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龍頭”到“頭部”

【中圖分類號】H14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5.041【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5-0131-03

一、“龍頭”一詞的衰落與回升

（一）“龍頭”的起源與應用

每一個詞都有其時代性和地域性。時代性是指詞只在一定的時段內使用，地域性是指詞只在一定的地域內通行。揭示詞的時代性和地域性是詞匯史學科的基本任務之一，也是正確訓釋詞義的一個重要因素[1]。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龍是吉祥、尊貴和權力的象征，甲骨文記載“龍”字為獸首蛇身之狀，該字上部為一個表示刀狀器的“辛”字符號。這種符號既形象生動又高度概括，體現出古人對龍的敬畏和崇拜。作為龍的重要組成部分，“龍頭”自然也承載了這些象征意義。古代社會皇帝常被稱為“真龍天子”，而“龍頭”則象征著皇權的至高無上。因此在早期文獻中，“龍頭”一詞多用于描述龍的形象或龍的頭部特征。如《山海經·中山經》載：“又東百三十里，曰光山，其上多碧，其下多木。神計蒙處之，其狀人身而龍首，恒游于漳淵，出入必有飄風暴雨。”《三國志·吳志·吳主權潘夫人傳》亦載：“（潘夫人）得幸有娠，夢有以龍頭授己者，已以蔽膝受之，遂生亮。”

語言既是社會文化的載體，也是社會文化變遷的反映。改革開放不僅推動了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也帶來了大量新事物、新概念，這需要語言中的詞匯進行表達和描述。因此，大量的新詞語應運而生，不僅有如“特區”“市場經濟”等直接體現改革開放政策導向的詞語，也有如“買單”（源自粵語）、“料理”（源自日語）等外來詞和混合詞語，這些都是語言反映社會生活和適應交際需要的必然產物。同時“龍頭”一詞也逐漸從單純的象征意義擴展到實際應用領域。《辭海》解釋“龍頭\"時說：“龍頭（比喻帶頭的、起主導的事物：龍頭企業）。”在現代工業與商業領域，“龍頭”一詞逐漸被用來指代某一行業或領域的領軍企業與品牌，20世紀80年代以來，發表在中國發行量最大的證券雜志《證券市場周刊·紅周刊》上有關“龍頭企業\"的文章共有133篇，其中主要有秦文遠《天龍集團：龍頭企業分享行業高速增長》，李君《亞太科技：汽車用鋁擠壓材行業龍頭企業》，中富金石《生物股份口蹄疫苗龍頭企業》等文章。其中有一點值得注意，2019年以前的“龍頭企業”出現在題名的文章有100多篇，而2020年至今“龍頭企業”出現在題名的文章數量斷崖式下跌，只有10多篇。相比“龍頭企業”，近年來當人們形容某個行業或領域的領軍者時更傾向使用“頭部企業”，如爾白《金富科技：瓶裝水蓋頭部企業，智能化十多元化打造增長新引擎》，水杉《華綠生物：食用菌工業化生產頭部企業募投擴產增強核心優勢》，陸之梅《經濟復蘇背景下鉻鹽產業下游景氣度回升，頭部企業有望率先受益》等。

以上種種變化不難看出，在經濟領域中以往“龍頭”

一詞常被用來形容某個行業或領域的領軍企業。然而，隨著國際化的加深和市場競爭的加劇，“龍頭”一詞的特指性減弱，更多時候被用作泛指或模糊描述。并且隨著消費者需求的多樣化與個性化，人們也更加注重個性與自由，“龍頭”一詞所承載的權威與尊貴象征逐漸失去市場。

（二）“龍頭”使用頻次的回升

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對自身文化價值的充分肯定與積極踐行，并對其文化生命力持有的堅定信心。近年來隨著國家對傳統文化的重視與推廣，以及社會對傳統文化價值的重新認識，“龍頭”作為中國傳統文化中重要的象征元素之一，憑借包含有“中國特色的”“鄉土的”“富有引領性的”“富有拼搏精神的”等獨屬于中國“龍”精神的外延含義，使用頻次經歷短暫衰落后又在各類媒體、文章中有所回升。據知網檢索，以“龍頭”為主題的文章從2000年的1026篇增長至2010年的3888篇，此后都在2000篇上下浮動，其中以“龍頭”“引領”為主題的文章從2013年的10篇穩步增長至2023年的65篇，主要有《中華合作時報》聯合調研組的《龍頭引領培育新動能聚鏈成網暢通城與鄉》；徐順養發表在《新農村》的《發揮龍頭企業引領作用共繪和美鄉村共富路》；崔建升發表在《鄉音》的《發揮龍頭企業示范引領作用促進生態低碳農業發展》等。另一方面，“鄉村振興”戰略的推進也為“龍頭”詞頻的回升提供了廣闊的空間。鄉村振興戰略強調對農村地區的全面發展，其中包括對民族文化和歷史的傳承與弘揚。在這個過程中，“龍頭”作為中華民族一種特有的文化符號或形象代表，被更多地提及和使用。無論是用于描述鄉村的經濟領先地位，還是作為鄉村特色文化的象征，都促進了“龍頭”一詞在特定語境下的高頻出現。

總的來說，“龍頭”一詞并沒有因為語言系統自身和外部環境的沖擊而一蹶不振，而是在“文化自信”“鄉村振興”等社會環境的影響下使用頻次逐漸回升。這種回升反映了社會對于傳統文化價值的重新認識和對于民族文化的關注與傳承。同時，也體現了語言和詞匯與社會發展的緊密聯系以及語言的動態性和時代性特征。未來隨著社會環境的持續深入影響，可以預見“龍頭”等相關詞匯的使用頻次將繼續保持穩定增長的趨勢。

二、“頭部”一詞的興起

（一）“頭部”的起源與早期用法

漢字中“元”和“首”這兩個字在起源上都與頭部有關，但在字義演變上又有所不同。“元”字最早見于商代甲骨文及金文，其古字形像頭部突出的側立的人形，本義即人頭。南唐文字訓話學家徐鍇在《說文解字系傳》中說：“元，首也。故謂冠為元服。”隨著時間的推移，“元”字的含義逐漸擴展，引申為表示開始、最初等意義。《周易》中“元亨利貞”中的“元”即解釋為“開始”，許慎亦在《說文解字》中解釋“元”的引申義為“始也”。“首”字的甲骨文字形像頭的形狀，上面突出頭發，面部突出眼睛。這種形象的構形一直延續到小篆，后經隸書、楷書演變，逐漸形成了現代漢字中的“首”字。“首”字的本義是人的頭部，《詩經·邶風·靜女》中的“搔首蜘躕”即描述了用手撓頭、猶豫不決的情景。《詩經·衛風·伯兮》中亦有“首如飛蓬”的描述，形象描繪了頭發散亂的模樣。先秦時“首”的用法不僅豐富而且復雜。除了表示頭部，它還引申出多種抽象意義。如“元首”指領袖，“首”在這里象征著領導地位；又如“予誓告汝群言之首”，這里的“首”表示最主要、最重要的。此外，“首”還可以指第一、開始，如《左傳》“令尹享趙孟，賦《大明》之首章”。

相比之下，“頭”字的出現要晚一些。先秦時期“頭”用例較少，主要表示人頭，也可表示動物頭或器物頭，但用法相對簡單。據文獻記載，“頭”字在戰國時期開始活躍，并逐漸取代了“首”在表示“頭部”這一語義場的主導地位。隨著語言的發展，“頭”逐漸取代了“首”在表示頭部時的主導地位，并發展出更多意義和用法。漢代之時“頭”不僅可以表示頭顱，還可以作為量詞，用來計量動物的數量，如“常以歲八月賜羊一頭，酒二斗”。此外，“頭\"還可以引申指物體頂端，如“旄頭大劍，挺墜于地，首陷泥中”。

（二）“頭部”的興起與廣泛應用

“頭部”一詞在語言學上具有明確的指代性，它直接描述了人或動物身體的最上部，這一區域包含重要的感官器官和大腦，是認知、思考和判斷的中心。這種明確且具體的語義基礎為其廣泛應用提供了可能。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與進步，“頭部”一詞逐漸擴展到其他領域并承載更多的文化內涵。在經濟學和金融學中，“頭部”常被用來描述市場中的領先地位或高價值部分。將“頭部”與“領先地位”或“高價值部分”進行隱喻性關聯，從而形成了“頭部企業”“頭部效應”等表達方式并廣泛應用。如王飛《券商“炒股”顯現“頭部效應”，錦龍、太平洋等中小券商表現欠佳》，張保良《透過財報看白酒真實銷售情況，低端酒跑不動量，頭部效應更加鞏固》等。在文化娛樂產業中，“頭部內容”用來表示那些最受歡迎、流量最大的內容，如和訊紅K線《華策影視，頭部內容戰略效果顯著》，《黎瑞剛：“頭部內容”才是最有價值的投資》。此外，將“頭部”與“領導者”或“重要人物”進行轉喻性關聯，從而形成了“頭部人物”“頭部創作者”等表達方式。如冷成琳《陳燁：從影視演員、電影制片人到短劇頭部創作者》，師瑤《頭部個人創作者：獨行俠闖江湖》等。

詞匯系統的歷史演變最明顯的表現是同一概念域中成員的變化，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詞匯替換[2。與“龍頭”一詞相比，“頭部”一詞具有更加明確和具體的含義。它指的是某個事物或組織的最重要、最核心的部分，這種特指性使得“頭部”一詞在描述和解釋事物時更加準確和清晰。同時，“頭部”一詞也具有較強的語境適應性，可以靈活應用于不同的領域和語境中。并且隨著社會的快速發展和人們認知水平的提高，人們需要更加準確、簡潔和生動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思想和觀點。而“頭部”一詞恰好符合這種需求，它不僅具有明確和具體的含義，還能夠通過隱喻和象征等手法表達出更加豐富的信息和情感。

三、背后的社會變遷及時代文化心理

（一）社會變遷對詞匯演變的影響

文化世界是詞匯演變外因中非常重要的方面。文化的深層是相對穩固的，文化的表層卻處在不斷地變動之中。文化的深層和表層的每一個變動都可能引起詞匯的響應變化[3]。隨著社會不斷發展與進步，人們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與審美需求都在不斷變化。這些變化往往會在語言中得到體現，表現為新詞匯的興起與舊詞匯的衰落。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快速發展，各行各業都涌現出了一批領軍企業或品牌。這些企業或品牌在市場上占據領先地位，成為行業的“龍頭”。在這種社會背景下，“龍頭”一詞成為描述這些領軍企業或品牌的重要詞匯，廣泛應用于新聞報道、商業宣傳等領域。然而隨著國際化的加深，中國與世界各國的交流日益頻繁。雖然“龍頭”一詞在跨文化交流中經歷過一段短暫的衰落時期，但在“鄉村振興”“文化自信”等社會環境的影響下其使用頻次有所回升。語言是一個符號系統，語言中任何一個詞都是代表客觀事物或概念的一種代碼。確定性、簡明性是對它的基本要求[3]。“頭部”一詞正是憑借更明確和具體的含義以及較強的語境適應性逐漸興起，同時互聯網技術的興起也為“頭部”一詞的廣泛應用提供了平臺。在這種社會文化背景下，“頭部”一詞的語義得到了進一步擴展和強化。“龍頭”與“頭部”并不矛盾，它們自身的演變都體現著語言和詞匯與社會發展的緊密聯系。

（二）時代文化心理對詞匯演變的影響

在詞匯的發展過程中，詞匯本身所提供的是潛在的大倉庫，這一倉庫似乎是靜止的。是外因一一社會文化心理等多方面的原因引起了詞匯的運動，或者說外部原因是詞匯發展演變的動力[4。認知語言學強調人的經驗和認知能力在語言運用和理解中的作用[5。不同歷史時期的人們往往具有不同的價值觀念、審美需求與心理預期，這些差異往往會在語言中得到體現，表現為不同歷史時期詞匯的演變與差異。中國傳統文化中“龍”具有特殊地位和象征意義，“龍頭”一詞承載著人們對權威、力量和吉祥的向往和追求。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龍頭”一詞的使用也符合人們對成功和領先的認同和向往。雖然近年來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融合不斷加強，人們往往更加注重個人能力和成就，而不是過分依賴傳統權威或地位，這種價值觀的變化促使人們更加傾向于使用像“頭部”一樣語義具體明確、易于理解的詞匯來描述某一領域的佼佼者或領先者。但作為中華民族象征的龍自古以來就承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和民族情感，如賽龍舟、舞龍燈等文化活動依舊活躍在人們的生活中，龍頭的形象也在廣泛傳播和傳承。“龍頭”一詞的復興是必然趨勢，其對于促進人們文化認同、文化傳承和文化自信具有重要意義。

四、結語

“龍頭”與“頭部”在不同時期所承載的意義與用法，反映了社會文化的變遷與人們心理的變化。“龍頭”一詞最初來源于對龍這種神話生物的頭部形象的描述，后來隨著社會變革的推動以及文化心理的認同，逐漸擴展到指代某個領域或群體的領導者或帶頭人。隨著“鄉村振興”“文化自信”等社會環境的影響，“龍頭”一詞的復興不僅僅是語言現象的回潮，更是文化自信的彰顯與文化傳承的深化。這一過程見證了人們對于傳統文化符號的重新認識與珍視。與此同時，頭部一詞的廣泛應用，則展現了現代語境下對新概念、新事物的敏銳捕捉與快速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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