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導老師 胥亞運
不知何時,祖父從哪里搬來半桶天藍色的油漆,放在被歲月蒙了灰的樓道里,明麗得仿佛能點亮整個門前。
他原是一名鐵路工作者,自20世紀80年代就住在株洲的一個鐵路小區,時光荏苒,一直住到現在。只遠遠立在小區外面,就能看見青蔥樹影下一幢幢規整單調的小閣樓,外墻斑斑駁駁,被不知名的黑色須狀生物占領。墻皮撕裂成不規則的碎塊,露出陳舊的瓦磚,用鐵絲鋼筋圍成的窗臺,在灰白色調中格外顯眼,似是生了銹。
家人向祖父問起那桶油漆時,祖父只是答道:“外邊裝修,剩下的我給撿了回來,正好可以把門前那塊刷一刷。\"
不等半日,祖父就搬來小凳,拿了把刷子放桶里攪和攪和向墻上撲去,每根刷毛都均勻地染上漆料,在灰墻上綻放開來。許是生疏了些,祖父刷得并不平整,但油漆水一般的顏色卻把墻面好看的紋理放大得更明顯。祖父刷完一筆,連凳往后挪了挪,歪著腦袋端詳一會兒,滿意地笑笑,就又抄起刷子。
燥熱的夏日,他一雙眼緊盯著刷頭,像在給心愛的孩子穿衣,那一只手悠然擺來,悠然擺去,如同和著鼓點,伴著琴音,每一擺刷在墻上留下圓潤一筆。祖父的衣衫逐漸浸出大面積深色色塊,汗水順著松弛的皮膚與凹陷的皺紋流下,掛在祖父下巴上,后來支撐不住直直向地上摔去不知摔了多少顆,祖父仍舊慢條斯理地刷著,時不時哼些小曲兒,聽著像是“不慌不忙,來日方長”。
遇到不好刷的小角落,他先是拿刷子清掃,靈動的刷毛如翩飛的蝴蝶在墻上舞起獨屬于他的華爾茲,隨后斜拿著刷子用細頭往角落彎一個弧,即使是再小的灰白色塊也被明艷的藍替代。
祖父的臉上時而熠熠發光,時而神采飛揚,上挑的眉毛,唇邊彎成好看的弧度,輪廓間分明是少年的模樣,意氣風發,策馬山河。我已經許久許久,或者說從來沒有過見過祖父這樣的神情,當然也沒有機會看見祖父年少的模樣。
說要刷門,其實是很突然的。但在祖父親切深長的目光里,在他獨自勞動的堅持里,在他一筆筆把滄桑替換成新生與活力的時刻,祖父是否想到了曾經的歲月?他也曾為少年,也曾赤誠無畏,肆意生長。
如今上了歲數,如同破了皮的墻和落了灰的樓道,在流年的煙波里黯淡下去。但不管經過多少時間和苦難洗禮,我知道,因為勞動,祖父的內心始終如天藍色般明媚,就像新刷的墻壁,亮麗鮮艷。他在平凡的世界里,尋找著生命的充實和歡趣。
刷好后,祖父又搬了幾盆綠植放在門外,家家房屋緊密相連,灰白統一。遠遠望去,只見一個藍色小點,夾雜著幾抹綠如新生的嫩芽。祖父用他的勞動驚艷了整個夏天,也驚艷著兒孫的人生。
(責編/孫恩惠責校/李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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