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相

白首相捏起一只晶瑩圓潤的小球，放到眼前，細細端詳。

76年前，正是這只小球，被一大團火焰裹挾著，從天而降，驚動了整片伊格大地。當時，所有的伊格學者和工匠都匯聚到一起，研討了整整760天。然而，最終什么結論也沒有得出。這只小球來自哪里，未知；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未知；它的結構和材料，未知…

民眾很快將它奉為一只“神球”，相信它承載著某種神秘的旨意

為了防止流言四起，老國王特意頒布了法令，嚴格禁止人們接觸這只小球。從此，這只小球就被深鎖宮闕，束之高閣。

直到有一天，好奇心極重的白首相觸摸了它。

那時，白首相還是個孩子，時常跟著父親入宮，與王公貴族的子弟們一起玩耍。

一次，小王子舉著一塊外邦進貢的肉干，對其他的孩子高傲地說：“看見那座最高的塔樓沒？誰第一個進去，它就是誰的。

直至今日，白首相依然清楚地記得，那座塔樓建在高聳的峭壁上，常年被云霧環繞，根本就看不到山腳下的入口。

“只有飛到半空，才能看到狹窄的入口。”小王子告誡道，“還得小心，不能被哨兵發現。

孩子們悄悄翻出窗戶，聚集到一座不顯眼的露臺上，躍躍欲試。

“聽我的口令，大家同時起飛。”小王子說。

7 O

一雙雙稚嫩的羽翅迎風展開，扶搖直上。

漂流瓶

“我當然記得，你是第一個進入塔樓的。”國王顯出輕微的煩躁，“但是，那只球大家都看到了，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的確如此。”白首相語氣恭敬，“看起來它并不特別，可是，如果觸摸的話…”

國王幾乎驚叫起來：“天啊，你竟然敢摸？”

“先王的禁令都敢違反？你還真是一”國王剛想責罰，卻想起小時候一起玩耍的情景，便降低了音量，“蠻有個性的。”

“臣有罪，當年臣偷偷把它帶回了家。”白首相伏低身體，拜倒在地。

“什么？！”不只是國王，整個大殿里的群臣都一片愕然

愣了好一會兒，國王轉過臉，惡狠狠地町著內務大臣：“宮里丟了東西，你為什么不報？”

內務大臣戰戰兢兢地出列，拜倒在地：“臣失職，臣完全不知。”

國王銳利的鷹眼又轉回白首相的身上：“這樣說來，它在你手里已經有60多年了？”

“是。”白首相答。

“你已經把它研究透了？”

“略知一二。”

“現在演示一遍如何？

“沒問題。”白首相站起身，抬起一只腳爪，從腋下布滿細密絨毛的地方夾出小球。

“前人的問題在于不敢觸摸。”白首相將腳爪高高抬起，向眾人展示，“如果只是這樣夾著，就什么反應都沒有。”

“只有把它捧進懷里，用體溫捂暖，用羽毛摩擦，它才會釋放光芒。白首相展開雙翅，用一對翅尖捧住小球，移至胸前，緩緩揉搓。

幾分鐘后，小球發出一聲清脆的鈴音，隨后射出一圈七彩光芒

白首相松開雙翅，小球旋轉著彈跳開來，懸浮在半空。七彩光芒轉變成藍色光暈，逐漸在小球四周穩定下來，形成一個碩大的球面屏幕。

這是一個來自太空的漂流瓶。”球幕上顯出一行文字。

國王和群臣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這是一個警示一一你們的太陽即將熄滅！”又一行文字顯示出來。

有大臣開始暗暗咒罵：“一派胡言！太陽怎么可能熄滅？”

‘這不會是首相大人開的氣候變冷，就會多生玩笑吧？”有人低聲嘀咕，

“你們的星球將成為一片死寂之地。”光幕上的文字一行行延展。

‘這個詛咒也太惡毒了！”大臣們的嘀咕一句句蔓延。

‘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救援飛船將于伊格歷502026年2月2日中午到達，請盡早做好準備。”

伴隨著咔噠一聲脆響，光幕消失，小球也停止了旋轉。

白首相趕緊伸出雙翅，接住墜落的小球，小心翼翼地塞回腋下。

辯論

財政大臣素來和白首相不睦，首先發難：“近年來，民間各種奇技泛濫，借光影故弄玄虛者，也時有耳聞。既然神球丟失多年，還得先查明神球的去向，驗明真假，然后…”

白首相陰沉著臉，截斷話頭：‘高大人莫非是懷疑我偽造神球？”

“不敢，不敢。”財政大臣連聲否認，“卑職只是以為，凡事都應謹慎，小心駛得萬年船。”

白首相冷笑一聲：“再謹慎下去，咱們的太陽可就要熄滅了。”

此言一出，大廳里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太陽—一熄滅？”幾乎每個大臣都在心中暗暗嘀咕，“這樣的話也就是首相敢說，要是換成其他人，腦袋就沒了。”

國王尷尬地干咳兩聲：“太陽乃永恒之物，愛卿不可偏信妄言。”

白首相低頭啄開胸前的一粒扣子，抖落肩上的背囊。

“臣已觀察數十載，并查驗多種數據，伊格大地真的是越來越冷。”

群臣圍攏過來，難以置信地盯著 散落的文檔。

“氣候這種東西，很難捉摸的，冷兩年，熱兩年，也沒啥奇怪的。”交通大臣撇撇嘴。

“這是近500年來伊格人的體征記錄，”白首相攤開一個卷軸，“幾乎每一個世代都比前代擁有更加濃密的毛發。當今的伊格人和歷代祖先相比，膚色更淺，個頭更小。”

“這又能說明什么？”財政大臣不屑地搖頭，“身體發膚，并非人力可為。毛發繁茂，正乃天興人和之象，說明陛下治國有方，世代永昌。”

幾名年輕的官員忍不住竊笑。

國王也不悅地皺起眉頭：“這種老掉牙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最新的研究表明，自然環境對于萬物生長具有重大影響。”白首相侃侃而談，“氣候變暖，就會少生毛發；氣候變冷，就會多生毛發。陽光增強，就會膚色加深；陽光減弱，就會膚色變淺。”

國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環境大臣、衛生大臣，你們怎么看？”

兩名年輕官員對視一眼，隨即輪 流發言。

“首相所言，正合了天演學派新近的觀點，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當外部環境發生變化的時候，只有最適應環境的那些個體才能生存下來，繼續繁衍。”

“衛生部的統計數據顯示，近500年來，在新生兒和病人中間，毛發濃密者的生存率明顯較高。”

“這樣說來，神球傳遞的消息并 非虛妄？”國王陷入沉思

財政大臣高聲反駁：“區區500年的數據，豈能歪曲伊格大地50萬年的變遷事實？”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白首相趨步上前，提醒國王，“救援飛船很快就要到達…

攔截

塔樓上的哨兵最先發現空中的異樣。一個光點在地平線上方劃出閃亮的弧線，如恒星般耀眼。很快就是第二個光點，第二條弧線轉眼間，整個天空都布滿了閃亮的弧線。

通訊兵撲簌簌地飛入大殿，傳遞消息。

“防空力量，全部出動！”國王 下令。一名名利爪尖喙的皇家衛兵展開 雙翅，凜然升空

“且慢！”白首相阻擋的聲音完全被喧器聲淹沒。

空中的光點逐漸增大，顯露出圓潤的外形。

“是救援飛船！”白首相激動地喊，“不要輕舉妄動！”

皇家衛兵們早已飛入云霄，完全不再理會宮殿里的動靜

“你們已進入伊格帝國的領空，請立刻離開！請立刻離開！”衛隊長對著一艘飛船大吼。

然而，飛船的速度絲毫未減，并沒有表現出任何要改變航道的跡象。

“警告！警告！請立刻亮明身 份，否則我們有權采取武裝行動！”

飛船沒有任何回應。

“開火！”衛隊長下令。

衛兵們背負的便攜式投石機猛烈發射。千萬顆堅硬的石球砸在飛船的外殼上，可是連一星半點的坑印都沒有留下。

飛船照舊朝著下方的伊格大地沖去，毫無阻礙。

“沖鋒！”衛隊長紅了眼，率先向飛船沖去。

一雙雙銳利如刀的腳爪落在飛船的外殼上，一張張堅硬如鉤的尖喙啄在飛船的外殼上。飛船并不減速，只有一圈圈淺藍色的電弧隱約閃過。

身體僵直的皇家衛兵，如黑雨般從空中墜落。

驅逐

在距離地表10米左右的位置，飛船齊刷刷地懸停下來。

國王撲扇著翅膀，在大殿里焦躁蹠步。“他們到底想干啥？”

白首相更是焦急萬分：“這是救援飛船，請立刻做出決斷。”

“什么決斷？”國王怒聲問。

“離開伊格，另建家園。”

大殿里的人都驚呆了。

“他們滅了我們十萬精銳，你能相信他們？”財政大臣抬起一只翅膀，指著窗外的飛船。

國王忽然振奮起來：“倘若還有50萬年，朕的帝國不正是如日中天？”

白首相驚詫得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他才顫巍巍地抖開翅膀，指向窗外：“陛下，您看這陰慘慘的太陽，還能照耀多少年？”

不經意間，他腋下的小球滾落出來，在地上彈跳兩下，便開始急速旋轉，飛出窗外，升上半空。藍色光暈再次射出，形成了一面巨大的球形光幕，

“根本就不該攻擊他們。”白首相嘆了口氣。

“整個伊格星上的生物請注意一一你們的恒星即將熄滅，你們的星球將不再適合居住。”

“你知道我們會被帶到哪里？”財政大臣厲聲質問，“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

光幕上出現多行字幕，使用了伊格星上所有現存的語言文字。同時，這些內容還以各種類型的聲波、超聲波、腦電波、電磁波向外發射，以保證伊格星上的所有物種都能接收到信息

“可是，我們的太陽就要熄滅了。”白首相滿面肅穆，“伊格大地即將成為死寂之地。\"

“即將？即將是多久？”財政大臣斜著眼晴問，“太陽到底是明天滅，還是500年后滅，抑或是50萬年？”

“你們看到的所有飛船都來自銀河系成熟文明整體搬遷行業協會。”語音和文字同步，向整個伊格星播報著消息，“我們將在這里停留3天，為你們提供完全免費的搬遷服務。如果愿意離開，只要走到任何一艘飛船的正下方，

“不管多久，這都是一件必然的事情。”白首相一臉凄然。

就可以自動登船。

‘這是你們最后的機會。請相信我們，伊格星的時間所剩無幾…

白首相的眼角流下淚來：“陛下，趕緊決定吧！”

國王的神思似乎完全不在現實中，他左右腳交替著輕輕蹦跳，口中反復念叨：“倘若還有50萬年……

“咱們恐怕連50年的時間都沒有了。”白首相俯身湊到國王耳邊提醒

“什么？你要帶50個連的人造反？”國王大驚失色。

無論白首相怎樣解釋，國王都不肯相信。“來人哪，白首相謀逆，拉出去砍了！”

“陛下，謀逆可是滿門抄斬的罪。”財政大臣不懷好意地提醒

“對對對，滿門抄斬，還 要誅九族！”國王目光呆滯地應 和。他頸后的毛發間，貼著一片 小小的符咒

‘萬萬使不得，首相大人冤枉啊！”殿內的大臣齊刷刷跪倒一片。

國王的眼珠毫無生氣地轉了幾圈：“看在眾愛卿求情的分上，就改判流放吧。

‘全家老小都扔進外星飛船，永 世不得返回！”

白首相再次捏起那只晶瑩圓潤的小球，放到眼前，細細端詳。從隱約的光暈中，他依稀看見，整個伊格大地被冰雪封禁，沒有任何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