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正鵠”(Sub-Target)練槍瞄準裝置在中國

臺灣的“聯勤史跡館”收藏有一支獨特的光緒二十九年制“團龍三零”步槍（有關“團龍三零”步槍參見本刊2021年12月刊登的《追溯歷史：“團龍三零”步/馬槍考證》一文）。其獨特之處在于，這支“團龍三零”步槍的槍身右側中部安裝一個銅制管狀物，前后連橋深入槍托內、固定在槍管上。管狀物朝向下方的一面中間有縫隙，前后兩端有安裝緊固螺絲的凸耳。從外觀來看，銅制管狀物應當是用來固定某種設備的夾具。“聯勤史跡館”給出的介紹認為其是早期的狙擊設備。但是從管狀物的安裝位置、方向都不支持這一說法，《國造槍械列傳》一書中已經質疑過這一說法，并且同樣認為該管狀物“像是某種設備的夾座”。

經過筆者的對比和考證，這支光緒二十九年制“團龍三零”步槍上的銅管應當是美國制造的“替代標靶步槍裝置”（Sub-TargetRifleMachine）上的步槍掛架（Hanger）。該裝置是由美國發明家亨利·肯寧斯（HenryHavelockCummings）發明，由美國波士頓替代標靶槍炮公司（Sub-TargetGunCompany）制造的一種在室內或有限空間內進行射擊訓練的器械。利用機械結構記錄射手據槍、瞄準、擊發的動作姿態，并根據以上數據在標靶上模擬出彈著點。射手練習時，使用真槍瞄準根據實際距離與模擬射擊距離按比例縮放的靶子。這個裝置在最大限度還原真實射擊情形的同時，可以讓射手在室內或較短的靶道上練習遠距離射擊，且無須發射實彈。

1905年，在英國陸軍總司令弗里德里克·羅伯茨元帥（FrederickRoberts）的主持下，威爾金森刀劍公司（WilkinsonSwordamp;Co）購買“替代標靶步槍裝置”在英國的制造和銷售權利。這種裝置在英國本土及殖民地軍隊中有比較廣泛的使用，筆者在英國外交部檔案中就查到1908年香港殖民地政府購買了6架。

這種設備在美國和英國使用最多，所以海外收藏市場上可以見到一些帶有“替代標靶步槍裝置”步槍掛架的美國克拉格·約根森步槍和英國李氏步槍。安裝掛架需要破壞槍托，安裝后半永久性固定在步槍上。“聯勤史跡館”的“團龍三零”步槍上的管狀物形狀、安裝位置和安裝方式與“替代標靶步槍裝置”的步槍掛架如出一轍。經過筆者考證，晚清中國引進一些“替代標靶步槍裝置”，而最早使用的部隊正是裝備了“團龍三零”步槍的陸軍第二鎮和第四鎮。

阿特伍德·羅賓遜和他在中國的商業

阿特伍德·羅賓遜有強烈的發展對華貿易的想法。1905年他結識了途徑美國、從英國回中國的金紹城、金紹堂、金紹基三兄弟。此后他與金氏兄弟保持了多年的交往。金氏兄弟出生于一個富裕的中國商人家庭，其父金燾將兄弟三人送到英國接受大學教育。長兄金紹城留學英國倫敦大學國王學院學習法律，回國歷任蘇松太道會審公廨襄讞委員、大理寺推事，也是民國初年有名的書畫家。二弟金紹堂早年留學英國學習機械，回國后在慎昌洋行和麥加利銀行擔任過買辦，1909年左右進入布賴滕（E.R.Brighten）和馬爾科姆（W.R.Malcolm）開辦的大兆公司（Brighten，Malcolmamp;King.Ld.）成為合伙人之一，擔任總經理。三弟金紹基學習電機工程，兼習化學，回國后先在南洋公學任教，后曾任郵傳部主事，1920年后他成為中國開風氣的貝類學家。

1907年8月，羅賓遜寫信給馬薩諸塞州安多佛菲利普斯學院院長阿爾弗雷德·斯坦博士，希望他能利用菲利普斯學院的中國校友關系，幫助他結識中國官員以及美國駐華官員，以便在中國開展貿易。斯坦博士將時任駐華公使梁誠介紹給羅賓遜。之后羅賓遜又通過斯坦博士，結識了美國駐華公使館漢務參贊丁家立。1910年海軍部大臣載洵率領海軍考察團訪問美國時，阿特伍德·羅賓遜受邀陪同。1915年2月，受波士頓商業協會（BostonChamberofCommerce）委托正在中國考察的阿特伍德·羅賓遜，被北洋政府農工商部聘請擔任赴美考察團顧問。

1908年開始，阿特伍德·羅賓遜與標準武器公司（StandardArmsCompany）總裁埃德溫·克朗普（EdwinCramp）等人討論合伙創立一家在中國、俄羅斯經營的貿易公司。1910年1月，由埃德溫·克朗普提議成立美國控制和設備公司（AmericanControlandEquipmentCompany）并由阿特伍德·羅賓遜擔任總裁。不過阿特伍德·羅賓遜并未加入克朗普的計劃，他獨立開辦華美公司（Chinese-AmericanCo.），主營鐵路和機車設備，這家公司到1920年代仍在中國經營。

“正鵠”到中國

1906年錢錫霖作為載澤使團的隨員前往美國。在美國，錢錫霖覓得一種“練槍瞄準裝置”并自費購買兩架。1907年回國后這兩個裝置呈交給直隸總督，分發陸軍第二鎮（駐直隸保定）和第四鎮（駐直隸馬廠）試驗使用。盡管錢錫霖并未指出“練槍瞄準裝置”的生產者，但錢錫霖指出該公司曾“將制造權賣于英國政府”。1908年3月，錢錫霖從美國“正鵠公司”購買24架“練槍瞄準裝置”分交陸軍第二鎮和第四鎮使用。1908年3月替代標靶槍炮公司總裁阿特伍德·羅賓遜在私人信件中透露公司收到來自中國相當數量的訂單。1908年7月16日《字林西報》刊載一則介紹“替代標靶步槍裝置”的文章中稱中國訂購了50架。宣統元年（1909年）閏二月直隸總督楊士驤奏報，向“正鵠公司”訂購18萬張練槍瞄準裝置專用靶紙。奏折中“正鵠公司”的總裁名為“羅丙生”，顯然這個名字是對英文名字的音譯，恰巧與阿特伍德·羅賓遜的姓氏“Robinson”讀音相近。1914年12月阿特伍德·羅賓遜來華，作為華美公司總經理接受《時事新報》采訪。報道中同樣將他的名字譯為“羅丙生”。

中國購買“正鵠公司”的練槍瞄準裝置無一例外都是通過洋行大兆公司履行的。1910年“正鵠公司”為了在南洋勸業會上展示練槍瞄準裝置，從北京向南京運送的一架用于展示的裝置被上海稅務司以涉及運輸軍事裝備為由扣留，大理寺推事金紹城找到農工商部右侍郎楊士琦，由楊士琦出面協調陸軍部解決了此事。解決軍事設備運輸遭到扣押一類事情并非大理寺司法官員的工作職責，之所以金紹城參與其中，大概因為大兆公司總經理金紹堂是其二弟。考慮到金氏兄弟與阿特伍德·羅賓遜的私人關系以及后者銷售的產品，有理由相信“正鵠公司”的練槍瞄準裝置就是“替代標靶槍炮公司”的產品，由大兆公司代理在華銷售也合情合理。

“正鵠”可能是由金紹堂為“SubTarget”起的中文名稱。漢語中“正鵠”意為箭靶，比如《禮記》射義篇中有“畫布曰正，棲皮曰鵠”；又可引申為正中目標之意，比如“循聲而發，不失正鵠”。從“練槍瞄準裝置”的功能來看，“正鵠”這一名字無疑較為傳神地表達了該設備的用途。

除了前面提到的陸軍第二鎮和第四鎮使用這種裝置，筆者還找到陸軍第九鎮（駐南京）通過經銷商大兆公司向美國“正鵠公司”購買練槍裝置9架，每架900美元；浙江購買4架，每架920美元；四川購買過2架。大兆公司廣告中宣稱“敝公司經理美國正鵠公司練槍瞄準機器已有年數，如北京、天津、保定、馬廠、開平、濟南、四川、廣西、南京、杭州、上海等處均已購用”，說明除了前面提到的直隸、江蘇、四川、浙江等省，山東、廣西也購買過“替代標靶步槍裝置”。1912年2月28日出版的《字林西報》報道陸軍部購買了最新的便攜式“替代標靶步槍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