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繪畫對現代城市山水畫建筑表現的啟示

城市題材的繪畫作品在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中占據重要地位，它見證了人類社會的發展軌跡與時代變遷，記載了城市的興衰起伏。北宋畫家張擇端的風俗畫《清明上河圖》，以其獨特的建筑描繪，展現了古代城市建筑藝術的魅力，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和藝術實踐價值，對深人了解中國傳統繪畫的藝術特點和研究現代城市山水畫中的建筑表現提供了寶貴的靈感。

一、城市山水畫的解讀

城市山水畫是以城市景觀為主要描繪對象的山水畫，它展現了城市的建筑、橋梁等人造景觀，也包含城市中的自然元素。城市山水畫在傳統山水畫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繼承傳統山水畫的創作技法，并結合新的表現方式記錄城市的風貌變遷，體現了時代的進步和城市的人文精神。

繪畫從新石器時代便已經開始發展，如巖畫上的圖騰、陶器上的花紋等都屬于繪畫的雛形[1。所謂以“城市”為主題的山水畫很早就已出現，城市山水畫隨著文字與繪畫藝術的持續演進，從單純地記錄生活逐漸過渡到描繪城市精神。隋唐時期，城市的繁榮發展改變了城市面貌，給當時城市繪畫的興盛提供了條件，李思訓、吳道子等畫家成為彼時城市繪畫領域的杰出代表。到了宋代，表現城市生活和城市景觀的繪畫作品已經有了一定的發展，以郭忠恕、張擇端等為代表的畫家將建筑作為主要描繪對象。其中，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將城市繪畫推向一個新高度，城市繪畫至此達到高峰。

近代以來，科學民主思想滲入，中國畫家摒棄舊的繪畫思路，開始關注現實生活中的題材。20世紀初，各種工業城市景觀涌現，對山水畫家觸動很大，表現城市題材的作品開始頻繁出現。高劍父在《我的現代繪畫觀（下）》中提到：“風景畫又不一定要寫‘豆棚瓜架’‘剩水殘山’及‘空林云棧’‘崎嶇古道’，未嘗不可畫康莊大道、馬路、公路、鐵路。”由此可見，高劍父認為只要采用與現代事物和城市題材相匹配的繪畫形式和表現語言，就能將其呈現在畫面上。20世紀50至60年代，中國工業建設、農業建設呈現出穩健推進的態勢，我國對外開放格局也初步形成，社會的發展鼓舞山水畫家們投身于各種新題材的創作。20世紀90年代，錢學森提出了“山水城市”的概念，在學術領域掀起了一股熱潮，至此，城市山水畫作為獨立的繪畫題材分類正式誕生。

人們的精神世界和審美需求是不斷變化的。山水畫家們緊扣時代脈搏，促使“城市山水”這一概念在中國畫創作與實踐中不斷發展演進，藝術家關注的焦點從山石、樹木等傳統中國畫所描繪的對象轉向城鎮、工廠等新興題材，中國現代城市山水畫在不斷探索嘗試中演變出來[3]。

二、《清明上河圖》建筑表現的特色

（一）寫實與寫意相結合的創作方法

寫實往往帶有一定的初級屬性與原始特征，常常作為藝術創作的起始點，甚至是落腳點，所以許多藝術都是以寫實為開端。兩宋之際也產生了繪畫的另一個方向一—寫意，這種新風格帶有很強的創新性[4。宋代寫意風格的作品在數量上雖不如寫實那么多，但后來寫意風格逐漸壯大，壓制住了寫實的發展而占據主導地位，在宋代風俗畫作品中可以看出許多畫家都受到寫意和寫實兩方面的影響。

《清明上河圖》中既有對建筑的寫實描繪，又有大筆勾勒形成的寫意氛圍，畫面帶有朦朧美感。該畫在技巧上以寫實為基礎，展現了豐富的細節，對城外的村莊、城郭以及汴京的建筑、橋梁等進行了逼真的刻畫，尤其是建筑的梁、柱、枋、桁等構件以及斗拱、榫卯結構的描繪十分精確；其中的山水、樹木等背景元素則運用寫意手法，郊外的田野、天空用淡墨或留白表現，寥寥幾筆勾勒出其形態，與刻畫入微的建筑相互映襯，形成鮮明的對比，使建筑更具有立體感和空間感。《清明上河圖》以寫實的人物和建筑為主體，以寫意的手法處理背景和次要元素，避免畫面過于繁雜，使主體更加突出，讓觀者在欣賞細節的同時，也能感受到整體的藝術氛圍和畫家的情感寄托。

（二）虛實結合的空間布局

傳統觀點認為《清明上河圖》展現的是汴河沿岸的景觀，該畫以“散點透視、移步換景”完成整個畫卷，圍繞汴河來安排建筑的空間布局。畫家利用河岸的高低曲折來引導觀眾視線，從遠郊河野到城區街市，畫卷中對虹橋及虹橋附近碼頭、房屋的描繪，是整幅畫的中心和重點。趙里萌對上述解讀持有質疑，他在《〈清明上河圖〉城市地理新探》一文中做出回應：“此觀點存在較大問題，即東水門應有汴河穿過，且東水門及其相鄰的陸門通津門均有甕城，以上兩者圖中均未見。此外，外城城墻森嚴，并非圖中的傾頹模樣。”5余輝認為《清明上河圖》中的河道并不是汴河，真實汴河的流向有特定規律，它必然要經過水門流入城內，汴河沿岸分布著眾多的糧倉，汴河中時常有大型船舶往來，而且汴河的河床位置很高，從地理特征來看，它實際上是一條懸河。兩位學者的看法都表明《清明上河圖》并不是采用純粹寫實的手法。

張擇端重新整合現實生活中的景觀空間，構建出一種既符合中國傳統繪畫理論，又能反映社會發展態勢的空間布局。《清明上河圖》中大部分建筑依托虛構進行布局創作，只有小部分忠實于實際空間，畫家運用虛實結合、以虛為主的藝術手法，賦予整幅畫面韻律感和節奏感。

（三）“天人合一”的美學觀念

人們改造世界的前提是尊重自然規律，這種“天人合一”的美學觀念在中國古代城市格局的形成和發展進程中發揮了顯著且影響深遠的作用。

《清明上河圖》中的各類建筑星羅棋布，看起來錯綜復雜，實際上各區域的規劃與建筑樣式都遵循了汴京城自然環境所蘊含的總體法則。由于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的交織作用，整個畫面呈現出郊野、河市、街市三個部分，彰顯環境與城市布局的內在關聯。郊野建筑密度稀疏，房頂用茅草覆蓋、墻身用泥土砌成的建筑與周圍荒蕪的環境渾然一體。河市地勢平坦，河道曲折，建筑分布在河道兩側，漕運興旺，因此流動人口較多，建筑密度遠高于郊野，臨水民居和商業建筑群以售賣茶水為主，供往來旅客、商販歇腳休息，大部分商店在室外都設有涼亭，建筑的屋頂與涼亭之間用瓦片銜接，起到防風的作用；受地勢影響，河邊還有一部分“吊腳樓”形式的建筑。達官貴人在街市聚居，飛檐斗拱、裝飾精致的高規格建筑顯現出了房屋主人的地位和財力，也側面反映了北宋等級制度的森嚴。三個部分既有獨立性，也有互動性，共同實現整個城市空間秩序的和諧，使建筑與環境形成統一的有機整體。

《清明上河圖》中山水相映成趣，建筑點綴其中，既體現了古人對自然環境的敬畏和尊重，也展現了他們高超的建筑技藝和審美觀念。

三、《清明上河圖》對現代城市山水畫建筑表現的啟示

（一）形神兼備：建筑的表現技法

《清明上河圖》在建筑表現方面蘊含了諸多值得現代城市山水畫借鑒之處，尤其在傳承與創新建筑表現技法上有著深刻啟示。

《清明上河圖》中汴河兩岸的屋舍、城內的樓閣廟宇，每一處建筑的結構、紋理都清晰呈現。現代城市山水畫也延續了這種對建筑細節精心描繪的精神，提高還原建筑真實面貌的能力，讓筆下的現代建筑有了精準可感的形象。畫家張擇端又不拘泥于建筑的絕對形似，畫中建筑線條流暢，并非完全刻板地勾勒輪廓，而是在精準的基礎上進行了藝術化的提煉與概括，展現出宋代建筑獨特的風格神韻，這是對建筑精神內涵的提取與表達，超越了單純的物象描繪，傳達出一種生活氣息與文化氛圍。現代畫家用簡潔而富有張力的線條表現城市的發展節奏，借助數字繪畫工具、新型顏料等，創造出更具現代質感、視覺沖擊力更強的建筑表現效果。《清明上河圖》以淡雅古樸色調為主，現代城市山水畫則大膽運用現代流行色彩或是能體現城市個性色彩的搭配，為建筑披上更貼合時代特色的“外衣”，讓建筑在畫面中煥發出新的活力，從而更好地通過城市山水畫展現現代都市建筑之美。

現代城市山水畫在建筑表現上借鑒了寫實與寫意結合的技法，運用精準的繪畫技巧真實呈現現代建筑的外觀特征，并且通過對建筑線條的簡化、色彩的主觀調配以及光影的藝術處理，挖掘現代建筑背后所蘊含的時代精神、城市文化底蘊與人文情感。

（二）打散重構：建筑的空間布局

《清明上河圖》中的建筑布局合理且富有節奏感，為現代城市山水畫提供了重要的空間布局參考。

《清明上河圖》全景式地展現了北宋都城汴京的市并生活，這并不是對現實場景的簡單復制，而是畫家張擇端匠心獨運的成果。為契合畫面的節奏韻律與構圖美學，張擇端在創作過程中對汴京的部分建筑群進行了重新組合，城郊錯落分布的房舍、城內鱗次櫛比的店鋪、巍峨聳立的城樓等建筑元素疏密相間，構建出一個既真實反映當時城市生活樣貌，又充滿藝術感染力的城市空間。在現代社會，城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展，建筑景觀變得愈發復雜多樣，建筑類型層出不窮，導致城市空間分散、復雜且缺乏條理，這種狀況給現代城市山水畫的創作帶來了巨大挑戰。面對這一問題，畫家們可以從《清明上河圖》中汲取靈感，深入探索現代城市的空間結構與功能分區，進行有針對性的篩選與重組。畫家可以將不同時間、不同角度觀察到的建筑外觀，通過藝術構思巧妙地融合在同一畫面中，這樣既能突出城市的繁華與活力，又能讓觀者在一幅畫中感受到其豐富多元的功能與獨特氛圍。

《清明上河圖》為現代城市山水畫的布局提供了寶貴的參考。現代城市山水畫通過深入研究與合理借鑒，有望突破創作瓶頸，以獨特的藝術語言詮釋現代城市的風貌與精神。

（三）人與自然：建筑的文化內涵

《清明上河圖》承載著北宋社會深厚豐富的文化內涵與獨特的精神價值，其“天人合一”的創作觀念對現代城市山水畫中建筑與自然環境的融合產生了深遠影響。

《清明上河圖》將市井建筑與河流、樹木等自然元素交織，呈現出一幅“天人合一”的生活圖景，體現了古人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深刻理解。現代畫家汲取古代建筑與自然融合的精髓，緊密圍繞現代城市與自然環境的和諧共生關系展開創作。畫家可以以大廈周邊的綠植、公園為題材，描繪出在當代都市中自然景觀與摩天大樓相互映襯的畫面。在現代化城市建設進程中，城市建成區面積增長速度遠超綠地面積的增長速度，這一現象凸顯了城市發展與自然保護的矛盾，在現代城市山水畫中傳達出可持續發展理念顯得尤為重要。現代繪畫技術日新月異，繪畫材料也不斷豐富，數字繪畫工具讓畫家可以精準地調整色彩與光影，特殊顏料可以創造出獨特的質感。畫家們借助這些技術與材料，能創造出更加逼真生動的畫面效果，使觀眾穿越畫面，身臨其境地領略現代城市與自然環境水乳交融的和諧之美。從藝術價值的角度看，這種融合傳統與現代的創新實踐為現代城市山水畫開辟了新的審美維度，讓古老的繪畫題材在當代語境下煥發出新的生機；在推動城市規劃理念變革方面，藝術作品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大眾認知，越來越多城市在規劃時，開始注重生態平衡與人文關懷，為市民提供休閑空間的同時，也要提升城市生態質量。

現代城市山水畫為生態文明建設注入源源不斷的藝術活力，讓人們在欣賞藝術作品時，深刻反思城市發展與自然保護的關系，激勵大眾共同為構建更加美好的人居環境而努力。

四、結語

《清明上河圖》作為中國古代繪畫的杰出代表，以獨特的建筑描繪和豐富的文化內涵對現代城市山水畫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現代城市山水畫通過借鑒《清明上河圖》中的寫實與寫意相結合的創作方法、虛實結合的空間布局以及“天人合一”的美學觀念等元素，在表現手法、空間布局、文化內涵等方面實現創新和發展，不僅豐富了現代城市山水畫的藝術表現力，也推動了現代繪畫藝術的進步。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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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趙里萌.《清明上河圖》城市地理新探[J].宋史研究論叢，2022（1）.233-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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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陳湘，蔣藝.繁而有序：論宋畫《清明上河圖》中傳統社區空間的秩序美學[J].美術觀察，2023（1）：77-78.

作者簡介：

孫文嬌，聊城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