒·漢紀一·太祖高皇帝上之上》記載，搶在項羽等人之前殺入關中的劉邦，領著一幫沛縣窮漢進入繁華富庶的秦宮后瞬息被迷花了眼，賴在秦宮里不愿意走。樊噲勸劉邦走，劉邦不肯。張良又勸，總算將他勸走，趕著去干更大的事業——楚漢相爭。劉邦是人，也有人性的弱點，但他身邊有人提醒他，有人直諫，關鍵是他愿意納諫，敢于“斷舍離”。

二

劉邦勝嬴政一籌，勝在出身。

二人與團隊成員關系的反差是由劉邦與嬴政心理素質的差異所決定的。

出身王室的嬴政，從小就缺失安全感，他在童年、少年時期均處于極度不安全的權力斗爭中心。

嬴政生于長平之戰次年，在趙國作人質的父親拋下他和母親趙姬先回秦國，很難說寄人籬下的母子二人在敵國的生活有多如意。

待他隨母親回到秦國后，異母弟成蟜已出生。雖繼祖母華陽太后力挺冊立他為太子，但親祖母夏太后卻幫著弟弟成蟜母子。最終他雖勝出，但小小年紀就處于宮斗旋渦，難言內心有多幸福。父親即位3年就駕崩，他登基后又遭遇繼祖母華陽太后和母親帝太后的爭權斗爭，直到23歲親政。

而出身草莽的劉邦不同，雖然童年、少年時期物質條件不如嬴政，但是獲得的心理營養比嬴政富足得多。光腳的他在沛縣鄉間四處游蕩，從來沒有想到還有成王稱帝的那一天。從社會底層爬上來的人都需要借助外力，所以他從小就懂得抱團，在心底給別人預留空間。

嬴政出道即巔峰，時時有高處不勝寒之感，一步不穩就可能失去所有。劉邦出生時就在地平線，每往上走一步都是賺的，就是不往上走也無所謂，大不了跌回地平線。沒有安全感的人，內心貧瘠，很難厚待他人。只有內心富足的人，才有盈余的空間接納他人。這種心理素質的差異，在關鍵時刻決定著他們的行事和決斷方式。

三

劉邦勝嬴政一籌，勝在規則。

縱觀嬴政一生，最大的失敗在于廢立太子一事。長子扶蘇本是皇位第一繼承人，且對始皇的暴政有不同看法。當時百姓都期待扶蘇即位。嬴政48歲時作出一生中最大的錯誤決定，將扶蘇貶出京師，讓上郡的蒙恬在軍中出任監軍。可以說在他作出這個決定時，就已為秦國的迅速滅亡敲響了喪鐘。

皇權是至高無上的統治權，注定是最危險的火藥桶。每位皇位繼承人背后的利益集團都會為他們爭，逼他們爭。如何盡量避免這種爭斗，需要規則。傳統禮法主張的“立長不立賢”是最簡單、最好操作的規則。立長有客觀標準，以長幼為序，誰先來誰后到，無須爭議。立賢就不好掌握，賢與不賢是主觀判斷。秦始皇與漢高祖都想打破規則廢長立幼，但劉邦最終放棄，避免了嬴政的錯誤在他身上重演。

劉邦與呂雉所生嫡子劉盈雖6歲就被冊立為太子，但因生性懦弱，并不為劉邦所喜。劉邦有8個兒子，他偏愛戚夫人所生三子劉如意。劉邦抵不住戚夫人的枕邊風，在劉盈十余歲時準備換立太子。劉盈雖不才，但他有個能力超群的母后呂雉。呂后不惜一切代價保劉盈的太子之位，最終劉邦放棄換立太子的想法，保證漢初皇權的平穩交接。

四

劉邦勝嬴政一籌，勝在平衡。

秦有始皇，卻無始皇后。秦楚數代聯姻，后宮外戚把持朝政者眾，尤以楚系勢力為最。從宣太后到華陽太后，都是楚系外戚當權。秦始皇從登基到親政的十年時間內，也深受后宮外戚干政之苦，因而他特別排斥后宮外戚。

跟嬴政相比，劉邦不同，他容忍呂后干政。呂后趁劉邦出征時，聯手蕭何將韓信殺死，他內心并無責怪。在想換太子時，呂后使盡渾身解數干預朝政，他最后選擇退讓。劉邦臨死還對蕭何說擔心呂后亂政，要他作為丞相多擔當點。他沒有廢除呂后，作為身后事安排，與臣子立下非劉姓不得為王的盟約。

但秦王完全排斥后宮外戚的力量，導致自己死后，繼承人沒有皇室利益集團的支持，使得皇權旁落，被權臣玩弄于股掌，最終葬送江山社稷。

劉邦容忍呂后，實為新生漢朝脆弱的皇權尋到一根有力的拐杖。呂后在劉邦去世之后掌權15年，以強有力的政治手腕維護其統治地位，以其成熟的政治智慧施政，與民休息，無為而治，漢初國力日強，有力地鞏固了漢王朝早期政權。

這也是劉邦相對于嬴政的厲害之處。

（雪 球摘自《文史博覽·人物》2025年2月下，本刊節選，楊宏富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