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老狼，幾點鐘

前情提要

上期講到，錦瑟回想起老狼從福音堂地下密道逃走時的情景，懷疑老狼就是自己青梅竹馬的柳漱風。周卓然進城打耳環，借機圍觀了博士和王先生下棋。阿姆斯特丹送來情報，他們計劃和老狼聯手劫獄一一救出劉支隊。

第四章：小杏子

3月31日上午11點鐘 哨樓的坍塌

1

小杏子等那對銀耳環等得太久了！

她有好幾次做夢都夢見了那對耳環呢！醒來后去摸枕頭，可是，枕頭是空的，又摸了幾下，才笑了，原來是做夢呢！她夢見自己戴著耳環睡覺，肖驚心笑話她說：“沒見過誰睡覺還戴耳環的。”

“你別急，等你像姐姐這么大的時候就也有了。”夢里的小杏子特別寬容，“錦瑟說過的，剩下的還夠做好幾對耳環呢，給你留著呢，你就可著勁兒快快地長吧…

“人家才不稀罕呢，看你怎么睡覺！\"

小杏子果然就發現戴耳環睡覺真是一個問題，尤其是側身躺著的時候。小杏子睡覺喜歡側身躺著，蜷縮起來像一只小貓。

耳環的棱角刺疼了耳朵，誰讓這個銀耳環是這么好看的蝴蝶呢，有好多棱角啊。小杏子就笑，笑著笑著就醒了，醒了一摸耳朵是空的，就又笑。真傻，自己摘下來了啊，就去摸枕頭，可是，空的.

摸了三次，才知道這是一個夢，就又笑，笑著笑著，又睡著了。

錦瑟和周卓然都說了，這次做的是最新的式樣，福生把圖片都給他們看過了，的確是上海的新式樣。

小杏子也真想去福生那兒看一看?。】墒牵\瑟很少帶小杏子進城，這段時間，連她自己都不進城了，有什么事兒都派周卓然。

為什么不派我去??？小杏子嘟著嘴想了一會兒，又想起崗哨那些一身臭味的哨兵，總找借口搜她的身一一但凡是年輕好看的姑娘進城，這些哨兵總是在人家身上搜來搜去的，還彼此擠眉弄眼地怪笑。

小杏子想著想著，恨了一會兒討厭的哨兵，又喜歡起自己來，臉上飛了紅暈，原來自己也長成了好看的姑娘……

啊！今天小杏子好早就醒了，因為周卓然說今天要把福生做好的銀耳環帶回來給她。可是，等了這么久都不見周卓然回來。早上操課時小杏子一跳一跳地往外看，可是，跳那么高，視線還是被圍墻擋住了，看不見圍墻外面的路。有幾次，她偷偷地跑到門口，那條通往城里的小路空空蕩蕩，一個人影兒都看不到。

小杏子急得六神無主，把自己都等成了一只慌亂的蝴蝶，四處亂飛，找不到花，也找不到水。沒有花，沒有水，還不夠蝴蝶慌嗎？

漸漸地，心焦起來，有了火。哼，現在我等你等不到，等會兒，我讓你找我也找不見！

小杏子想，等會兒周卓然帶了自己的銀耳環回來，一定會滿世界地找我小杏子的，我也讓你找不到。小杏子笑了，想起剛來福音堂的時候，周卓然整個就是一個悶葫蘆，唯一愿意和小杏子玩的游戲就是躲貓貓。周卓然特別會躲，他躲起來了，大家就算是把福音堂的瓦片翻完，都找不到他。

大衣櫥就是周卓然最先找到的好地方，他說他喜歡躲起來，尤其是躲在一個黑黑的地方，誰也找不到，那個地方就是屬于自己的了。

小杏子后來也喜歡上了大衣櫥?？墒怯幸淮嗡懔诉M去，等了好久，周卓然都不來找她，后來，她就在大衣櫥里睡著了。

再后來，瑞林小學的孩子多了起來，錦瑟就不讓他們隨便進出自己的寢室了，更不要說大衣櫥了。但是，對于小杏子和周卓然還是會例外，只是他倆都長大了，再也不會玩躲在大衣櫥的游戲了。

但是今天，小杏子就是有點兒生氣，就是想躲在大衣櫥里，她就這么做了。她遠遠地望見有一個小人從城門處拐上了通往福音堂的小路，那就是周卓然。小杏子就一邊跑一邊在心里笑，看看你怎樣滿世界地找我，讓你也心焦一次！

躲在大衣櫥里，聞著淡淡的夾雜著陳年衣物的淡香和樟腦丸味兒，小杏子能聽見自己“怦怦怦\"的心跳。等到心跳逐漸平靜下來，小杏子突然就意識到自己行為的可笑。

“怎么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小杏子有些嗔怪自己，“等會兒錦瑟發現了，該多難為情啊。\"

就在小杏子準備起身離開大衣櫥的時候，門被推開了，聽腳步聲有兩個人，是周卓然和錦瑟。

2

“對！哦，我明白了…\"小杏子只聽見棋子避嘅啪啪落在棋盤上的聲音，然后就聽見周卓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啊？怎么周卓然回來了也不著急給我耳環，兩個人竟然神神秘秘地下起了圍棋??？

“你啊！\"只聽見錦瑟說，“你不是說，好幾次王先生落子的時候都有意無意地瞅瞅你嗎？他這是在特意提醒你，懂嗎？”

“我也是這么理解的?！?/p>

只聽見錦瑟在寢室里走來走去，小聲地嘀咕著什么。小杏子知道，錦瑟每次思考問題的時候就喜歡這樣走來走去。有一次，小杏子看得頭都暈了，可是，錦瑟往往這么走幾個來回，心里就會有答案。這次也是這樣，果然，錦瑟開口了，只是，這次她的思考是通過向周卓然提問來獲得的。

“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我的數學老師告訴我們，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F在我們來假設一下，因為，只有這樣的假設成立，我們心里許多困惑和謎團才能解得開。\"

“首先，那個刺客一一老狼，你覺得他是一個人嗎？”

“什么意思，難道他還有伙伴？敵人又是封鎖又是排查，還在城里布下了天羅地網，他一個人這些天是怎么過的，我都在替他提心吊膽呢。如果還有其他同伴，目標更大，不是早就暴露了嗎？“周卓然說道。

“對，這個問題我也想過，我也傾向于只有他一個人，但是，\"小杏子聽錦瑟敲了敲桌子繼續說道，“如果，沒有人跟他策應，老狼怎么知道那個大漢奸的行蹤？他怎么知道‘國府還都紀念日'那天，考試院院長汪繼昌會到瑞林小學視察？\"

“哦！我明白了！\"只聽見周卓然拍著桌子說，“這是一個巡視組，有政府專員、教育專家，當然還有特務機構和衛隊，這群人里一定有一個人在不斷地跟老狼聯系，把他們的最新行蹤告訴他.\"

“對！所以，這樣的刺殺一定不是第一次了，不然這個老狐貍也不會在‘紀念日'那天搞調包計。\"

“也就是說，他們已經開始懷疑這個巡視組里有‘奸細’？”

“對！“小杏子聽錦瑟說道，“如果有這么一個內應的話，如果他被懷疑，甚至被軟禁起來之后，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兩件事情：一、老狼和內應都危在旦夕；二、如果沒有事先約定，這時，他們只好各自行動。\"

“如果你是老狼，你會怎樣？\"

“如果我是老狼的話，手里有那么好的武 器，我會一個一個地收拾他們。\"

“如果你是那個被軟禁的內應呢？\"

“我也會拼個你死我活，不過，細想一下，和老狼比較起來，內應更艱難。如果是我，我會想辦法找友軍。\"

“所以，他找到了王先生。\"

“你是說那個博士是內應？”

“我是在大膽假設！”

小杏子在大衣櫥里聽他們講話不知所云，都快睡著了，只聽見周卓然一拍大腿，說了句“我懂了”，嚇了她一跳。

“只有和地方抗日力量聯合起來才行，這樣既可以自保，還能夠完成大事兒。”

“沒錯！“錦瑟的語氣里有對周卓然掩飾不住的贊許。小杏子也覺得周卓然這家伙太聰明了，脾氣又好，有時想恨他都恨不起來。只聽見錦瑟繼續說道，“如果你是那個大漢奸，你會怎么想？”

“我……”只聽見周卓然思忖了一會兒說：“也許，他早就離開了這里，又或者，他根本就沒有來！\"

“太棒了！”小杏子聽出了錦瑟語氣里的欣慰，“老狼在漢口已經殺了不少漢奸，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這個巡視組之所以這樣大張旗鼓，實際上是設了一個局，張了一個網，只等老狼自投羅網….”

“他媽的！”只聽見周卓然牙齒咬得“咯咯\"響，周卓然從來不說臟話的，不過小杏子這時也鼓勵他這么說，真是可恨。

“憤怒解決不了問題，\"錦瑟在安撫周卓然，“我也是從你剛才跟我復盤，我猜到的‘棋語'?，F在，我們來看看王先生和這個博士在棋盤上都討論了些什么，接下來，我們能做什么….”

“天啦！”小杏子以為他們的對談馬上就要結束了，沒想到還要討論！昨晚一晚上惦記著銀耳環沒有睡好，小杏子聽著聽著眼皮沉重了起來。

3

“這是哪里呢？“小杏子想了好久，聳著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陳年衣物的淡香和縹緲的樟腦丸味兒，“我居然在大衣櫥里睡著了?！?/p>

小杏子笑了，睜開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能影影綽綽地看見在她眼睛上面掛著的那些衣服，那感覺就像去年夏天的時候躺在草地上仰望錦瑟。

小杏子坐了起來，靠在衣櫥的側壁上，掩著嘴巴一錦瑟說女孩子打哈欠要用手掩著嘴巴一一打了一個哈欠，她覺得好極了。

小杏子又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屋內說話聲沒有了，他們應該出去了，靜下心來能聽見隱約傳來孩子們的歡笑聲，好像是在操場那個方向?，F在正是偷偷溜走的好機會，去找周卓然要耳環。

小杏子站起身來，差點兒鉆進一件貂絨大衣里面去了。小杏子笑了笑，干脆繼續往里面鉆，光滑的皮毛摩擦著她的手和臉，癢癢的，怪舒服的，就是讓她覺得只想笑。小杏子弓著背，聳著肩，用胳膊把掛著的大衣撐開了一一幸好大衣被衣架掛著，這樣就不會因為她個子小把衣服拖在地上了一胳膊伸進大衣的袖管里的時候被什么硬東西磕碰了一下。

“哎呀，再把耳環一戴，把頭發盤起來，插上一朵花，就跟南京城里的小姐一樣了\"小杏子真想取下大衣，穿著出去照照鏡子，她記得錦瑟的書桌上有一面小鏡子的。

就在她縮回胳膊的時候，那個硬東西又磕碰了她一下。

“是什么呢？”小杏子很好奇，她一手捏著那個硬東西，一手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衣兜口，“原來是開在內側的一個暗袋”

當一把冰冷的小手槍被小杏子拎出來的時候，她著實被嚇了一跳，差點兒把槍扔了。

小杏子的心怦怦地跳著，遠處從操場上傳來“老狼老狼幾點鐘\"的喊聲，肯定是肖驚心她們又在玩游戲。

小杏子捂著怦怦亂跳的心，用右手握住了手槍。好沉啊，別看這么小，舉在手里像是一個小秤砲。

小杏子用雙手握住槍，對著大衣櫥的側壁，瞄準著。

“沒想到錦瑟還有一把這么漂亮的小手槍，\"小杏子舉著槍想著，“這下好了，可以不怕福田次郎了，郭小川也不怕，只要他們再敢來，‘叭’！‘叭’！”

小杏子嘴里小聲地模擬著槍聲，食指觸了一下槍栓，很快又縮了回來。

忽然，小杏子覺得正在瞄準著的大衣櫥側壁有點兒…怎么說呢，有點兒像道門，越看越像一道門。

小杏子收了槍，敲了敲側壁，“咚咚咚”，很空洞。又爬過去，敲了另外一側，“砰砰砰”，很實在。

同為衣櫥的兩個側壁，為什么敲上去聲音不一樣呢？小杏子推了推，推不動。想了一會兒，用了更大的氣力去推，“咚\"的一聲，門開了。

小香子的心又開始怦怦地跳起來，她探頭望了一下，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見，一股潮濕陳腐的味道撲鼻而來。

那支小手槍給了小杏子莫大的勇氣，讓她敢去探險。她舉著槍，貓著腰，從大衣櫥的側壁打開的那扇門鉆了進去，她覺得自己像老狼一樣勇敢。起初，還有一點淡漠的光，依稀能隱隱地看到幾級臺階，伸了腳，探過去，果然就是臺階。就這樣，她一步一步地下了臺階，最后伸腳探過去，是平坦的通道，她知道，臺階下完了。

現在什么也看不見了，只聽得見自己心臟像報時的大掛鐘那樣“當當當\"地撞擊胸膛的聲音，還有就是自己的呼吸聲。

味道也不好聞，走了幾步，已經身陷深重的黑暗之中了，什么也看不見。

小杏子害怕起來，如果不是手中的這把小手槍，她可不敢走這么遠，雖然在同學們中，她已經是最大膽的女孩了。

“去找周卓然！\"想到周卓然，小杏子心里不怕了，但同時也驕傲了起來，“他肯定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個地下通道。\"

周卓然什么都知道，處處比小杏子強，雖然小杏子未必就要跟他比個高低?？墒?，一想到也有小杏子知道而周卓然不知道的事情，這還是讓小杏子很興奮。

4

小杏子把小手槍放回原處，偷偷地從錦瑟的寢室里溜出來，走進春天的陽光下時，心還是跳得厲害。想一想，像一次冒險，更像是一場夢一樣，讓她覺得不真實。

她要快點兒見到周卓然，就在下一秒，為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耳環，也為了剛剛發現的這個驚天大秘密。

不知道錦瑟知道不知道？小杏子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告訴錦瑟，不過周卓然肯定能拿主意，由他決定好了。只是還有一件事情，要不要告訴周卓然，錦瑟有一把小手槍，就藏在大衣櫥里那件貂絨大衣里面…

小杏子跑過瑞林小學的教室，沒有聽見錦瑟在里面講課，她不在教室在哪兒呢？小杏子跑過教室門口的時候往里面膘了一眼，教室是空的。

小杏子跑過操場的時候，操場也是空的。難道，剛才我聽錯了？明明那歡笑聲就是從操場傳過來的啊，他們不是在玩“老狼老狼幾點鐘”嗎？

小杏子跑到菜園地，也沒有人，只剩下一群大白菜還傻不楞登地蹲在菜地上，有幾根還沒有開花的菜臺，從沒有卷心的白菜里探頭探腦地生了出來，立在陽光下，有點兒茫然失措的樣子，跟此刻的小杏子有點兒像。

人都到哪兒去了呢？發生了什么事幾嗎？

小杏子望了望福音堂，想看看現在到底是什么時間？為什么一個人也看不見。

剛從福音堂拐到左廂房，就被肖驚心拉住了，肖驚心的小手冰涼，可是小杏子的手心里卻全是汗。

“嚇死我了！\"小杏子埋怨道，“你怎么突然從門口冒出來了？怎么一個人也找不到？”

“飯都涼了，快進來吃飯！\"

小杏子的肚子仿佛是聽到這話之后才突然一下子餓了，其實應該是小杏子聽到這句話之后，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餓了。她早就餓了，進了屋，看見飯桌上一碗米飯，旁邊的盆子里還剩下一點幾燒蘿卜。

小杏子端起碗來，把米飯倒進盆子里，拌了幾下，就狼吞虎咽起來。

飯菜有些涼了，同學們都默默地縮在飯堂里不說話，一雙雙驚慌的小眼睛濕亮亮地町著她。

小杏子嘴巴里滿滿的都是飯菜，舌頭在里面根本沒法打轉，只好回回吞下幾口后，才邊嚼邊問：“你們都怎么了，怎么都不說話??？”

“剛才城里好響，像是打炮的聲音，”肖驚心說，“我們在操場上正玩游戲呢，嚇得我們都跑了進來。\"

小杏子見其他同學都附和著點頭。

“我怎么沒有聽到??？\"半碗飯下肚后，小杏子餓得沒有那么慌了，她邊扒飯邊想，“哦，對了，那會幾我肯定是鉆進那個神秘的黑洞里去了…….”

“不是打炮，”一個男孩肯定地說道，小杏子從人群里認出了他，是季鳳濤，只聽他很肯定地說，“日本人打城的時候就放過炮，不是這樣的聲音。\"

“那是哪樣？”肖驚心反問道。

“比這個還要大，‘轟隆’…\"李鳳濤一邊用手比著大小，一邊思索著，用嘴巴來模擬炮擊聲。

“這不是打雷嗎？\"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話，大家都笑了起來，笑著笑著聲音小了，又都安靜起來了。

“今天誰值日？\"小杏子的一碗飯已經下肚了，邊問邊端起菜盆，把剩下的湯汁也喝了。剛好輪到季鳳濤和肖驚心值日?！昂茫悄銈兪帐案蓛舭?，我要去找錦瑟，先生去哪兒了？”

“錦瑟，錦瑟，你總是這樣叫先生的名字。\"肖驚心小聲地嘟噻著。肖驚心對于小杏子常常習慣性地直呼錦瑟的名字很不滿意，經常批評她，當然這批評里也含有一絲絲女孩子的妒忌一小杏子這樣直接喊先生名字就顯得和先生更親近一些，雖然事實上的確如此，但是，肖驚心就是不服氣。

“好呢，我的小妹妹！”小杏子這次沒有跟肖驚心計較，蹲下來幫忙把她頭上的蝴蝶結解開重新扎好，一定是剛才玩游戲瘋跑跑松散了。

“錦瑟先生和卓然哥哥在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她讓我們收拾好碗筷后各自休息，你總不回來，我們也不好洗碗…\"就在小杏子蹲下來跟肖驚心扎頭發的時候，肖驚心在她耳邊小聲地說道，那語氣又甜又糯，和剛才批評小杏子的語氣判若兩人。

“打炮過后，城里有好多槍聲，響了好一陣子，這是出事兒了”肖驚心滿意地摸了摸自己的發辮，說：“先生囑咐我們哪兒都不要去?！?/p>

5

我早該想到了！小杏子一邊奔跑著上樓一邊在心里說道，四處都不見他們，他們肯定在大掛鐘下的閣樓里。

因為那里視野最開闊。沿著那條小路，天氣好的時候，一直可以看到王四爹遠遠居住著的那個村子，也能看到城門的崗哨。

當然，那里，那里，還有，還有那一群鴿子??！

小杏子想起了過去的兩三年時間里，周卓然是如何一點一點地接近那些鴿子，并開始一點一點地訓練那些鴿子。從喂鴿子開始，他那么有耐心，也那么勇敢，從閣樓上爬到屋頂，提著水桶和掃帚去清理鴿子們居住的那間搖搖欲墜的小屋，然后又帶著釘子和裁好的木板條去把小屋修補好，加固了小屋后，又補好了屋頂，還重新給屋頂刷了三遍桐油。除了依舊坍塌的寶塔尖兒之外，鴿子屋現在是風吹不進，雨淋不到。周卓然本來按照量好的尺寸重新做好了鴿子屋的門板和鴿子屋那寶塔一樣的尖頂兒，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一直沒有更換。不僅如此，周卓然還把先前拆換下來的舊木板條又橫七豎八地搭在了鴿子屋的屋頂上，遠遠地望過去，仿佛還是那個破舊的搖搖欲墜的鴿子屋。

也許，這才是周卓然想要的鴿子屋。

小杏子奔跑著上樓的時候，心里敞亮了起來，漸漸地明白了周卓然的用心。

錦瑟和周卓然果然就在閣樓上，他們見上樓的是小杏子，彼此對望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遠處的城門。鬧噻噻的人群還沒有消散，先前架在城墻上那個高高的哨樓坍塌了，還時不時地升騰起一些煙塵。

“啊！哨樓坍塌了，是誰放的火啊？\"小杏子忍不住噻道，說了一半的時候，她意識到自己聲音大了一點兒，趕緊小聲地說道：“早該被燒掉的…可是，可是，這怎么可能？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城里有兩處這樣的哨樓，一處在保安團，一處在城門上的城墻上。聽周卓然講，保安團的那個哨樓最高，在保安團和黑牢之間，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哨兵輪值，每次三個人，一個負責監視黑牢的犯人，一個負責保護保安團，另外一個人機動；城門的這一處直接架在城樓上，視野更是開闊，遇到緊急情況可以直接通過信號槍跟保安團的那個哨樓聯絡，這個哨樓也是二十四小時輪值，每次兩人，三班輪崗。這兩個哨樓就是惡狼的兩只眼睛，監視著小城的一切。

“小杏子說得對啊，\"錦瑟望著周卓然說，“他們是怎樣做到的？”

哨樓像個怪物一樣倒下了，火熄滅了，燃燒著的灰燼也淡了，人也逐漸散了。周卓然把目光從遠處的城門收了回來，望著小杏子笑了，伸手掏出一個小布包說：“四處尋不見你，給你！\"

小杏子臉紅了，接過小布包，卻已經沒有早上那樣急迫的心思了，忽然覺得心心念念的這一對銀耳環也沒有那么重要了，可是，重要的到底是什么，她也說不上來了。

錦瑟從小杏子手里接過小布包，打開后一對亮閃閃的銀耳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提起來，就能看見兩只翩斑的小蝴蝶一閃一閃地在陽光下飛。

“再不戴，這耳洞都要長上了，\"錦瑟幫小杏子戴上耳環后，端詳了一會兒，拍了拍她的頭贊嘆道：“真??！”

第五章：周卓然

4月1日上午8點鐘 阿姆斯特丹沒回來

1

郁金香回來了，風車回來了，木鞋回來了，連海盜都回來了，唯獨不見阿姆斯特丹。

周卓然心中有一種不祥之感。

第一次這樣揪心地替阿姆斯特丹擔心還是在一年前，那是周卓然第一次放飛鴿子。

一年前周卓然照例到達仁堂王先生那里去給錦瑟的“心絞痛\"抓藥，那天王先生講了一段話，一年之后，周卓然才如此深刻地理解了那段話。

當時城里興盛福醬園的張老板正在替他的夫人跟達仁堂的王先生討藥方，王先生聽完癥狀陳述之后，沉吟了一會兒說：“哎呀，你怎么不早說?。≌嬲暮弥嗅t是‘治未病’....”

“什么叫‘治未病'?。俊?/p>

“《黃帝內經》說：‘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此之謂也’，這就是咱們中醫所說的未病先防和既病防變。\"王先生邊說邊對著周卓然點了點頭，說：“通俗點幾說，就是沒有病的時候，咱們要預防，有了病，咱們要防止加重…‘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說的是同一個道理。\"

“這……沒病的時候誰能知道她要得這個病?。俊?/p>

“哈哈哈，張老板不著急，我記得福音堂有鴿子，\"王先生對著周卓然打了個哈哈說，“有了鴿子，我給你開個單方，不用吃苦藥。”

上個月王先生給周卓然配了一袋鴿食，有綠豆、玉米和小麥，王先生說那么好的信鴿不訓練可惜了。

“怎么訓練？“周卓然特別喜歡那群噗嚕嚕飛的鴿子，每次站在大掛鐘下看鴿子盤旋著飛，仿佛心也隨著那些鴿子在飛，美妙爽氣。有時周卓然也想討好那些鴿子，把剩飯或稻米喂給它們吃，可是，它們要么不吃，要么吃完就飛走了，從來不親近人。

“訓練鴿子第一步就是要它親近你，新出生的小鴿子多不多？”

“有幾只！“周卓然想了想說。

剛來的時候，鴿子少，瑞林小學重新開學之后，有了人氣，鴿子也多了起來。

“好，先從幼鴿開始。\"王先生笑道：“你先前喂得不對，喂太多，它們吃飽了不飛，等你抓了煨湯啊？”

周卓然明白了，訓練鴿子的第一步叫“親和訓練”，要有耐心，不要喂飽是關鍵，目的是建立和鴿子之間親近、信任的關系，要和鴿子之間建立感情，直到有一天，哪怕你手里沒有任何食物，它也愿意落在你的肩頭。那么，這第一步才算是成了。

經過一個月的訓練，現在好不容易有幾只鴿子愿意跟周卓然親近了，怎么王先生竟然要拿鴿子做藥，王先生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p>

周卓然沉住氣，什么也不說。

“鴿1只，配芋頭（炒焦），夜明砂10克，鱉甲15克，龜板15克，燉雞吃，每日1次?！蓖跸壬鷮懲攴阶雍竽盍艘槐椋烈髁艘粫?，說：“單方治大病，尤其是這個方子治婦女干血癆、經閉有特效！鴿子嘛，我讓這個小老弟送過來！”

這一個月以來，周卓然和鴿子的感情越來越深厚，彼此開始相互依戀，聽王先生這么一說，周卓然只覺得心頭一疼，仿佛他的鴿子真的被人拿來熬了湯。

“這……”周卓然搓著手，站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好！那有勞先生配齊了我直接到達仁堂取藥！\"張老板對著周卓然拱了拱手說，“瑞林小學的醬菜我包了，如此亂世，只當助學！”

興盛福醬園是一家前為臨街商鋪后為腌制作坊的醬園，是周卓然見過的最大的醬園，也是方圓幾百里的老字號。由于院內每天運送貨物的車輛進出十分繁忙，醬園院子的大門白天一般是敞開的。遠遠望過去，腌缸足有周卓然的個頭高，蓋子是用薄薄的竹條編制而成，上頭尖尖的猶如大草帽。幾十個大缸一排一排地擺在露天院內，一眼望去很是氣派。逢到翻缸、曬缸、倒缸的時候，整條街都是醬菜的味道。

2

周卓然臉紅脖子粗地想要上前跟王先生理論，王先生卻笑呵呵地呷著茶，還給周卓然也倒了一杯，周卓然一揚手，把茶碟打翻在地。

王先生還是“呵呵\"地笑著，喝了一口茶，說道：“看來你和你的鴿子有了真感情！”

望了望腳下的茶碟，周卓然真想再踢上一腳，卻聽見王先生喝完茶咂著嘴說：“這就好，這就好！\"

王先生邊說邊站起身來收拾被周卓然打翻的茶碟。

“孺子可教也，跟我跟錦瑟也學了這么久，多少還是學了點兒東西。“王先生用袖子揩了揩茶碟，重新倒滿茶，說：“不錯，不錯。能忍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我要是像你這么年輕，早就忍不住，估計在張老板面前就要翻臉了..\"

周卓然接過茶，一仰脖子喝了個干凈，雖然還是氣鼓鼓的，但是感覺王先生話里有話，就聽他接下來怎么講。

“等鴿子肯親近你了，愿意落在你手掌心里啄食，也愿意你撫摸它，就可以帶它出來定點放飛了！\"王先生喝干了茶說道，“你看，我這茶是粗茶，碗是粗碗，打碎了也不可惜還結實著呢，偏偏打不碎！\"

周卓然臉紅一陣白一陣，提起茶壺給王先生斟了一杯茶，想了想，給自己也斟了一杯。

“你看，斟得太滿了！斟茶跟寫文章一樣，不能太滿，這個你們先生沒教？“王先生把嘴巴湊在茶碗上“吱啦”一聲喝了一口接著說，“興盛福醬園的張老板要鴿子治病，嗯，這個理由好，這樣，你就可以帶著鴿子來我這兒放飛了，鴿子的吃食我都準備好了。銀匠福生那里我也讓遠志送了鴿食，可以設兩個點兒.”

周卓然想起了城門口的崗哨，恍然大悟。如果不是以這個理由帶鴿子出來，你每次進城帶兩只鴿子，想要做什么？

“放心，鴿子我另外準備的有，不會把你的荷蘭鴿拿來熬湯的……\"

周卓然臉一直紅到脖子根兒，端起另外一杯茶，茶斟得太滿，前襟都讓茶水打濕了。

周卓然記得第一次把阿姆斯特丹帶到達仁堂的王先生那兒放飛的時候，擔心壞了，離開達仁堂的時候簡直是一步三回頭，生怕自己的鴿子回不了家，又怕落在地上被貓吃了，飛在天上被鷂鷹叼走了。

也幸虧周卓然提前訓練他的那些鴿子定點放飛，現在，每只鴿子都有了自己另外的家。阿姆斯特丹到達仁堂，郁金香去老亨利鐘表行，海盜最能飛，它常常直接落到王四爹家的飯桌上，跟王四爹的孫子一個碗里搶飯吃。

“清鄉運動”之后，面對保安團的銅墻鐵壁，周卓然深刻理解了達仁堂的王先生所說的治未病，現在想來，那時王先生根本就不是在跟興盛福醬園的張老板講中醫，而是在跟周卓然上課。

這就是深謀遠慮，這些年，周卓然跟錦瑟和王先生學到了太多。

郁金香回來了，風車回來了，木鞋回來了，連海盜都回來了，唯獨不見阿姆斯特丹。

只是它們帶回來的都是壞消息。上午達仁堂的王先生還在和那位博士下圍棋，可是，下完圍棋不久就被抓走了，這次，估計是誰也保不了他了。錦瑟說得對，當那位博士找到王先生下棋的時候，他們兩人都知道，能把三盤棋下完，就算是走運了。

周卓然連晚飯都是小杏子端到閣樓上吃的，他堅持要在那里等阿姆斯特丹。因為幾乎每天黃昏，阿姆斯特丹都是直接從天上落在周卓然的肩膀上，他們親熱一番之后，阿姆斯特丹才肯回鴿屋。

為了給鴿子們增加蛋白質，周卓然會從墻洞里鉆出去，來到秋水河邊，用一根竹竿吊起竹籃，在竹籃里放一些剩飯菜，沉到河水里，過一會兒提起竹籃，竹籃里往往會有歡蹦亂跳的小魚小蝦。周卓然把這些小魚小蝦用鐵鍋炕熟磨碎后，拌在綠豆小麥里，那是給他的鴿子們最后的晚餐。

所以，每一只晚歸的鴿子，都會到閣樓上跟周卓然報到。

晚上，周卓然躺在小床上，在黑暗中睜大著雙眼，他想，只有阿姆斯特丹沒有帶回壞消息，但是，它沒有回來，這本身就是一個壞消息。

3

這幾年周卓然幾乎是在如饑似渴地學習，錦瑟書架上的書，他全讀完了，除了那本紅脊藍皮的拉丁文詞典之外一錦瑟不許他動那本書，而且，錦瑟也坦誠地笑言，這本書里她認識的單詞也不超過五十個。

達仁堂的王先生那里的書倒是沒有全讀完，那也只剩下幾本古奧的醫書了。有的人進入青春期后就慢慢地長大了，有的人一輩子都長不大，有的人卻在一瞬間就長大了。周卓然知道他是哪一天長大的，是哪一個瞬間長大的。也許是在他抱住媽媽那吊在房梁上仍有余溫的身體時，也許是聞見倒伏在地上父親腥甜的鮮血時，也許還要早一點兒，是在他把那個太陽國旗的肩章投入同學家屋梁燃燒著的火堆中時……

總之可以確定那一天，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就在這一天，周卓然永遠地告別了童年。

后來，他連一句孩子氣的話都沒有說過了嗎？也許說過，在他和小杏子一起的時候，也許他說過，但是，他都不記得了，但有一次，他記得。

當他擔心了一天的阿姆斯特丹真的飛回來了，那天，他抱著自己的鴿子親了又親，把準備好的食物拿出來放在手掌心喂它，讓鴿子一下一下地啄疼他的掌心，他又疼又癢，眼看著鴿子啄過的手掌留下一個白點兒，再眼看著這個白點兒恢復血色，他笑著流下了幸福的眼淚。

第二天，他又把阿姆斯特丹帶到達仁堂去放飛，像個孩子一樣地跟王先生講述著，還問東問西。而王先生只是時不時地膘一眼門外，笑呵呵地喝著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王先生，再訓練下去，我的阿姆斯特丹是不是就會說話了？“好多年后，周卓然終于又講了一句孩子氣的話。

“說話，為什么要說話？”

“比如見了人說‘Hello’‘你好’，高興了 知道說‘乖乖隆地咚’，不高興了就說‘犯 嫌.....

“它可不是關在籠子里學舌的八哥鳥，”王先生撇撇嘴說道，“我們的鴿子不取悅別人，我們的鴿子是….”

王先生頓了頓，望了望門外，放低了聲音，卻堅定了語氣：“我們的鴿子是戰士，是情報員！\"

周卓然一臉孩子氣的笑容和好奇頓時不見了，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心緒復雜地啜嚅著，什么話也沒有說。

“怎么了，\"王先生走過去，伸出兩個指頭，小心地用指肚摸著阿姆斯特丹脖頸上的羽毛，語氣溫和地問道，“卓然養過八哥？”

周卓然在心里又看見了被燙死在水壺里的黑珍珠，強忍住眼淚，嘴角抽動了一下，沒有回答，正好興盛福醬園的伙計拍門進來，說是張老板讓來取配好藥的鴿子。

“我的阿姆斯特丹是一名戰士！\"周卓然望著屋頂，窗外有朦朧的月光透進，他翻了個身安慰自己道，“明天，它一定會飛回來。\"

翻了個身，還是睡不著，周卓然就想白天時，他看到的那兩局棋。為什么我親眼看到了那兩局棋，而且，關鍵的地方王先生都用眼神提醒過我，我卻沒有錦瑟看懂得多呢？而錦瑟根本就不在現場….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周卓然突然在同學們均勻的呼吸聲中小聲地說出了這句話，他簡直都能聽到自己的聲音是如何突兀地響起，又是怎樣逐漸消弭。

郁金香從老亨利鐘表行福生那里帶回來的消息說王先生再次被捕，跟上午錦瑟根據棋局推測的一樣。這反過來也說明了那位博士就是老狼的內應，博士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中，他找上誰，就仿佛閻王的小鬼找到了誰?？墒?，他又能去找誰呢？

4

周卓然學著錦瑟做“換位思考”，如果我是那個博士，我該怎么辦呢？在行動開始之前，他們一定有對各種情況的預測，所以，在他還沒有被懷疑的時候，肯定一路上都在給跟蹤而來的老狼留下各種信號，比如在某個約定的地方塞一張紙條，或者故意遺落一件什么東西，那么，老狼就會尋蹤尋跡尾隨而來，并且從紙條上獲得關鍵信息，比如大漢奸考試院院長什么時候出現，在哪里伏擊？

正因為老狼一路上總是踩對點，所以，才引起了敵人的懷疑一一周卓然這時又開始站在敵人的立場上思考問題。如果敵人起了疑心，知道巡視組里有了內鬼，該怎么辦？排查！然后鎖定關鍵人物，一一監視控制。就這樣，“國府還都紀念日\"那天敵人基本上就鎖定了“內鬼\"一那個留學早稻田的博士。

好，現在再回到博士，當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懷疑，并且被實實在在地控制起來之后，他怎么辦？

當然不能再給自己的同志留紙條，如果真那么做了，不僅自己坐實了“內鬼”的身份，還會讓敵人“人贓俱獲\"一敵人只需要“守株待兔”，等著老狼去約定地點取信，抓現行，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事理。

因此，“國府還都紀念日”的槍聲響過之后，整個小城都陷入了壓抑的死寂之中。老狼不知底細，也得不到下一步行動的指示，而敵人的網越收越緊，清江城蒼蠅出不去，飛蛾進不來，敵人十里一崗，五步一哨，日夜排查，博士和老狼早晚都得一起落網。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起一搏！因此，這些天博士利用自己“專家\"的身份，旁敲側擊，察言觀色，尋找突破口，如果能發生一件眾人皆知的公眾事件，那么，也等于向暗中等待時機的同伴發布了一條信息，可是，該怎么辦呢？

漸漸地，達仁堂的王先生成了最好的人選，因為他被抓進去過，這幾乎是全城都知道的事情，有嫌疑，被監視，在公眾視野，只要能跟他發生一些什么事情，那么等于召集大家發布了一場記者招待會。那么，看病嗎？這是一個辦法，還有比看病更好的辦法，那就是下棋！博士一定是偶然知道了王先生棋藝高超，一個留洋博士、教育專家，無聊得手癢癢找一個棋手過招，合情合理。更重要的是，不需要語言，在棋盤上用黑白子可以講好多話。

那么，他們在第一局里講了些什么呢？

周卓然聯系到他看到的后兩局棋的情形，推測著第一局，并且站在那位博士的角度上來思考，很快，他就能“大膽地假設\"了。

那天早飯過后，博士踩著那些被無數鞋底打磨過的青石板臺階一一磨得水滑透亮的青石板上閃爍著柔和的晨光，當博士的身后跟著兩位特務一起出現在達仁堂王先生的門口時，王先生起初一定覺得這人好大的派頭，平常走動也帶著兩位保鏢，這人是什么來頭？

可是，王先生是什么人啊，只要和博士對一下眼神就會明白，這個派頭不小的人實際上是被這兩位特務“看守\"著。

果然，在第一局棋里，博士就用棋子告訴王先生他的處境，并且當王先生隨著博士的目光落子之后，困境難解，博士只有死路一條。

周卓然又想起了博士凝神思考時候眉宇之間那一股深重的哀愁哎呀，周卓然差點兒從床上跳了起來，他突然想起了博士嘴角的子，他就是“國府還都紀念日\"那天第一個講話的那個人啊！

這個居然忘了告訴錦瑟。

周卓然由著心怦怦地跳了一會兒，冷靜下來，然后接著那條思路往下走。

在后兩局里，博士開始投石問路，而王先生也都一一作答，后兩局博士不是贏了嗎？這就是說，只要他們一起按照這個思路來，不僅有出路，而且，還能贏。

哎呀，這個也是白天和錦瑟復盤的時候他們都沒有想到的啊，明天一早一起告訴錦瑟。

就這樣，周卓然越想思維越活躍，等漸漸地有了倦意的時候，遠處村莊的雞已經啼叫了三次，屋子外面也隱約傳來了晨鳥的鳴唱。

5

“咕咕咕，咕咕咕！”

起初周卓然還以為是在做夢，又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才聽出來真的是鴿子的鳴唱。

他甚至都能從“咕咕咕，咕咕咕\"的叫聲里聽出是哪只鴿子的聲音，周卓然一邊穿衣一邊認真地辨識著：這個是郁金香，聲音柔和不急不躁；這個是風車，它總是比別人多發半個音節，聽起來像是拖著一個上揚的尾音……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周卓然學著風車叫了兩聲，馬上收斂了笑容，還是沒有聽到阿姆斯特丹的聲音，它還沒有回來嗎？

這個也不是，是海盜的叫聲。

周卓然一邊跑一邊把胳膊伸進袖管里，“咚咚咚\"地跑上閣樓的時候，發現鴿子們都已經吃完東西，盤旋著飛走了，閣樓上只剩下錦瑟和小杏子。

這是周卓然第一次晚起，也是第一次沒有親自喂鴿子。

可是，盤旋著飛來的鴿子顯然是看見了周卓然，這不，海盜最先一頭沖過來，落在他的肩上，又從肩上跳到他的頭頂上。

“哈哈哈，這就叫‘蹬鼻子上臉'！\"小杏子一邊拍手一邊笑著，像是唱著歌謠一樣喊道，“拉屎，拉屎！海盜，快拉屎！睡懶覺的家伙！”

郁金香也一個優美的弧線，落在了陽臺上，款款步，然后歪著腦袋，看著在周卓然身上跳來跳去的海盜。

只聽見風車“咕咕咕一一咕，咕咕咕咕\"地叫了幾聲，仿佛是催著他們去玩的小伙伴，海盜這次一瞪腳，直接從周卓然的頭頂上起飛了，接著，郁金香也飛了起來，它們一起和屋頂上的鴿子匯成一群，在天空上低飛，徘徊，然后，徑直飛向看不見的遠方。

“小杏子，你還記得不記得，那天，第一個講話的人，是什么樣子的？“周卓然把小杏子問得愣在了那兒，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周卓然到底在說啥。

“哦，那個三胞胎啊！”小杏子笑了，想了一會兒說，“第一個，第一個讓我想想啊，‘漢奸頭’？”

“對，你跟我擠了擠眼，看口型我就知道，你說的是這三個字，”周卓然說，“你再想想，他嘴角是不是還有一個子？”

“這個…我記不清了?！?/p>

“那三個人，誰沒有中槍？\"這次周卓然看起來是在問小杏子，臉卻向著錦瑟。

“講日本話的人被打死了，嗯，還有一個尿了褲子…”小杏子笑著說，“只是把帽子打落了，看把他嚇得，像個死豬一樣癱地上，起不來?！?/p>

“他在這里，\"周卓然指了指閣樓，然后再指了指操場，說，“你看，視野多好啊，完全可以把這三個人全干掉，可是，只開了兩槍，而且打的都是戴帽子的。\"

錦瑟知道周卓然在說什么了。

“第一個開口講話的人，一上來就摘了帽子跟我們鞠了一個躬，\"周卓然轉向小杏子說道，“不然，我們也不知道他是‘漢奸頭’。”

“對！”小杏子點了點頭。

“我記得那天早上有霧，看不太清楚，但是，聲音是聽得清楚的，所以，他第一個開口講話，并且為了和那三個人區分開，他摘下了帽子，走到了一大包東西那兒…”

“是！‘珍貴的禮物’……\"小杏子模仿著中分頭的語氣說道。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肖驚心在樓下喊：“小杏子！\"

“小杏子是你喊的嗎？\"小杏子踞起腳，向著樓下喊道，“叫姐姐！\"今天小杏子輪值，她吐了吐舌頭，“咚咚咚\"從閣樓跑了下去。

“錦瑟先生，昨天忘了告訴你，那個博士就是那天第一個講話的‘中分頭’，嘴角邊有個子..”

“也許，那天被安排上去講話的三個人，都是他們懷疑的對象，所以，安排他們一樣的打扮，結果，一個被打死了，一個尿了褲子，只有一個好好的，而且，還一上去就摘了帽子…\"錦瑟說道。

“所以，博士是內應，昭然若揭！\"

“是??！”

“要是劉支隊在就好了，干脆把咱們的隊伍開進來！\"周卓然的兜里有一個閃閃發亮的彈殼，那是劉支隊送給他的。

“現在就是群龍無首啊，所以，現在如果我們摘掉敵人的兩只眼睛，然后把隊伍開進來，劫了敵人的大牢，不僅小城可以收回來，我們的組織也健全起來了”

下期預告

阿姆斯特丹為什么沒回來？又去哪里了？王先生被敵人抓走，接下來錦瑟們會有怎樣的行動？更多精彩內容，盡在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