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劍英意外收到項英電報
南京傅厚崗66號,是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的一幢私宅小樓。1937年8月,八路軍南京辦事處租住此地,葉劍英以八路軍參謀長的公開身份領導辦事處工作。后來李克農從上海抵南京任辦事處處長。
其時,周恩來在南京頻繁奔走,與在寧開會的國民黨要員邵力子、于右任、馮玉祥、白崇禧、龍云、劉湘等廣泛接觸,商討合作抗戰事宜。同時,周恩來與何應欽還在討論一件非常棘手的特別事項,即改編湘、贛、閩、粵、浙、鄂、豫、皖8省13個地區的紅軍游擊隊,成立新四軍。此議項一波三折,進展十分艱難。
而在南京談判的同時,中共中央已經在為組建新四軍做積極準備,其間,尋找南方紅軍游擊隊主要領導人項英,是準備工作的重要環節。中共中央為此電示八路軍南京辦事處,一定要想方設法,通過多種渠道聯系上項英。
項英是老資格的共產黨人,先后擔任過中華全國總工會委員長、蘇區中央局代理書記、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副主席等重要職務。從這些頭銜和實際影響來說,項英可稱得上是黨內舉足輕重的人物。但項英未能參加長征,被任命為中央分局書記和中央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留在中央蘇區打游擊。從此,項英領導著中央蘇區及江西,福建、閩贛、贛南及閩浙贛等地三年艱苦的游擊戰爭。其間,由于國民黨軍隊的嚴密封鎖,項英與陳毅等被困深山老林,長期與中央失去聯系,對外界情況知之甚少。當大背景切換到國共聯合抗戰,并醞釀成立新四軍時,尋找項英則成為當務之急。但項英長期與外界隔絕,行蹤難以捉摸,辦事處一時無從尋跡。
這天,葉劍英仍在為如何尋找項英絞盡腦汁,突然接到一封電報。他拿到抄收的電文,不禁驚喜萬分。原來電報正是項英發來的,這讓他完全沒有料到。電報內容為:劍英、澤東諸同志:
久別以來,音信斷絕。現為改編各邊區部隊抵達南昌,已與江西省政府商妥一切,即日返贛南,以求迅速集中。聞諸兄在京,特此電達,請派人來弟處聯絡。如有電復及來人,可到省保安處找。
項英
通過這封電報,葉劍英能判斷出,項英已經對國內形勢有所了解,并且主動與國民黨江西省政府商談合作事宜。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跡象。
原來,盧溝橋事變爆發后,項英也在積極尋找中央。一天,陳毅通過關系買到了一批香港最新出版的進步書刊,其中刊載了中國各黨派對于抗日態度的文章,包括毛澤東在延安黨的全國代表會議(當時稱蘇區黨代表會議)上所作的《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時期的任務》報告的摘要。陳毅與項英一起仔細研讀:
“為了和平、民主和抗戰,為了建立抗日的民族統一戰線,中國共產黨曾在致國民黨三中全會電中向他們保證下列四項:(1)共產黨領導的陜甘寧革命根據地的政府改名為中華民國特區政府,紅軍改名為國民革命軍,受南京中央政府及軍事委員會的指導;(2)在特區政府區域內,實行徹底的民主制度;(3)停止武力推翻國民黨的方針;(4)停止沒收地主的土地。’
這是項英、陳毅與黨中央失去聯系后第一次間接得到黨中央和毛澤東的重要指示,真像久旱逢甘霖,他們如饑似渴地閱讀著、討論著。項英不斷地重復說:“好了,我們有材料、有根據來正式宣布國共合作了!”根據毛澤東的報告精神和對當前形勢的分析,項英和陳毅分別起草了《中國新的革命階段和黨的路線》與《向贛南軍政當局提出合作意見書》,指出了現階段的中心任務是抗日,要求國民黨地方當局承認共產黨的合法地位和言論自由,釋放政治犯,允許紅軍游擊隊集中改編為獨立的抗日部隊,并向游擊隊提供給養。項英、陳毅此后亦主動與江西省國民黨當局進行接觸、談判,以期達到合作抗戰之目的。也就是在這時,他們得知葉劍英正在南京與國民黨當局談判,于是通過有關渠道給他發了一份電報,并通過他轉延安毛澤東。
“速電項英到南京,告以政策”
突然收到項英電報,葉劍英異常興奮。他馬上將這一喜訊告訴時在南京辦事處的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博古。
身材瘦削、長相斯文的博古,正伏案看著一張報紙,看見葉劍英滿臉喜色地走進來,便打趣地問:“葉參座,是什么喜事讓你這么高興?”
“項英同志主動找我們聯系了!”
“是嗎?”博古顯得比葉劍英還要喜出望外。看完電報后,他長噓了一口氣,感情復雜地喃喃自語:“他們還活著,這就好,這就好……”博古心中一直對項英有些愧疚,當年作為中共主要負責人,就是他與軍事顧問李德等人研究決定讓項英留在蘇區的。
博古與葉劍英決定立刻將與項英聯系上的消息報告中央。
在等待葉劍英信息反饋的同時,項英在南昌報紙上發表了《告南方游擊隊的公開信》。其中寫道:
“我們因民族危機的緊迫,為挽救國家的危亡,為求得中華民族的獨立和解放,于是取消過去蘇維埃運動和暴力奪取土地等政策,以求得全國團結一致、共赴國難。余遵照最近黨中央的宣言,已正式宣布停止游擊戰爭,放棄過去一切活動,把全部游擊隊改編為抗日救國的武裝,統一于國民政府之下,效命殺敵。各地接信后,立即聽候點編,以便追隨全國友軍和第八路軍之后,為挽救國家危亡和民族解放而英勇的戰斗。”
在南京的葉劍英很快看到了署名項英的這封公開信。他與博古均認為項英的這封公開信似乎與中央確定的方針原則不盡一致,于是決定立刻給項英回電,請他馬上到南京來,向他傳達中央的決定和指示。同時,將此意見電報黨中央。
當天,葉劍英和博古就收到了延安發來的特急密電。黨中央已經注意到了項英在報紙上發表的公開信。電文稱:“項英同志似還不明白統一戰線中保持獨立性原則,似還更不明白不應無條件集中而保持南方戰略支點的原則。他在南昌的做法帶著危險性。”以中央書記處名義發來的這份急電還明確指出:“南方各游擊區是今后南方革命運動的戰略支點。這些戰略支點是十年血戰的結果,應該十分重視他們。”“把各區游擊隊完全集中,對于我們是十分不利的。”
葉劍英和博古看了中央的電報后,更加焦急,立刻又給南昌發去一封急電,催促項英趕快到南京來。然而,從南昌方面傳來消息,項英已返回贛南大余縣池江贛粵邊紅軍游擊隊駐地了。
雖然當時國共合作已經形成,但游擊隊下山改編還是有血的教訓。中央認為項英對中央精神理解不全面,隨即致電葉劍英、博古:“速電項英到南京,告以政策,到寧后并令其來中央討論。南方游擊隊萬不宜集中,項在江西的做法上了國民黨的當。”
接到中央的指示電,口十劍英驚得一身冷汗。如果聯系不上項英,游擊隊貿然集中很可能要吃大虧。怎么辦?情急之下,葉劍英與博古商量,決定立即派人秘密尋找項英。
南京鼓樓傅厚崗66號的久別重逢
經過反復斟選,葉劍英與博古最終選定了顧玉良作為尋找項英的秘密使者。顧玉良曾在上海黨中央機關擔任過秘密交通,認識項英。他一直從事地下工作,后被捕入獄,不久前黨組織出面從國民黨中央軍人監獄中把他“保釋”出來,經過審查,已恢復了他的黨籍,正在南京辦事處等待分配工作。
博古與葉劍英向顧玉良交代了任務。隨后,葉劍英拿出一套八路軍軍服和一副上尉軍銜,對顧玉良說:“你就以八路軍駐南京辦事處副官的合法身份去贛南,拿著辦事處的護照。另外,我再給國民黨江西省保安處參謀長熊濱寫封公函,讓他給你提供便利。但你尋找項英的任務一定要對國民黨保密。雖然已經開始國共合作,但對國民黨時刻都要保持警惕。”同時,博古拿出一封寫給項英、陳毅的親筆信和一些中央文件交給顧玉良。
事不宜遲,顧玉良次日即從南京乘輪船經九江轉乘火車抵達南昌,然后乘坐熊濱提供的一輛小汽車,日夜兼程趕赴大余縣池江圩。
見到身穿國民革命軍制服的顧玉良,項英一臉疑惑。但顧玉良卻非常激動地上前對項英說:“項英同志,我是顧玉良,黨中央派我來接你啦!”
項英這才認出顧玉良,知悉他是黨中央派來與自己聯絡的同志后,一向比較理性的項英也不禁激動不已,畢竟這是三年來他苦苦期盼的。
一陣寒暄后,顧玉良把博古的親筆信和帶來的文件交給了項英。項英迫不及待地打開博古的信看了起來。
項英、陳毅同志:
別后數年,時常想獲得你們的消息而不得,屢次派交通去南方亦沒有取得聯絡。前日得到你們的電報實在喜出望外……至去年西安事變,獲得了內戰的停止,并經半年來之談判奔走,迄盧溝橋事變后,才告初步解決。紅軍改編為八路軍三個師,薪餉照國軍待遇,擔任獨立自主之戰略任務,子彈方面稍得補充。黨的宣言亦于力催后發出。現剩將蘇區改為特區問題仍在爭持中~…對各邊區,鄂豫皖、閩粵邊、湘鄂贛等處,仍在分別交涉中。地方同志因與中央離隔太久,有些曾受騙,閩粵邊何鳴部五百余人被粵軍欺騙繳械。因此,中央對此曾嚴重注意,指出限度三點:1.不允許國民黨派人到隊伍中來,隊伍可以變番號為保安獨立大隊,或其他各名義,只受當地最高機關之節制,這為保持軍隊之獨立性及我們的絕對領導;2.要求與國軍同等待遇,極力求得物質、軍火與經濟之補充接濟;3.各地隊伍不集中,不要求大地方,不脫離根據地。這為的是不受騙,并為掩護各地農運之開展。其他詳見地方工作報告。
你們別后情況如何?在贛談判詳情如何?均亟盼知道。小顧同志到后望與詳談,能帶一報告來以便轉告中央更好。
匆匆順致
布禮
并祝一切朋友、戰士好!
博古
十一日夜于南京
博古的這封信讓項英了解了很多他先前不知道的情況,特別是中央強調對與國民黨談判的原則讓他受益匪淺。
顧玉良特別轉告項英,葉劍英請項英按照中央指示精神安排好工作后,隨他一起去南京。
“好,很想看看他們!”項英顯得有些動情。
因陳毅時在南昌,項英隨即向楊尚奎、陳丕顯等游擊隊領導人傳達了中央指示精神,確定楊尚奎擔任中共贛粵邊特委書記,與陳丕顯一起負責游擊隊的下山改編。同時轉達了葉劍英、博古提出的與國民黨當局談判應注意的事項:第一,負責人下山談判可以進行,但部隊決不能下山。第二,要提高警惕,部隊靠山駐扎,占據有利陣地,如有來犯者,堅決擊退,不可猶豫。第三,在談判過程中要努力擴大部隊,籌集給養,不要放松。第四,談判成功,部隊給養得到政府供給以后,就應停止繼續以紅軍名義公開籌餉,但擴大部隊的工作應當繼續。
第二天,項英帶著兩名警衛員和顧玉良一起乘車前往南京。
在南京鼓樓傅厚崗66號八路軍辦事處,項英終于見到了葉劍英、博古,他們的手拉在一起,緊緊地握著、搖著。老戰友經過九死一生的磨難,久別重逢,無限感慨。
葉劍英、博古隨即向項英詳細介紹了西安事變后國內的形勢,國共談判共同抗日的決策經過,以及紅軍主力改編為八路軍正在開赴抗日前線的情況。同時,也毫不隱諱地把中央的批評和擔心告訴了項英,提醒項英對國民黨要有警惕,并且游擊隊下山改編的具體位置、人員、方式等均須保密,防止重蹈閩粵邊改編之覆轍。
項英沒有為自己辯解,因為此前他對中央的政策并沒有太深的了解,只是憑著自己的解讀來理解的,現在看來似有不妥。
他只是簡要向葉劍英和博古介紹了堅持3年游擊戰爭的情況,以及與國民黨地方當局談判的經過。繼之,他說:“最近,我們得知戰斗在鄂豫皖、閩西、湘鄂贛、浙南、閩東等地的紅軍和游擊隊都在同國民黨地方當局談判,有的已達成協議,下山集中整訓。”
“是的,這個情況中央是知道的,中央請在武漢的林伯渠、董必武就近對鄂豫皖邊、湘鄂贛邊游擊區的談判進行指導和幫助。”博古說。
葉劍英又作補充:“毛澤東同志還派鄭位三等人前往鄂豫皖邊區與紅二十八軍聯絡,指導他們與國民黨談判,幫助他們整訓部隊。”
“現在我們該做什么呢?”項英問。
博古說:“項英同志,中央來電明確指示要你去延安作詳細匯報。”
“現在淞滬前線非常緊急,南京也不安全,敵機經常來轟炸,你把工作安排一下,越快動身越好。”葉劍英建議。
“好,我服從中央的指示。”項英在將工作作了安排后,立刻啟程前往延安。
當日,博古、葉劍英電告毛澤東、洛甫,“項英已在赴延安途中”。同時他們又特別提到:“因情況不明,項、陳在談判中有些不妥處,但總的方向是對的。”
電報發出后,博古、葉劍英如釋重負。
項英的延安之行,很快便校正了方向,南方游擊隊后來有序改編,新四軍由此誕生,走向抗日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