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心螺

盛文強

有一種海怪，是漁民們出夜海回來的路上常常遇到的，那是青螺的幻形，我們稱其為轉心螺。轉心螺在夜間的海灘附近出現，它以螺殼的盤旋之形幻化為無數歧路，使夜歸的漁夫們迷失在回家的路上。

夜晚的海岸，漁夫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黑處，不見光亮，腳下的路乍看上去像是直線，實際上卻在微微彎曲著。這是一個碩大的圓環，漁夫在里面繞來繞去，遲遲不見路的盡頭。這時候，有經驗的老船夫立刻會想到，這一定是走進螺殼里去了。如果手里正好有一支從船上拿下來的陳年木櫓，把柄朝下，往地上狠勁兒一戳，轉心螺的螺殼就裂縫了。大螺忍痛遁去，霎時間又見到了滿天的星斗和月光。再看手里的櫓，柄早已斷成三截掉在地上，手里抓著的只有一片櫓葉。這片櫓葉不能丟，還會有轉心螺的同伙來報復，有這片櫓葉在手里做盾牌，就能安然走完剩下的路。

要知道，櫓葉把無形的風刃都吸進了陳年的木紋里，一切歸于沉寂后，它煥發著金屬光澤，倒映著天上一輪滿月的金色碎影。云開月出，轉心螺的障眼法被破了。但是還有最難防備的最后一招——有一只拳頭大小的螺迅速移動到了漁夫的腳下，落地便似生根。它剛剛布置好，漁夫的左腳就挨了上來。他的身子前傾，眼看就要倒地，手里的櫓葉無意中往前一伸，幫他撐住了身形，轉心螺的最后一擊也被櫓葉給破了。

漁夫的耳邊響起旋轉著的呼嘯聲，那是轉心螺的腹腔里發出的驚呼。緊接著，便響起了連綿不斷的爆炸聲，小路兩側沖起了一叢金色的光柱，那些轉心螺技窮了，經過連續不斷的施法，最終力盡。隨著爆裂聲和光焰的起伏，轉心螺的藏身之處一目了然，它們均勻地分布在小路兩側。爆炸引起了大火，火勢在野草中蔓延開來。漁夫也癱坐在地上，汗如雨下。

這樣的故事使趕夜海的人受到極大的啟發。他們回家時總喜歡拿一支櫓，或者扛在肩上，或者倒拖在地上。有櫓在手，走夜路時果然氣壯了不少。從此，再也沒有迷路的人了。

后來，一位聰明的手藝人用桃木和烏賊骨雕成櫓的形狀，穿了紅線到處叫賣。這種掛飾的作用和真的櫓是一樣的，但省去了扛櫓回家的辛苦。漁民們爭相購買，櫓形掛飾一時間大熱。表弟出海捕魚，回來后我見他脖子上系著一根紅線，單薄的汗衫前襟透出了長柄的櫓的形狀，這是長輩留給他的最好的祝愿。

這時我忽然想到，“櫓”和“路”在半島的方言里是同一個音。多少年來，我一直在尋找著這樣一支櫓。尤其是在我走投無路時，我多想有這樣的櫓攥在手里，狠狠地戳進地里去，澄澈的天地就會立刻回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