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導老師 劉劍

書脊如同時間的使者,每道折痕都刻錄著靈魂深處的永恒。每一本書都像一扇通往心靈深處的窗,透過它,我們得以窺見不同時空的智慧與情感。
十六歲的指尖輕觸書頁,每一次與文字的邂逅都在拓印文明的記憶,書頁間散發著淡淡的墨香,仿佛能觸摸到時間的脈搏。書頁邊角早已被翻閱無數次,磨損得起了毛邊,字跡也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模糊起來,所有未竟之書都在反向生長,與我的眼神共同摩挲、細數時光的流逝。
梅雨季節的潮氣攀上圖書館的鑄鐵窗根,將《陶庵夢憶》的宣紙書頁染出墨色漣漪。青銅色的午后總是這般舒展而恍惚一一風掠過案頭,張岱筆下的雪夜與此刻的蟬鳴重疊,崇禎五年的月光竟從空調外機的縫隙漏進來,在借書卡上留下數百年前的指紋。
閱讀于我恰似普魯斯特的瑪德萊娜小蛋糕,總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將生命褶皺里的詩意悉數喚醒。
第一次被文字深深打動是在小學四年級,在禮堂后臺讀《草房子》時,細細品味紙月身世的段落讓我心潮澎湃。那段文字仿佛在北方小城煤灰般的雪中灑下江南水鄉的溫柔。那年冬天,我總是憑著記憶想象桑桑走過的蘆葦蕩,卻不知命運的伏筆早已埋藏在語文老師發梢的粉筆灰里。
若翻開十三歲的日記本,就會發現三毛的撒哈拉在數學公式間瘋長。她用來裝訂賬本的駱駝刺,比離人眼角的淚痣更讓我心悸;
她用汽油桶改造的花盆里,暴雨后瘋狂溢出的地衣恰似懵懂青春朦朧的甘飴;她用空心磚壘砌的羅馬柱,比鱗次櫛比的霓虹更接近永恒。這些在課桌下偷讀的章節,像沙漠里隱現的綠洲,讓少女的心事有了詩意的注腳。
十五歲的轉折藏在圖書館北墻第三排書架。博爾赫斯用《小徑分岔的花園》為我戴上哲學的棱鏡,讓我看清每個選擇都是通往平行宇宙的暗門。那天回家的路上,梧桐葉飄落的軌跡都似命運的交響,連數學試卷上的錯題都閃著帶有不確定性的微光。
真正與文字締結契約是在曾祖父的病榻旁。在化療泵微弱的聲音中,曾祖父的手指輕輕翻動著《活著》的扉頁,綠色的監護儀光線灑在書頁上,仿佛為這本書鍍上了一層翡翠色的光輝。福貴牽著老牛走過田埂時,曾祖父忽然說:“稻子抽穗的聲音,和輸液管一樣響啊。\"那一刻,余華冷峻的敘事突然裂開縫隙,掉出顆血紅的山楂,監護儀的電子聲化作生命的韻腳。黑暗里,文字不再是懸浮的意象,而是刺破虛妄的萬仞劍一一后來才懂得,有些書要蘸著消毒水才能讀出回甘。
新春整理舊書時,《流螢集》映出六年前的契約,當時夾在扉頁的銀杏葉如今已成為脈絡分明的書簽。泰戈爾說:“我不曾在天空留下羽翼的痕跡,卻為曾經的飛翔歡喜。\"我于晨風中低語,葉脈間斑駁的褐痕卻泄露了時光的密箴。忽然懂得真正的閱讀從不是對抗現實的盾牌,而是讓生命在共鳴中愈發豐盈的秘徑一有人用《彷徨》濾鏡修飾青春時,我的底色早已被川端康成的《雪國》沈從文的《邊城》暈染成宣紙上的濃墨。
昨夜暴雨叩窗,水痕在玻璃上蜿蜒成未注釋的古老文字。驀然間,書架上的《詩經》也仿佛在潮汐的呼吸中輕輕顫動。
當所有詞語沉入血脈,沉默便有了墨香的氣韻。那些被文字豢養的光斑終將在時光的冰川里凝成琥珀般的永恒。
暮色中,書架投下的影子與窗外的梧桐交織,編織成歲月的經緯。那些被文字滋養的光斑,終將在時光的長河中凝結成永恒。
(責編/李希萌責校/孫恩惠)
投稿郵箱:2531028211@qq.com
創作談
我常想象自己站在圖書館的塵埃與光暈之間,指腹摩挲書香的刻痕,如同觸摸文明古老的脈搏。每本書都預言著我與作者在某個褶皺里相遇?;蛟S真正的閱讀正是讓文字成為血液里的潮汐,在沉默中涌動墨香的韻律。
文學是綴在裙擺的星子,《紙上拾光錄》就是一次對閱讀與記憶的深情回。文字于我既是時間的容器,也是靈魂的拓印,那些在頁隙邂逅的瞬間早已超越文本,成為生命年輪中隱秘的光斑。我試圖捕捉的正是這種“文字的‘靈暈””,當墨印有了生命力的雀躍,閱讀便不再是單向的索取,而是一場與時空的互文。
此文獻給所有紙上拾光者,我們終將在文字的塔林里認領屬于自己的永恒。
——曾詩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