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夏津方言“吃”義動詞研究

【中圖分類號】H172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7.037【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7-0125-04

夏津縣，隸屬山東省德州市，地處魯西北平原、德州市西南部、魯冀兩省交界處。全縣總面積882平方千米，轄10鎮2鄉2個街道和1個省級經濟開發區。夏津方言隸屬冀魯官話石濟片聊泰小片。

此次方言調查選取2名五十歲左右的男性作為調查人，調查為期一個月。對方言詞匯的選擇以《漢語大詞典》和《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為參照對象。“吃”義動詞根據使役性和非使役性可以分為“自動類”和“使動類”兩大類。本文研究的“吃”義動詞限定為自動類，即施事主體自己進食，不借助外力來完成動作的動詞。《漢語大詞典》中，“吃”的義項共有17個，其中“把食物放入嘴中經咀嚼咽下”為第一個義項，此處所說的“吃\"即為此義，其基本語義特征可概括為[+施事][+動作][+口腔][ + 咀嚼][+食物][+下咽]。在表示該義時，普通話中一般用“吃”，在夏津方言中，除了“吃”還有“齢、喃、\"、養、干、寅、塞、撮、墊巴\"、禿嚕\"、唔啰\"、叼、啃、咬、嚼、來、抿、舔、嘗\"這樣一組詞。以下將對這一組詞進行詳細的描寫分析，以期通過描寫分析，體會夏津方言詞匯豐富的表達效果，對詞匯學和方言學作出微末貢獻。

一、夏津方言中的“吃”義動詞

1.齡 ：《廣韻》：“齢，食也。他合切。”“齢”在夏津方言中表示“吸著吃”，支配對象一般是面條、米線、酸辣粉等能吸著吃的條狀食物。例如：“今兒響午吃嘛呀？～面條行吧？”

2.喃 ：《廣韻》：“話黼也。女咸切。”《廣韻》中“喃”指低聲碎語，還未有“吃”義。到了明代，該詞便已具備了“吃\"這一義項，如《金瓶梅》：“我見他早時兩過撾去，喃了好些。”但這里的“喃”同夏津方言中仍略有不同。夏津方言中，“喃”指用舌頭舔取碎渣狀的食物，一般是食物吃剩后的殘余，如餅干碎。例如：～著吃、喃 ～ ，句例：“那餅干兒就光剩沫兒落兒，你喃 ～ 就扔銠班。”

3.の Σ⁼[^°tε⁵⁵] ：暫未考出本字。夏津方言中，“\"”有兩個義項，第一為“快快地吃，多多地吃”。例如： ～ 啫一大碗米飯、～銠一大個西瓜等，句例：“一天天的，從白下～到黑啫。”第二為“把食物放入嘴中經咀嚼咽下”，同“吃”義相同。

4.費 ：《廣韻》：“也。一曰相請食。”《說文·食部》：“也。從食非聲。陳楚之閒相謁食麥飯曰裴。”“裴”在夏津方言中有兩個義項，一指“吃得好”，如關系較好的朋友之間請對方吃飯，會說“走啊，帶你～一頓去”；二為“吃得多”，例如：～銠倆韭菜盒子、～銠不少，句例：“那一席他個人～銠大半桌子。”作第二個義項講時，若句中的指向對象為說話人自己，往往帶有炫耀自豪的感情色彩；若句中的指向對象為他人，常帶有震驚或譏諷的感情色彩。

5.干 ：“干”在夏津方言中指一個人專心地、快速地、大量地吃。當說話者是該動作的完成者時，使用該字往往帶有自豪的感情色彩，例如：“我今兒響午個人 ～ 啫一大盆麻辣燙。”“夜來黑下我個人～啫一瓶兒白的。”而當說話者是該動作的轉述者時，使用該字時常帶有吃驚的感情色彩。

6.館 ：暫未考出本字。夏津方言中，“寅\"”指特別多地吃，吃的食物量超出正常量很多，說話者往往對所說對象暗含譏諷嫌棄的貶義色彩。例如：“瞎！這小孩兒可能～嚙！”“你別 ～ 嚙，都吃多少啦！”在《漢語大字典（第2版）》中的解釋為“吃；喝（貶義）。冀魯官話。”《漢語同源詞大典》中的解釋為“吃，填入空腹之謂。”

7.塞［sei213]：《廣韻》：“滿也，室也，隔也。蘇則切。又蘇載切。”夏津方言中的“塞”取其“滿也”之義，但又略有不同，指短時間內快速地、潦草地吃，量不會太多，通常在急于去做某件事或者他人催促時使用，例如：“你趕緊～完這口走哩，這都幾點啦！”在《漢語大詞典》中“塞\"有15個義項，夏津方言取其“填塞\"之義，引申為快速地、潦草地吃。

8.撮 ：《廣韻》：“六十四黍爲圭，四圭爲撮。撮，手取。倉括切。”“撮”的本義為“用手抓取粒狀物”，后引申為“聚攏、聚集”。夏津方言取其“聚集”義，引申為“聚在一起吃比較豐盛的一餐”，眾人關系較近。例如：“杠累嘯這一波兒，黑銠出去～一頓兒去吧？”

9.墊巴 ：暫未考出本字。“墊巴\"”在夏津方言中指稍微吃一點兒以暫時緩解饑餓。例如：“餓啫的話就先 ～ 點兒餅干，等一會兒就吃飯。”“墊巴\"墊巴\"”和“墊巴\"一下”是夏津方言中最常見的“墊巴\"\"的使用形式。

10.禿嚕 ：暫未考出本字。“禿嚕\"”在夏津方言中指大口地滿足地吃帶湯的食物，一般情況下吃得較多。例如： ～ 面條、 ～ 疙瘩頭，句例：“這小閨妮兒響午 ～ 啫一大碗面條兒！”

11.唔啰 Σ=[_cu^213°y?⁵⁵] ：暫未考出本字。“唔啰=”一詞在夏津方言中指在嘴里塞了過多食物，不停咀嚼，很久不能咽下，含貶義。例如：“你嘴里～～的，嘛呀？”

“叼、啃、咬、嚼、來、嘗、抿、舔、吃”，該九詞同普通話并無明顯差異，故本文不在作詳細分析。

二、夏津方言中“吃”義動詞的特點

通過上述描寫發現，夏津方言“吃”義動詞各有特點，本文將從特點入手，深入分析該組詞語義特點及功能特點，并將其同普通話進行對比。

（一）語義特點

本文采用結構主義語言學的語義場理論對夏津方言中不同于普通話的“吃”義動詞進行語義特征分析。《漢語大詞典》中，“吃\"的第一個義項為“把食物放入嘴中經咀嚼咽下”，其語義特征可概括為 [+ 施事][+動作][+口腔][ + 咀嚼][+食物] [+ 下咽]。對于夏津方言中特色“吃”義動詞“齢、喃、哼\"、養、干、寅、塞、撮、墊巴\"、禿嚕\"、唔啰\"”來說，除核心語義成分 [+ 施事］ [+ 動作]之外，還有其他內隱次要語義成分，如[主體]，包括“速度、聚集、情感”；[客體]，包括“體量、質地”；[方式]，包括“咀嚼、吸食、舔食”，此外還有[目的]，以下通過表格形式進行詳細分析。

通過語義分析發現，上述“吃”義動詞中除核心語義成分 [+ 施事][+動作]外，有的沒有內隱次要語義成分，有的含有一個或多個內隱次要語義成分，本文根據Langacker提出的總體掃描認知理論，將之按照內隱次要語義成分的數量和類別分為“零位”“一位”“二位”“三位”四個子群。其中零位“吃”義動詞為“禿嚕\"”，一位“吃”義動詞為“齡”，二位“吃”義動詞為“喃、撮、墊巴\"、唔啰\"”，三位“吃”義動詞為“哼\"、裴、干、館\"、塞”。

以“喃”為例，根據上述語義分析，“喃”的語義特征為[+施事][+動作][+體量：少][+質地：固體][+舔食]，其中[體量]和[質地]同屬于義位[客體]的下位義位，[舔食]為[方式]的下位義位，所以“喃”為二位“吃”義動詞。

（二）功能特點

1.帶賓語的情況

在普通話中，“吃”義動詞可以帶賓語，能做謂語或謂語中心。夏津方言中，大多數“吃”義動詞都可以帶賓語，只有“唔啰\"”一詞不能帶賓語，只能單用，例如：“吃飯就吃飯，別唔啰\"唔啰\"的，膈應人。”

2.受否定副詞“不”修飾的情況

在普通話中，“吃”義動詞都能夠受“不”修飾。但是，在夏津方言中，只有“吃、嘗、來、齡”可以用“不”修飾，其他各詞皆不可。即使是用于回答該詞提問的短句，也是直接回答“不”或者“不吃”。例如：“‘好不容易回來一回兒，爸爸帶你撮一頓兒去啊？’‘不銠吧，就在家里吃吧。”

3.“V不V”式的構成及應用情況

對于“V不V\"這種特定格式的研究，在現代漢語否定副詞研究之初便已經開始了。本文采用黃、廖《現代漢語》中的觀點，認為“V不V”是平行于附加問的一種問句形式。普通話中，“吃”義動詞可以構成“V不V”式并帶賓語表示提問。夏津方言的“吃”義動詞也存在“V不V”的形式，但僅限于“吃、嘗、喝”三詞，其他十七個詞皆沒有該形式。

4.帶動態助詞情況

普通話中，“吃”義動詞后可以帶“著、了、過”表示動態。對于動態助詞“著”來說，在夏津方言中，只有“吃”可以與其搭配，例如：“哎呦，吃著啦。”其他十九個詞皆不可與之搭配。普通話中“了”的角色在夏津方言中由“啫”充當，因此對于動態助詞“了”來說，夏津方言中可以與之配合的詞有“吃、齡、嘗、抿、舔、哼\"、干、鐘、塞、養、叼、咬、嚼、啃、撮、墊巴\"、禿嚕\"\"十七個詞，表示動作已經完成；不可以與之配合的有“來、喃、唔啰\"”。夏津方言中可以與動態助詞“過”配合使用的詞為“吃、嘗、抿、齢”四個詞，例如：“你齢過那家米線嗎？怎么樣啊？”其他十六個詞都不能與之搭配。

5.帶補語情況

夏津方言的“吃”義動詞都可以帶補語，例如：了三碗、撮一頓、齢好、唔啰\"得惡心等。

6.受狀語修飾情況

狀語可以由副詞、時間名詞、能愿動詞、形容詞、介詞短語和量詞短語充當。夏津方言的“吃”義動詞中的“吃、嘗、喝、抿、舔、嚼、塞、、干、、啃、咬、來、墊巴\"”都可以受狀語修飾，例如：快點兒塞一口、猛三碗、一下子干了五個饅頭、齡慢點兒。“叼、撮、養、喃、唔唉\"、禿噲\"”六詞不受狀語修飾。

7.符合動詞重疊規律的情況

在普通話中，“吃”義動詞一般都是可以重疊的，表示動量小、時量短或嘗試、輕松等義。例如：買個蛋糕吃吃、泡杯茶喝喝等。但是在夏津方言中，只有“嘗、嚼、舔、喃和墊巴\"”可以重疊使用，例如：把那點兒沫落喃喃、吃點兒餅干兒墊巴\"墊巴\"；其他十五個詞沒有重疊形式，在運用時一般是使用“‘吃’義動詞 + 量詞十名詞”“‘吃’義動詞 + 數詞 + 量詞”和“‘吃’義動詞十動態助詞 + 數詞 + 量詞 + 名詞”這三種結構型式。但是當“啃”的支配對象為“骨頭”時，“啃”可以有重疊式，例如：“把你那個骨頭再啃啃，那不是還有哩嗎。”

三、夏津方言“吃”義動詞內部差異及同普通話差異產生的原因

第一，地理位置原因。德州地處河北和山東的交界地帶，因此德州夏津方言不免受河北地區方言的影響。例如，屬滄惠片黃樂小片的滄州方言中存在和屬石濟片聊泰小片的德州夏津方言相同的極具方言特色的“吃”義動詞“墊巴\"”，且都指稍微吃一點兒以暫時緩解饑餓，都存在“墊巴\"墊巴\"”的重疊形式。

第二，歷史原因。首先是“闖關東”移民運動。這些移民在兩地之間的往來使得東北地區和山東地區的文化和語言相互影響。例如，以東北官話為主的東北地區和屬于冀魯官話的德州地區都存在“吃”義動詞“\"”，且都指吃的多，含譏諷義。其次是黃河改道。黃河的六次大規模改道中有兩次流經德州，德州自古水運發達，交通往來便利，利于德州地區同其他地區的語言與文化交流。

第三，社會風俗原因。德州地處齊魯大地，文化底蘊深厚，保留有豐富的傳統習俗、禮儀和吃食。例如“撮、啃、干、寅\"、餐、啰\"、唔啰\"”七詞用于長輩和晚輩之間時，僅限于長輩對晚輩使用，這是基于禮僅要求使之與其他各詞產生了細微差別。德州擁有豐富的面食文化，且湯面極多，因此在夏津方言中對于吸著吃的面條一般使用動詞“豁”。

第四，表達的需要。“吃”義動詞作為實詞，具有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語體色彩方面，在夏津方言中只有“吃、嘗”可以在書面語中使用，其他各詞一般只出現在口語中。感情色彩方面，夏津方言該組詞中雖然大多數詞是中性詞，但當要表達對一個人超過常人食量的譏諷時，一般會使用“\"”；表達對一個人食態的嫌惡時，會選用“唔啰\"”一詞。這不僅體現了夏津方言詞匯的多樣性，而且體現了德州風土人情的一角。

四、結語

夏津方言中這組“吃”義動詞雖為近義詞，都表示“把食物放入嘴中經咀嚼咽下”，但在語義特點和功能特點上又存在細微差別。這些差異產生的原因主要表現在歷史、表達、地理位置和社會風俗四個方面。

德州夏津方言經過漫長的發展，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詞匯系統。這些詞匯不僅豐富了德州方言詞匯，間接地體現了德州的地域特色和民俗特點，是德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為詞匯語義學和方言詞匯學的研究提供了寶貴資料。此處對“吃”義動詞的分析，主要為展現德州方言獨特的詞匯特點，以期對德州的方言研究做出貢獻，對方言學及詞匯學研究做出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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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侯禹晴，女，漢族，山東德州人研究方向：方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