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政府武裝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改朝換代”,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教派爭斗起著主導作用
敘利亞2300萬人口,其中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占85%。而在穆斯林人口中,80%是遜尼派,20%是什葉派。敘原總統阿薩德屬于什葉派之下的一個分支——阿拉維派。阿拉維派創立于公元9世紀的什葉派分支,因為吸納了部分基督教教義,信奉“靈魂轉世”傳說,拒絕修建專屬的清真寺,長期以來被占絕對多數的遜尼派視為異端,甚至在什葉派內部亦被視為“異類”。
阿拉維派只有400萬人口,其中敘利亞籍的阿拉維派僅占敘全國人口的11.5%。但是,以阿薩德為首的阿拉維派卻長期控制敘利亞。其原因除一戰結束后法國統治敘利亞,積極重用阿拉維派,使其得以迅速發展登上敘政治舞臺外,1971年執政的哈菲茲·阿薩德(巴沙爾·阿薩德之父,亦稱老阿薩德,執政至2000年6月)鐵腕治國,為阿拉維派統治敘掃清了所有障礙,也是主要原因。
老阿薩德為了維護統治利益,徹底控制敘強力部門,為阿拉維派當權保駕護航。老阿薩德執政期間,一方面將國家的所有強力部門,全部換成阿拉維派人,10萬多人的內衛部隊和特種部隊也從阿拉維派人中選拔;其40萬人的軍隊也以阿拉維派軍官和士兵為主,確保不會出現對阿拉維派不利的軍事政變。另一方面鐵腕打擊敢于反抗的遜尼派武裝。
1982年2月,老阿薩德派遣他的弟弟(總統衛隊司令官)里法特·阿薩德率2個裝甲師和1個特種師,鎮壓遜尼派支持的穆兄會游擊隊,宣布哈馬為“解放區”,處決當地250多名復興社會黨黨員,1萬人被埋死在廢墟里,80萬人逃往國外。
老阿薩德于2000年6月因突發心臟病病逝后,其子巴沙爾繼任總統,阿拉維派的統治利益在巴沙爾的領導下生存到2024年12月。期間,即便是遭遇2011年以來長達10多年的內戰,巴沙爾政府幾乎走到崩潰的邊緣,但由于俄羅斯、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武裝的軍事支持,巴沙爾政府終于挺過最艱難的時光。
然而,連年的戰亂與經濟衰退,使得大部分遜尼派穆斯林不希望阿薩德再繼續執政?!八茌d舟,亦能覆舟”,這也是阿薩德政府難以保持政權的一個重要原因。相反,對于復雜亂局中的朱拉尼來說,被遜尼派視為解救他們的傳奇英雄,亦離不開其深厚的宗教背景和廣泛的民眾基礎。
朱拉尼作為遜尼派的一員,他深刻理解并把握遜尼派民眾的政治訴求和心理需要。通過在伊德利卜省以及奪取全國政權后實施的一系列政策和措施,他贏得遜尼派大多數民眾的信任和支持。當然,朱拉尼要想摒棄恐怖思維,在錯綜復雜、相互交織的派別和環境中立足,必須具備高超的政治智慧和手腕,平衡各方利益,才能牢牢把握執政根基。
經濟衰敗加劇軍心渙散
在國際制裁、連年內戰和自然災害的影響下,敘基礎設施和工農業生產遭到廣泛破壞,國內經濟衰敗。2010~2020年間,敘利亞GDP下降50%以上,失業率超過50%,90%的人口處于饑寒交迫狀態。
國內經濟的蕭條,直接影響官兵的士氣,政府軍普通士兵每月只能領取10美元(軍官30美元)的薪水,加之連年征戰、平息各地武裝,政府軍的裝備、彈藥殘缺不齊,后勤補給難以保障。曾經保衛阿勒頗的英雄第18師從0.8萬人裁到0.4萬人,精銳王牌第25老虎師從1.5萬人裁到0.5萬人,其余部隊被裁撤的更慘。
阿拉維派庇護虛構軍官名冊榨取高額薪水之事,政府軍掠奪軍糧、敲詐勒索、接受反政府武裝賄賂之事時有發生,部隊戰斗力嚴重下降,更不用指望官兵們拿著手上不像樣的裝備參與國內戰爭。可以想象:一個難以維持后勤保障、無法維持基本軍餉的政權,注定難逃被顛覆的命運。
內憂外患加速滅亡命運
受到阿拉伯之春的影響,2011年敘利亞也爆發全國范圍內的反政府示威游行,導致沖突加劇,內戰爆發。盡管內戰爆發初期政府軍倚仗武器裝備的優勢平息了暴亂,然而反政府武裝的力量不僅沒有削弱,反而逐漸壯大,且有不少政府軍叛變后加入反政府武裝陣營。
內戰不斷的敘利亞除需應對接連不斷的國內暴亂外,還需應對迅速興起的ISIS。由于ISIS的猛烈攻勢,政府軍一度僅能控制敘國土的26%。為了鏟除ISIS,不得不借助庫爾德武裝(民主力量)參與協同。期間,庫爾德武裝雖然與政府軍處于非敵對狀態,但在內戰中崛起,占領敘境內的大片油田,削弱了巴沙爾政權的財政經濟。
2015年6月,俄羅斯以打擊ISIS的名義介入敘利亞內戰,伊朗圣城旅和黎巴嫩真主黨也實施軍事外援。其中,俄軍對反政府武裝和ISIS的大規??找u,以及使用軍艦發射遠程導彈精確打擊地面目標、俄特種部隊和瓦格納雇傭軍也大量參與地面軍事行動,使得敘政府軍奪回并控制了約66%的領土。
然而,此次內戰爆發,由于俄軍深陷烏克蘭“特別軍事行動”泥潭(俄駐敘利亞部隊之后撤出敘基地),伊朗在美國和以色列的重壓下難以應對,黎巴嫩真主黨高層在被以色列幾乎團滅的壓力下,軍事上已自顧不暇。
此次內戰,盡管俄軍也出動戰機進行轟炸、對反政府武裝進行軍事打擊,但打擊力度遠不及2015年的軍援水平。敘利亞政府軍只能靠自己,而偏偏敘政府軍的作戰能力和士氣又處于低潮,加之,主要力量投放在戈蘭高地和以色列、敘利亞邊界。反政府武裝選擇這樣的有利時機實是勝多負少。
反政府武裝“改朝換代”后,面臨錯綜復雜的國際國內環境,特別是政府軍的反攻、以色列的入侵和社會不穩定的壓力,反政府武裝步履維艱。
敘利亞政府軍實施反攻
一是政府軍被“逼上梁山” 敘利亞政權更迭之后,原先逃亡到伊拉克境內的部分政府軍官兵被伊方遣送回敘利亞;緊接著,黎巴嫩將前政府軍的70名軍官交給敘反政府武裝。
伊拉克和黎巴嫩的舉動,不僅標志著敘新政權對政府軍的清算,更讓尚未放下武器的政府軍感到恐慌和不安。特別是反政府武裝違背了先前的承諾,進城后對前政府官員、投誠的政府軍成員以及部分有宗教差異的平民大肆屠殺。
2024年12月8日,反政府武裝在俘獲一名已投降的政府軍士兵后,先是對其極盡侮辱,后又近距離用突擊步槍連續射殺。且使用相同手段,折磨和殺害多名政府軍官兵。不僅如此,他們還將前總統巴沙爾父親的墓穴挖出棺材后加以焚燒。殘酷鎮壓的極端行為充斥著社交媒體,走投無路的政府軍官兵只能重新拿起武器實施反攻。
二是誓言要“打游擊戰” 第4裝甲師師長、巴沙爾·阿薩德的弟弟馬希爾·阿薩德帶著部隊停留在敘利亞與伊拉克的交界地帶,已經與伊拉克的什葉派組織取得聯系;第25特種師師長蘇赫爾·哈桑則帶著麾下的“老虎”們(2013年初,巴沙爾總統親自將他調離空軍,受命組建陸軍特種反恐部隊——老虎旅。2015年12月,巴沙爾總統簽署命令,哈桑從上校直接晉升為少將,成為敘軍最年輕的少將。與此同時,哈桑指揮的老虎旅升格為老虎師,麾下的官兵被稱為“老虎”)在黎巴嫩邊境地帶集結,與黎巴嫩真主黨取得聯系。最為精銳的老虎師已經明確舉起反抗暴力的大旗,并號召前老虎師被打散的部隊以及其他政府軍官兵聚合起來,協力反抗現在的暴力政權。沒打算就此認輸的政府軍重新集結,宣布不承認這個新政府,誓言要繼續戰斗——組織包括游擊戰在內的作戰行動,目標是最終擊敗朱拉尼等反政府武裝。
三是襲擊活動組織頻繁 退到敘伊交界地帶的第4裝甲師和第25特種師及其他政府軍官兵共約3萬人,這些政府軍官兵拒絕向反政府武裝投降,他們以相對分散的方式打起游擊戰。
2024年12月14日,第4裝甲師派出2支特種部隊,在伊拉克什葉派民兵的無人機配合下,越過伊拉克邊境線,深入敘境內50km,對沙姆解放組織發起一場精心策劃的圍殲行動。此次反擊行動不僅打死121名反政府武裝人員,而且摧毀一個長期襲擾伊拉克邊境的大型據點。
同日,敘利亞拉塔基亞省的反政府武裝部隊遭遇第25特種師突如其來的猛攻,21名反政府武裝人員死亡。這些政府軍余部的游擊活動不僅活躍在拉塔基亞省的山林間,而且已經滲透到大馬士革。
以色列入侵并占領戈蘭高地
一是空地協同發起凌厲攻勢 敘政局于2024年12月8日發生劇變后,以色列對敘利亞多地實施密集空襲,重點轟炸敘境內的軍事目標,包括首都大馬士革北部的一處研究中心、大馬士革市郊的軍用機場、導彈發射裝置,塔爾圖斯地區的武器裝備庫、導彈基地,敘海岸線上多個軍事基地。
此次軍事行動,以色列空軍如猛虎下山,力度可謂2012年以來對敘史無前例的一場大規??找u,幾乎將反政府武裝繳獲政府軍的重型裝備化為烏有。與此同時,以色列地面部隊,分四路大軍齊頭并進,向敘南部腹地發起瘋狂攻擊,目標直指大馬士革。
以軍進展神速,戰果累累,且無一人傷亡,這一戰果多與美國和當地德魯茲武裝(德魯茲人早已渴望擺脫敘利亞的束縛,對加入以色列心生向往)的暗中協助有關,也使得尚未站穩腳跟的敘反政府武裝措手不及。
二是占領戈蘭高地 以色列的轟炸“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目的是占領戈蘭高地。戈蘭高地位于以色列、敘利亞、黎巴嫩和約旦交界處,不僅水源充分、土地肥沃,而且是軍事要地,地勢優越,非常適合戰略部署。以該高地為圓心,向東可進入敘利亞,向南可進入約旦,向西可進入以色列,向北可進入黎巴嫩。
1967年6月第三次中東戰爭中,以色列在與埃及、敘利亞、約旦聯軍的戰爭中大獲全勝。戰后,以色列占領敘利亞的戈蘭高地和埃及的西奈半島。然而,1982年以色列將西奈半島歸還埃及(西奈半島是戈蘭高地面積的30倍) ,卻一直拒絕將戈蘭高地歸還敘利亞,其原因就在于戈蘭高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在新一輪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沖突中,敘利亞政府軍奪回戈蘭高地主要地區。對此,以色列希望在一定時機予以奪回。恰好這個時機出現了,這即是敘利亞反政府武裝剛剛奪取政權之機,以色列終于如愿以償。不僅如此,以色列還在毗鄰地區布設陣地,建立防空系統。對于以色列的攻勢,現任敘臨時總統朱拉尼非常無奈,只能是選擇沉默。
維護社會穩定遇到較多難題
一是派別林立難以“歸心” 敘境內反政府武裝雖然取得勝利,但仍然存在非常多的有不同政治訴求的武裝派別及有不同背景的軍政組織,包括沙姆解放組織、政府軍、庫爾德武裝、南方作戰指揮部、民主軍、自由軍、ISIS、駐戈蘭高地的以色列軍隊等,這些武裝派別及軍政組織構成敘利亞復雜的地緣政治形勢。這些武裝派別,除政府軍不可能統一思想外,其他派別也難以人心統一。僅新政權下達收繳各派別武器的命令一事,各派別仍然我行我素、各行其是,特別是敘民主力量與國民軍已經開始廝殺,說明穩定大局之路這一目標非常遙遠。
二是清剿舊部行動困難 敘利亞過渡政府成立后,試圖清算阿薩德舊部,展開大規模清剿行動,但抓捕行動受阻。2024年12月25日,當敘反政府武裝在塔爾圖斯省試圖逮捕匿藏的前戰地法庭院長、軍事司法部主任穆罕默德·坎喬·哈桑時,雙方激烈交火,抓捕人員14人死亡、10人受傷。
此次抓捕行動,本是朱拉尼新政府意圖通過打擊阿薩德舊部來震懾各個武裝派別。然而,當敘臨時政府內務部行動小組進入哈桑藏身之處時,遭到政府軍的密集火力打擊,埋伏在村莊外圍的大量武裝分子對內務部行動小組車輛進行攔截,并利用火箭筒、步槍進行抗擊。最終,內務部行動小組抓捕行動失敗。
三是各國介入增加了維穩難度 由于美國、土耳其、俄羅斯、伊朗、黎巴嫩真主黨的介入,使得各派力量相互“頂牛”,暗藏殺機。然而,還有一些老牌帝國,如法國、英國、德國等也虎視眈眈。
2024年12月18日,法國特種兵突襲大馬士革,法軍打著國際反“圣戰”聯盟的名義突然出兵,看似打擊的對象是敘境內的ISIS,實際上是對敘未來政治方向的重大干預。2025年1月3日,法國和德國向敘新領導人朱拉尼表示,敘如果想得到歐洲的支持,其政治過渡應是包容性的,而不是基于伊斯蘭原教旨主義。
這些大國介入的背后折射出的是,敘利亞已不再是一個完全獨立的國家,而是多個外部勢力間競爭與合作的復雜舞臺,由此也使得敘新政權的維穩難度增大了許多。(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