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涼 （組詩）

程楊松，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人民日報》《文藝報》《中國作家》《詩刊》《飛天》《北京文學》《作品》《雨花》《延河》《安徽文學》《星火》《山東文學》《山西文學》等刊。

一場雨指出北方之涼

當一朵云被過度承受

它將失去輕盈，顯現多重性

當一朵云接受斷碎的命運

跌落成雨，它將指出北方之涼

或恰到好處的快意

——這混沌搖擺的立場

比如此刻，一扇窗正見證雨水

稠密的敘述

秉持向下的信仰

或被反復調試修正的

古老音樂史

……

低處正有效引領控制著高處

人間的秩序被維持

光線持續暗下去

在雨水的談話中搖曳起伏

給咫尺遠方系上波紋的鎖鏈

無數的事物沉默著

等待陷入夜色

只有汽笛聲鋒利如閃電又如密鑰

打開奔赴的唯一朝向

棄絕的燈火里

你濕漉漉地走來

臉龐如明月，孤獨于世上

當你轉身

那些里暗中的經驗迅速瓦解

被制造的理想滑入深淵

我的圓滿從此消失

不可抑制陷入向左或右的徑自消瘦

奔赴

雨季一再延誤

身體里的河流已經失守，日趨滂沱

可一朵桃花已被風修改成果實

——她在枝頭有蕡其實

已不能再隨流水

奔赴被你定義的遠方

更晚一些，還將練習一些

宿命的奔赴：

比如草的枯、葉的黃

雪的落下又融化

一枚月亮的陰睛與圓缺

以及熟悉的名字一退再退……

那些世上的興與替

人間的平和仄

假如中年不死

假如黃昏終將來臨

烏鴉將提著棲身的樹晚課

人群將提著各自的影子奔赴黑暗

——你若是掌燈的人

請你提著我卑微的塵世

照亮我

我知道，一條河的一生只為奔赴

被兩條堤岸宿命驅趕

從雪山的叮嚀到大海的退路

以及云朵的前世和來生

——只有你的影子

依靠在過去的時光里鮮嫩如初

像極了許多往事歷歷在目

擋住了我目光的奔赴

風聲磨礪黃昏

風聲反復磨礪

埋伏進黃昏

一條路的奔赴失去方向

失去定義的邊界

——它要投靠一片浩蕩的湖面

順從那條克制的曲線

被七月喂養的湖水不改本色

依然堅持少女的信奉

清澈得約等于藍

約等于天空

她和遠處的山坳構成圓弧形豁口

是一枚夕陽決絕奔赴的陷阱

日復一日從不厭倦

帶著落體的宿命的慣性

……只有晚霞的奔赴

自下而上，順應你被舉高的注視

一整片湖水在燃燒，在沸騰

洶涌成危險的漩渦

或者此時奔赴的確定性：

那唯一的黃昏和豁口

假如更晚一些

夕陽和晚霞就會落下去

湖水將持續漲上

它們反向而行，卻互不反對

——而你，分別見證并暫時擁有

像另一種奔赴

時間一再矯正自己

七月的湖水動了情

當她接受雨水的愛意

一直漲上來，不加克制地

無限靠近天空

天空就把所有的藍投贈

——至于云朵

要保持中性立場

要在水天連接中證明

一片湖水的足夠藍、足夠遼闊

此時，遙遠的地平線在涌漾在變形

仿佛內心漲起古老的波紋

時間一再矯正自己

太陽耗盡了一天，注視變得柔軟

當它落下去

就會溢起漫天霞光

波浪反復唱晚

試圖說出歸鳥的渴望

湖水那么遼闊，那么藍

一直漲上來

有人駕馭一截堤岸

像駕馭一葉扁舟或自己的影子

有人守望孤島

或被守望成孤島

都是奔赴

從云上撿起一條黃河

從云上撿起一條黃河

與從大地上撿起一條黃河

并沒有什么不同

或者說，云就是大地的延伸部分

假如源頭的雪過于白、過于輕

也過于抽象

就加入黃土的黃、黃土的土

假如上游過于超出塵世

就加入下游的原野和村莊

下游的冷熱與悲歡

——那就一路向下奔騰

沒有什么能夠阻擋

你抱著必敗的信念決絕奔赴

自我流逝

除非抵達一片大海的退路

除非直至云朵的來生

那么多的下游

那么長的兩條堤岸

它們放牧著一條黃河

試圖把一條河和它的憤怒

按進九曲十八彎的河床

按進設定的遠方

——誰也不能按住

一條黃河的咆哮和遠方

你可以帶走一條黃河的黃

卻按不住它被填進胸口的洶涌

你看，它正提著整個下游和人間

向天空一直飛，一直飛……

大暑辭

池水隨節氣和溫度漲上去

有被吹拂的動蕩之美

——萬物在搖曳

一池荷葉的綠和圓滿已至險境：

它們很快就要枯萎

當它們熄滅

將換取被深埋的潔白與晶瑩

夜晚的修行始于落日

將止于黑暗

池塘把稿紙鋪開

要給遠方的你寫封信：

先粘貼月色，再復制星光

接著抄下蛙鳴的感嘆詞

最后署上田野的落款

有人與自己背道而馳

提著一條上漲的河流追逐下游

消耗著被堤岸局部的余生

像一種宿命：

一生的起伏終將平靜

剩下的浪花終將溶解于浪花

圓月不可遏制地坍塌下去

抱著必敗的信念

在它消失前

要愛上每一個人

愛上那些真切的生長

以及誠實的灼熱和腐爛

還有被深埋的潔白與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