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圖像學與武強年畫《六子爭頭》
圖像學源自16世紀末的圖像志研究,旨在挖掘圖像內涵及其隱喻,并結合時代背景、國家文化等多維度分析,由此準確把握圖像的內涵。著名的圖像學研究學者歐文·潘諾夫斯基主張圖像學的三個層次:首先是前圖像志階段,側重于直觀解析圖像的表面信息,把握其直接呈現的自然含義;其次是圖像志階段,強調識別圖像中的敘事元素、主題及其象征寓意,探究圖像主題與作品的內在關聯;最后是圖像學階段,其核心在于揭示圖像背后深層次的文化內涵。盡管圖像學研究方法發源于海外,但其同樣能夠有效地應用于國內,包括對中國傳統藝術的深度剖析之中。
武強年畫產自河北武強,由河北地區民間藝人創作,具有鄉土氣息和吉祥寓意,題材較為廣泛。其中,以農耕和節慶習俗為主題的年畫《六子爭頭》最具有代表性,其畫面豐富,構圖飽滿,充滿趣味,雖歷經演變,其藝術價值猶存,值得探究。本文將從圖像學的三個層次分析闡釋武強年畫《六子爭頭》。
二、前圖像志描述
(一)造型特點
《六子爭頭》(圖1)的圖案設計遵循了中國傳統圖案的創作理念,即“圖必有意,意必吉祥”?!读訝庮^》融合多樣吉祥圖案,四角分別飾以春夏秋冬四季花卉:牡丹、荷花、菊花、山茶。娃娃四周環繞中國獨特的十二生肖圖,中心為陰陽魚圖案,源自陰陽八卦圖。主體娃娃形象夸張,頭大身短,手腳圓潤,面部細節精致,形態活潑可愛,均呈胖乎乎狀。娃娃們佩戴著不同的飾物,身著顏色各異的肚兜,飾以花瓣、樹葉、圓圈等紋樣,手里拿著蘋果、壽桃、柿子等,表達了吉祥寓意,如平安、事事如意、長壽。各類吉祥的裝飾符號使畫面更加活潑可愛。
(二)構圖方法
《六子爭頭》作為廣為流傳的年畫作品,其構圖方法也蘊含著豐富的內涵,具有濃郁的民俗文化氣息。
1.“冏”形構圖
“冏”形構圖常見于中國民間圖案。雷圭元是國內具有影響力的圖案學專家,他曾形象地將這種構圖喻為“冏”形的“小鉤子”Ⅲ。此構圖特征在于圓圈邊緣延伸出三鉤,進而演化成三組對稱圖形。《六子爭頭》就是采納“冏”形為骨架,圍繞一個中心點,利用三娃俯臥時的腹部曲線巧妙分割,最終匯聚成圓,形成六娃,構圖既飽滿又均衡。
2.同構共生—共用形
同構共生中的共用形指圖形中兩個及以上的圖案單元互借圖形元素或局部,相互融合,其中的共用元素就稱為共用形,這種構成組合方式在視覺上極富趣味性和動感。中國傳統圖形中有大量共用形手法,比如中國的太極圖,這一構成可以讓圖形產生引申或新的意義?!读訝庮^》乍一看僅是三個娃娃,但是細看后卻能發現六個娃娃的形象,三個蜷縮著的娃娃和三個趴著的娃娃,創作者巧用視錯覺原理,通過手臂遮擋身體銜接處,產生了六個娃娃互相依存的狀態,實現“六子爭三頭”的同構共生,營造出別具一格的視覺美感,蘊含“平衡”與“和諧”的藝術韻味。
三、圖像志分析
《六子爭頭》以三子變六童為中心,娃娃間隙的一個、三個和五個圓圈裝飾,體現老子“三生萬物”的哲學觀和“六六大順”的吉祥意義。娃娃周圍的十二生肖圖案則象征吉祥和生命的延續,“冏”形構圖也映射了多子多福的愿望。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三”寓意多,三個娃娃又發展出三個娃娃,“六”象征循環無盡、生生不息。再加入四季花卉、生肖、蘋果、壽桃、柿子及陰陽魚等吉祥元素,寄托古人對平安、如意、長壽的向往,陰陽魚更象征和諧、“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2]。
《六子爭頭》源自清代版《九九消寒圖》(圖2),其在后來還演變為武強年畫版《九九消寒圖》(圖3),歷史悠久,融觀賞性與實用性于一體,分圖文兩部分。上部文字是農耕經驗的總結,具有推算播種類型與預測來年收成的作用,通過描繪孩童嬉戲的場景,不僅飽含歡樂與豐饒之意,還反映了農耕社會順應自然的民俗智慧。下方圖像以娃娃爭頭展現共用形藝術,六子爭三頭和四子爭二頭,從五子變為十子,而中國傳統文化中有“五子十成”一說,象征著五谷豐登的愿望?!毒啪畔畧D》不僅裝飾性強,還兼具“數九”功能,記錄寒冬進程,孩童肚兜上的圓圈花紋,就是為“數九”之用。畫面中裝飾元素也非常豐富,除八仙、十二生肖及各種吉祥符號,畫面中央的團形娃娃便是中國傳統喜文化中廣為流傳的“一團和氣”,娃娃手持“福祿壽”,更增添喜慶吉祥的氛圍。娃娃們所穿的肚兜上裝飾有空心圓圈,這些圓圈由年畫擁有者依據“上點陰、下點晴、左點雨、右點風、下雪點當中”的規則進行標記,進而依據“晴多易生蟲、雪瑞兆豐收、風起恐致旱”的邏輯來預測并指導來年的農耕活動與作物收成[4]。
隨著社會發展,農耕背景逐漸淡化,《九九消寒圖》演變為《六子爭頭》武強年畫,可單獨作為裝飾畫,既美觀又富含深意。
四、圖像學闡釋
《六子爭頭》源自農耕文化,兼具實用價值與審美意義,反映了民眾的思想觀念與精神向往。
(一)時令節氣的記錄
中國農耕文化重視時令節氣,隨著節氣變換的各類民俗節日都是年畫的重要題材,比如歲末年初的春節、具有季節特征的夏至和冬至等等。在武強年畫《六子爭頭》(圖4)中,那些天真爛漫的孩童形象不僅寄托了農耕時代人們對幸福生活的向往,更以獨特的方式巧妙記錄了古人農耕的智慧和節氣的變化。
(二)吉祥寓意的裝飾
相關研究者提出,裝飾是人的本能,不管是什么時候,皆有這種裝飾的欲望[5-7]?!读訝庮^》便達到了形式與內容相統一,既保留了“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規律,也兼具傳統裝飾紋樣的美學特征。
武強年畫《六子爭頭》以娃娃間的巧妙借位與形態重構,從三子變六子,娃娃們姿態各異,三子蜷縮狀,三子俯臥狀,巧妙構成了一個對稱的環形,展現出濃厚的裝飾藝術魅力。此外,《六子爭頭》不僅作為具有裝飾價值的年畫受人們喜愛,它還蘊含著豐富的教育價值,能夠作為兒童識文斷字、探索歷史與自然奧秘的媒介,實現了娛樂與教育的完美結合,發揮了啟蒙的重要作用。
(三)生殖繁衍的期盼
古人由于科學知識的匱乏,對生命的連續綿延抱有極大的期盼,也就是生殖崇拜,孩子是生命的延續,因此民眾將生命的期盼轉化為對多子多福、兒孫滿堂的憧憬。娃娃形象在年畫裝飾中被大量運用,如《連年有余》《連生貴子》等,在這些藝術作品中,娃娃們展現出的活潑靈動與圓潤形象,不僅契合了大眾的審美取向,同時也深刻反映了父母對孩子深沉而真摯的愛,是親情紐帶的自然體現,均寓意著生殖繁衍。特別是年畫《六子爭頭》中形象飽滿圓潤的娃娃通過三個變六個的創意,更加鮮明地展現了民眾對子孫繁衍的渴望[8-12]。
五、結語
本文運用潘諾夫斯基的圖像學研究方法,從初步的前圖像志描述、深入的圖像志分析,到最終的圖像學意義闡釋,對武強年畫《六子爭頭》進行了全面探討。此番分析揭示了該年畫不僅蘊含獨特的藝術美感,還承載著豐富的文化價值,具有文化美、形態美、結構美,蘊含了豐富的共用形手法,反映了民眾對生命美好的期盼,是勞動人民的思想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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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紫倩,蘇州科技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間藝術圖式的當代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