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香薰衣草

吳克敬，陜西扶風人。現任副主席。曾獲魯迅文學獎、冰心散文獎、柳青文學獎等獎項。長篇小說《初婚》改編為同名電視劇曾在全國熱播。

我枕過的枕頭，有谷糠、蕎麥皮等莊稼外殼做的枕芯，有決明子、茵陳等中草藥做的枕芯，后來還有羽絨纖維、記憶棉、乳膠等化工材料做的枕芯。

這樣換那樣的，不知換枕過多少種、多少個枕芯。但要我說哪一種好，還真是說不明白。作為朋友的風先生，十分關心我，他見解獨特，因此還就代我說了呢。風先生說我睡了稻谷殼的枕芯，感覺稻谷殼的枕芯比蕎麥皮的枕芯在塑形上，要優秀一些，但沒蕎麥皮的吸水性好。而且，蕎麥皮的枕芯軟硬適中，對頭部有很好的枕墊功能。當然了，決明子的枕芯也不錯，不過堅硬了那么點兒。正因為堅硬，正好作用于頭部、頸部的穴位按摩，對肝陽上亢引起的頭痛、頭暈、失眠、腦動脈硬化、頸椎病等，似可起到一定的輔助治療功效。茵陳的枕芯更好一些，人家“百草之王”的稱譽，不是白叫的，枕芯墊在人的腦袋下，抗菌消炎是可以的，清熱解毒是可以的，改善腸胃的消化也是可以的聽著風先生的說辭，我感覺他說話的語氣，不無挪揄的味道？

“市場”兩個字，驀然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我可以斷定，風先生語氣中所含挪揄的味道，都在于如是鼓噪的人，多是冠名這專家那專家的人，他們發現今天的人，睡眠大都不太好，借此來掏人家腰包的錢財。特別是宣稱科學水平很高，科技含量很大的那些個勞什子枕芯，就更不得了。他們廣而告之，好像誰不花錢買科學化的枕芯，誰即將面臨死亡一般，恐懼極了。不能忍受的我，倒是聽話地購買了那樣的枕芯，裝進枕套里睡。結果怎么樣？不僅感受不到宣傳中說的那么妙，反而睡不好覺，脖子疼了，頭疼了…疼得我一夜一夜地做夢，自然地便夢見了母親塞進我頭下的枕頭。

深更半夜，風先生窺見了我的夢境，他溜到我的枕邊，把他熱烘烘的嘴巴，湊到我的耳朵邊，問我夢里見著母親了吧。

我聽風先生那么問來，當即坐起身，瞪天眼睛在夜色里尋找母親，但我能夠找到的卻只有風先生。他如夢似幻，提醒母親做給我的枕頭，是她收藏在家里的糜子。因為我男孩兒身份，黃燦燦如金粒兒般糜子枕芯的枕頭，母親做時，于中間部分，會留出一個圓圓的孔洞，讓我的后腦勺，陷人孔洞里，長成一塊摸得著的塊兒來。

這是個什么道理呢？我問了風先生，他諱莫如深，只說我應該有體會。

我能體會到什么呢？難以明了的我，倒是著得見女孩兒，幼時枕著的枕頭，雖也是糜子做的枕芯，但不會留出孔洞來。對此，我沒問風先生，因為我從母親的嘴里早已知曉，女孩兒是不可以生出后腦勺的，枕在完全封閉的糜子枕芯的枕頭上，把后腦壓得平平的，長大到要留辮子時，好梳辮子；繼續地長，長到要盤頭時，自然也好盤頭。

糜子枕芯的枕頭，男孩兒也好，女孩兒也罷，是古周原人幼童成人的一種標志。

標志女孩兒不能長出后腦勺，而男孩兒又必須長出后腦勺。這是為什么呢？我從風先生的嘴里問不出所以然來，就以自己成長的過程來體會了，無論母親，無論父親，愛撫我的時候，自然地要把他們的巴掌心，觸摸我的后腦勺上，輕輕地揉幾揉；而責備我時，自然地還會撫摸上我的后腦勺，輕輕地拍幾拍…揉或者拍，可都是父母親對我的期待哩。

父母親期待我長腦子，成人之后，要頂得起事，管得了事。

是不是這個道理呢？我不敢保證，但在我告別了童年時，就告別了母親做給我的糜子枕芯的枕頭。我是這一種枕芯的枕頭枕了，那一種枕芯的枕頭枕了，枕來枕去，枕到如今，我機緣巧合地有了薰衣草花蕊枕芯的枕頭來枕，別樣枕芯的枕頭，便再也入不了我的枕下機緣出現在十一年前的2014年，那個時候，主編著《中國作家》雜志的艾克拜爾老師，邀請我到他的老家霍城縣來?；舫强h下轄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伊寧市，哈薩克族的艾老師，自幼生長在那里，故鄉要辦一屆薰衣草節，分配給他的任務就是網羅一批在全國有名望的作家，到這里筆會幾日，借以宣傳霍城的經濟社會發展。

記得那次，我去了后不僅寫了一篇隨筆，之后還草擬了六首關于薰衣草的古風。丑媳婦怕見公婆，我鼓噪出來古風，自己不好誦念，沒羞沒臊的風先生，便就代我誦念了。

歌薰衣草：詩心芬芳地之涯，天風馥郁歲歲華。紫氣東來祥光柔，斜陽西去照草花。

詠薰衣草：花飛直上麗人肩，清氣浴衣結香緣。玉臂撫抱癡女醉，熏得世間多愛憐。

頌薰衣草：萬千花籽春來播，一抹紫霞夏日過。游人迷離不思歸，低吟淺唱薰衣草。

賦薰衣草：

花如織錦天際遠，馨香縷縷透云端。

暖風輕拂草色麗，寂寞仙姑舞翩斑。

嘆薰衣草：粉浪微微艷心田，詩意濃濃涌若泉。千頃霞霓風光秀，萬里青山情相牽。

贊薰衣草：雨新風暖適時開，相思作癡化蝶來。三生石上情人淚，天涯不絕有大愛。

在風先生不歇氣的誦念聲里，我的臉紅了。紅得如燒在爐火里的烙鐵，伴隨微汗細細地浸出，我的眼前居然騰起一抹薄霧…想我當時，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勁，面對接天連地，忽而東斜，忽而西倒，蕩漾著薰衣草花的奇香，弄得我醉了，風先生也醉了。醉了的我，吟誦出了那幾首古風；醉了的風先生，則頑皮得沒了邊界，把他一個歷史深處走來的老頭兒，倏忽變得如一個年少的兒童，風在漫天遍野的薰衣草地里，染得他的臉面、衣袂以及風揚著的頭發，全然薰衣草般紫，仿佛他就是一株生長了千年萬年的薰衣草，以風的姿態，輕展漫舒著他的袖裾，使薰衣草沖天而起的香氣，散揚得更是濃郁。

需要說明的是，我在西安的家里，就有多種薰衣草的制品。

那是我愛人買給她自己用的，一件一件，都陳列在她的梳妝臺上，有薰衣草香的洗面奶，有薰衣草香的面膜，有薰衣草香的香水，有薰衣草香的潤膚露…總之，我雖沒有親眼見過種植在土地上的薰衣草，但薰衣草特有的那一種清香味兒，在我的鼻腔里，已無處不在地彌漫了呢。因此，當我面對天片天片種植在農田里的薰衣草，且直接呼吸那一股股野野的妙香時，怎能不為之古風呢？

組織了這次采風活動的艾老師，把我拉回到現實中來了。

是夜，他拉我去一家哈薩克同胞的家里用餐。酒沒有端上手，肉沒有拿上手，艾老師卻遞給我一支毛筆，鋪開紙宣，鼓勵我墨書我胡諂的古風了。在關心我、扶持我的艾老師面前，我能拿腔作勢嗎？既不能，更不敢，所以我捉筆濡墨，以我慣常的行楷筆法，一首一首，小心地寫了下來艾老師在他們霍城縣的圖書館，開辟了一角以他名字命名的讀書室，他給我說，我寫給他的《薰衣草六記》，裝裱出來，就懸掛在讀書室的墻上。

過往的記憶，仿佛種植在我內心的薰衣草，我熱愛那特異的草香味，更熱愛與薰衣草相伴相生的哈薩克族同胞，

在那家哈薩克族同胞家里寫了《薰衣草六記》的書法后，我洗了把手，即被好客的他們請去了一間屋子的氈炕上，盤腿圍坐在一張矮長條桌子邊喝酒了。我這人見酒就瘋，風先生也是，雖然來前已喝了一場，但在這里，我倆也沒怯場我不知道，風先生應該知道，在哈薩克族人的酒桌上，你喝不了酒沒關系，干脆不要伸手觸碰酒杯，人家客氣客氣，絕不會為難你。而你一旦端起了酒杯，就一定得接受他們的敬意，給你不斷地添酒，非要讓你喝醉了，才顯出他們的好客熱情。

風先生因此就很收斂，而我嘴里的酒氣，告密了我好酒的脾性，所以在幾位哈薩克族朋友的夾擊下，十分豪爽地喝了起來。

大喝特喝，自信我應付得不錯，這從面對我坐著的艾老師的眼神里看得出來。但有一個哈薩克族人的生活禮俗，把我給難住了。一只肥得讓人驚心的綿羊尾巴，煮熟了，盛在一個黃銅的圓形塹花盤子里，端上桌來。我還想，這么肥的羊尾巴可怎么吃呀。卻見席間一位最受大家敬重的老者，拿起擱在肥羊尾巴旁邊的一把刀子，金光閃閃地在冒著滾滾羊油的肥羊尾巴上，橫切下一天片，雙手捧著，往我嘴邊送，要我一口把他捧在手上的肥羊尾巴吞下去。

平生頭一次面對這么肥大的一片羊尾巴，我張嘴試了幾試，都沒能吞咽下去。

我拿眼晴去看艾老師，他習以為常地根本就不理我；我再看圍在長條桌邊的人，他們倒是很關注我，一個個睜著眼睛，熱切地看向我，我懂得他們是要我吃下這片肥得嚇人的羊尾巴的。他們之所以熱望我能吃下老者雙手捧在我嘴邊的肥羊尾巴，是因為他們把在這里寫了《薰衣草六記》的我，當成了他們酒桌上最為尊貴的客人了。

知我懂我，遇到困難也愿意幫我的風先生，居然也有幸災樂禍的時候。這時的他，仿佛我同桌的哈薩克族同胞一樣，嘴角微翹，不無戲謔地看著我了。

我沒了辦法，閉上眼晴，一口氣把那片肥羊尾巴吞進了肚子也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肥羊尾巴的作用？我當時便醉得難受，悄悄地退下炕來，到門外叫了一輛車，回賓館睡覺去了。這一覺睡得我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睡夢中還是一大片薰衣草種植園，仿佛浩渺無垠的花海一般，隨波蕩漾，蕩漾出了解憂公主幾個天字來，突兀地鮮明在了我的眼前。

是的呢，我與風先生白天游賞過的薰衣草種植園，園名便借用了解憂公主的名諱。

解憂公主！風先生知道，她可是一位漢室和親到此的公主哩歷史地看，和親是漢朝政權最不想為而又必須要做的一項國策。從歷史深處走來的風先生，親身經歷過，因此也有他的切身感受。他說了呢，說是漢武帝在一次朝議中，就曾不無痛心地說，我把公主打扮得漂漂亮亮，還帶去那么多禮物，送給匈奴的單于，我們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搶劫、傲慢，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我決定和匈奴開戰。氣頭上的漢朝統治者，威武如劉啟，是可以這么說的，但在現實的操作層面，卻又不得不使用和親的策略，求得國家一時平安。便是漢武帝決心要與匈奴人一決雌雄時，他還無法回避地要用和親的方法，聯絡他國，一起對付匈奴。

風先生知道，在解憂公主之前，還有一位細君公主，和親到了烏孫王的宮室。

這位細君公主，讓風先生怎么說她好呢？她的性格如她的名字一樣，也是非常柔弱，非常憂郁，和親到烏孫來，水土不服，言語不通，加之游牧民族肉食酪漿的習俗，讓她一個自幼生長在明媚揚州的姑娘，實在不能適應，便就終日以彈奏琵琶，吟詩唱歌來消遣。

流傳至今的一曲《悲秋歌》，記憶在風先生的腦海里，他以風所能有的能力，模擬出細君公主的姿態，輕彈著琵琶，輕啟紅唇，吟唱了呢：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

穹廬為室兮氈為墻，以肉為食兮酪為漿。

居常土思兮心內傷，愿為黃鵠兮歸故鄉。

羸弱幽怨的細君公主，終于在和親烏孫五年時長辭。她的死，讓烏孫王岑陬不能釋懷，再一次向漢家求婚。漢武帝聯合烏孫抵御匈奴的戰略意圖，正在有效地進行中，所以他才又選擇了解憂公主，一路風塵地和親來了。

風先生的記憶是清晰的，細君公主是漢室劉家的女兒，解憂公主也是，但卻都非漢武帝的親骨肉。譬如細君公主，她的父親劉建，承襲了祖上江都王的爵位，但他荒淫無道，最后還企圖謀反，事未成而自殺，連累自己的夫人也以同謀被誅，而這時的劉細君因為年幼，茍活了下來…茍活著的她，長成了大姑娘，自然地被選和親，這對弱女子的她來說，是不幸的，但對漢武帝來說，順風順水，一點都不在乎。

和親了的細君公主死了，解憂公主被選出來，作為她的接班人，又和親到烏孫來了。

風先生傷心著細君公主，知其名字，原非細君。出生在江都王的家里，疼她愛她的父母，曾給她起了個很好聽的乳名，但還沒叫熟，即因父親犯上，家里人自殺的自殺，受誅的受誅，她成了沒人疼愛的罪臣之女。他要和親烏孫，沒個正經的名字怎么好？漢武帝因之著人，選了個細君的賜名，冠冕給她，讓她光光彩彩有了個細君公主的名分。

如果說細君公主的名分是這么得來的，那么緊隨她的身后，再次和親到烏孫來的解憂公主，名分又是怎么得到的呢？

親歷了那些事情的風先生，自有定論，他說也是這么得來的。

風先生那么肯定地說來，還又嘆息著說了呢。他說：解憂公主如細君公主一樣，也是漢宗室里的罪臣女兒。

解憂公主的祖父劉戊，曾是雄踞一方的楚王。風先生把這些個歷史事物，記得十分清楚，他記得景帝三年春的時候，劉戊受吳王劉濞的蠱惑，起兵參與了同姓諸王的“七國之亂”，他兵敗身死，家族成為罪人。因此，解憂公主和她的家人，長期地受人猜忌和排斥。

細君公主死了，漢武帝欲與烏孫再次和親，他能選誰呢？當然為罪臣之女的她了。

和親烏孫后，解憂公主倒是志高心大，儼然如她獲得的賜名解憂一般，在烏孫國里，很好地履行著自己和親目的，保證了漢廷與烏孫國的聯盟，為自己的故國解了憂在解憂公主西去的和親隊伍里，風先生是其中一員，他見識了那時的一切，名曰特克斯的草原上，綠草遍野，鮮花遍地，來到這里的公主，其身份從罪臣之女，成了烏孫王的王后，她不覺得悲傷，更不覺得憂愁，在風先生的眼里，他如飛翔在這片草地上的一只華彩的鳥兒，充分地感受著這里的美好。

鳥兒似的解憂公主，眼里的山色，通明透亮，天上的云朵，清凈潔白，草地花天之間的牛羊，活潑勁浪，還有牧人嘹亮起伏的歡歌，以及山泉汨汨的輕鳴、百鳥啾啾的啼轉，集合起來，伴隨著解憂公主，設身處地地熱愛著她，幫助她解除著她可能有的憂愁。

解憂公主會有什么憂愁呢？風先生看得明白，她和親在烏孫王軍須靡身邊，最大的憂愁，就是她的沒有生育，而匈奴人為了離間烏孫國一邊倒地結盟漢家，也給他和親來了一位公主。

困難重重的解憂公主，不怨天尤人，不爭風吃醋，她一點一滴地苦心經營，尋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積極維護漢家與烏孫國的聯盟。風先生陪在解憂公主的身邊，他感動解憂公主，感佩解憂公主，既為她出謀劃策，又為她解難排憂，勸慰她忍辱負重國王軍須靡倒頭咽了氣，在風先生的謀劃下，解憂公主轉嫁給繼承了烏孫王位的翁歸靡。翁歸靡是軍須靡的一位堂弟，他生得肥頭大耳，胖得有趣好玩，因此還落得了個“肥王”的名號。這時的解憂公主，完全適應了烏孫國的生活習俗，與肥王一起，倒也情投意合，很快給肥王生了三個王子。

然而好事多磨，肥王執政沒有多少年，竟先于解憂公主一步死去。

肥王喜愛解憂公主，因此立了他倆生育的大兒子元貴靡繼承王位，但軍須靡的兒子泥糜，此時已羽翼豐滿，他蠱惑烏孫貴族，在他們的支持下，向元貴靡發起了挑戰。

王權的爭斗，從來都是非常殘忍的。解憂公主的立場非常鮮明，她所為不僅是自己的兒子，還為了遙遠的故國，必須站在兒子元貴靡的一邊，來與泥糜爭斗了。風先生理所當然地站在了解憂公主和她大兒子元貴靡的一邊，幫助著母子倆。但大勢使然，較量中的元貴靡，雖有母親解憂公主和風先生助陣，也沒能敵得過泥糜的挑戰，這位匈奴人的外甥，戰勝了漢家的外孫，做了烏孫國的新國王。

形勢對解憂公主太不利了！但公主不忘漢與烏孫聯盟的天事，咬牙決定，遵從了烏孫國的風俗，委身再嫁了史稱“狂王\"的泥糜。

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和親烏孫國的解憂公主七十歲了。年老力衰的她，上書時已接班皇位的漢宣帝，無比哀傷地表示：“年老思王，愿得歸骸骨，葬漢地。\"風先生是在解憂公主的身側，看著她寫陳情表的。他著一字，流一滴淚，看一行字，流一行淚…淚流如泉的風先生，把他如風的衣襟，都染濕了。他隨著驛馬奔騰的蹄腳，千里萬里地跑回漢家的宮室里來，湊到漢宣帝的御案前，撕開解憂公主送來的陳情錦囊，展開錦囊里的陳情表，學著解憂公主的語氣，給漢宣帝誦念了。風先生的誦念，把宣帝聽得是也一字一滴淚，一行一行淚。天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宣帝頒旨烏孫國，恩準解憂公主回朝。

回到長安來的解憂公主，平平靜靜地安享了兩年的晚年時光，由陪她來到長安的三個孫子，以及可愛的風先生，為她送了葬。

漢時的長安，如今叫了西安。

西安也罷，長安也好，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歷史地知曉細君公主、解憂公主，但沒人知道，兩位漢家公主的陵寢在何處？我有幸來了伊寧，來了伊寧的霍城縣，生活在這里的少數民族百姓，倒是深切地記憶著漢家的公主。他們在這里雕塑了兩位公主的塑像，并開辟出一大片薰衣草種植園，且以解憂公主的名譽稱號，命名了他們的種植園在風先生的陪同下，我從公主曾經的故地西安，走到使人無限愛戴的她的雕像前，向她漢白玉的雕像，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感動生活在霍城的各族同胞，他們不忘為這片熱土付出青春，付出情感的解憂公主，以此而紀念著她。

像我一樣感動的風先生，不失時機地鼓蕩起一波一波的風浪，拂動開滿紫花的薰衣草地，泛濫出不絕如縷的薰衣草香，拍打著我翕動的鼻翼，如果我有風先生的能力，就把自已變成一只翩然翻飛的蝴蝶，撲進遙無邊際的薰衣草草叢里，做只薰衣草最為喜歡的萌寵…不過，風先生拉住了我，把我牽引進了建設在細君、解憂兩位公主旁的薰衣草博物館。

這里展覽有以薰衣草為原料，加工制成的香精、香油，以及多種多樣的制成品，所有的制成品，無一例外地都叫了個伊帕爾汗的名字。

伊帕爾汗又是誰呢？她與細君公主、解憂公主能否齊觀等名？我對此是生疏的，偏臉向著風先生，他洞悉了我的心思，便就知無不言地給我說了。風先生言語里的伊帕爾汗，也是一位傳奇的女子，清朝乾隆二十三年，伊寧這里發生了一場叛亂。因她功勞卓著，次年還隨兄進京，人宮被封為“和貴人”。

這位美麗的“和貴人”也就是傳說渾身散發著麝香味兒的香妃。

興味盎然的我，難以自禁地掏出腰包，在博物館的展臺上，既購買了一瓶薰衣草香的精油，還購買了一件薰衣草花蕊的枕芯，回到細君、解憂公主和親的出發地的西安，把精油送給了我家人，把花蕊的枕芯留給了我自己，裝上枕套，憑我枕著睡覺了。我的朋友風先生，如我一般，已然喜愛套著薰衣草花蕊枕芯的枕頭，趕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探頭我臥室的門縫，或者窗縫，溜到我的枕邊，伴著我睡眠了。

風先生與我一樣，原來睡眠不是很好，如今有了薰衣草花蕊枕芯的枕頭來枕，我倆的睡眠質量，得到了根本性的改變，一覺常能睡到天亮。薰衣草花蕊的枕芯，我兩年更換一個，現已經更換了五個，馬上就要更換第六個了。

枕香薰衣草，我無憂無慮，我心情放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