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 莊墓地位于南京六合區雄州街道高余社區。2023年10月,為配合地塊項目建設,進行了搶救性考古發掘,共清理漢代墓葬32座。其中漢墓M16出土4件鐵質獸形席鎮,雖通體銹蝕,但依稀能辨出形態似虎。
M16為長方形豎穴土坑墓,墓壁較平直。墓壙長3.6米,寬2.2米,殘深1.75—2.2米。墓壙內設槨室,僅存朽痕,槨室平面呈長方形,長3.38米、寬1.85米,槨板厚約0.06米。槨室內置一木棺,棺木與人骨俱朽,僅存棺痕,木棺長1.6—2.16米,寬0.58米,棺板厚約0.02米。出土有石黛板、虎形席鎮、石磨等,根據隨葬品推測年代為西漢中晚期。虎形席鎮置于棺內,屈肢蜷身,作團臥狀,長7.8厘米,寬4.8厘米,高4.2厘米。
漢代的席鎮
席鎮,即鎮席之器,壓置于坐席或帷帳四隅,春秋戰國時期就已出現,如浙江印山越王墓出土數件八棱形玉鎮,曾侯乙墓出土4件提環盤龍銅鎮等,此時的席鎮主要以琢刻圖紋為裝飾,比漢代頗具立體感的圓雕造型略顯單薄。


秦漢時期席鎮多集中出土于中原地區,內蒙古、遼寧、江蘇、云南、廣西及沿海諸省也有發現。據不完全統計,出土的漢代席鎮有400余件,常以一組4件的組合置于坐席四角。席鎮最初是玉質的,謂之“填”。漢代及以后,席鎮的材質多樣化,有青銅、鐵、鉛、金、銀、石、青瓷、瑪瑙等質地,其中青銅鎮約占漢鎮總量的3/4。
漢代的席鎮,從造型看,除人形鎮外,大多為動物形鎮,有虎、豹、熊、龜、鹿等。虎鎮出現在西漢中期,材質以青銅為主,輔以金銀涂料,如河北定縣北莊漢墓出土嵌錯金銀銅虎鎮、江蘇盱眙大云山西漢江都王陵一號墓出土銅虎鎮、江蘇徐州韓山東漢墓出土鐵質虎鎮、江蘇揚州姚莊101號西漢墓出土銅虎鎮等。造型上簡潔洗練,或盤踞,或伏地,或臥姿昂首向前,形態各異。紋飾上多以圓雕刻琢出流暢的線條,表現出虎身斑紋,對須發、表情的刻劃十分精細。其作用除鎮壓坐席之外,也能供人把玩或近距離觀賞。同時,虎側臥昂首、張口、雙目圓睜的姿態也具有鎮墓和辟邪的功能。虎鎮在材質上的不同,體現出使用者的等級差異,麗n相較于王陵出土的青銅鎮,鐵鎮、鉛鎮使用者的身份顯然要低一些,《鹽鐵論·散不足篇》有言:“富者銀口黃耳,金罍玉鐘,中者野王纻器,金錯蜀杯”,華麗的席鎮不僅彰顯主人雄厚的財力,也是使用者身份的象征。而高莊漢墓出土虎形席鎮,鐵質,應屬于低級貴族官吏或富裕平民。由于銹蝕較為嚴重,僅能大致看出虎呈臥姿,屈肢蜷縮,略為顧首,整體上顯出憨態,與以往發現的其他虎鎮相比,虎的恐怖特征顯得更少一些。

虎形象的文化內涵
虎是先秦兩漢藝術中常見的動物之一。作為一種猛獸,先民對虎懼怕而后崇拜,覺其神秘,進而與上古圖騰、巫術、宗教相聯系,甚至發展到與神權相關。如河南濮陽西水坡M45(屬于仰韶文化)中發現有龍、虎擺塑,具有濃重的神巫氣息,或認為其與天文氣象相關(馮時:《河南濮陽西水坡45號墓的天文學研究》,《文物》1990年第3期),還有學者將龍、虎這兩種物象與后世的“四象”聯系起來(李學勤:《西水坡“龍虎墓”與四象的起源》,《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1988年第5期),甚至有學者認為墓主是大巫兼部落首領顓瑣。夏商周時期,虎還出現于虎噬人形象、獸面紋等神秘藝術中。目前所見的虎噬人形象,較早的如石峁文化石雕上的圖案,以及商代虎食人盧,學界認為其帶有神秘抽象的宗教含義(練春海:《“虎噬人”母題研究》,《形象史學研究》2015年第2期)。
傳說時代的三皇五帝時期(約當龍山時代),虎的藝術形象已廣泛見于戰爭場景,如黃帝戰阪泉“帥熊、黑、狼、豹、貙、虎為前驅”,此“前驅之虎”實指人類勇士,或以虎為圖騰,或以虎為軍號,或假扮為虎,可見虎在史前與軍權有一定關系。商周時期,虎仍是勇士代名詞,且與王權、軍權聯系更緊密,如周武王伐商有“虎賁三千人”,周代冊封諸侯、大臣時,常賞賜“虎賁”作為權力象征。
漢代對虎形象的認識和應用一定程度上繼承先秦傳統。“虎賁”仍在沿用,成為戰士甚至中高級將領的代名詞,應用于宮廷禁衛,如漢武帝置虎賁校尉,秩比二千石;漢平帝置虎賁中郎將,統領虎賁禁兵,秩比二千石。虎的神巫色彩進一步融入生活與喪葬習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等四神形象定型并常見于漢代銅鏡、瓦當等載體。漢代還發展了虎形象的辟邪作用,如漢畫像、雕塑中的“虎食旱魃”“虎食鬼魅”“四靈”圖像,以及石雕虎形翼獸等,這與先秦時期虎兇猛神秘的特征有關。
對虎形象內涵傳承流變的梳理,是解讀高莊漢墓鐵質虎鎮的依據。該鎮尺寸較小,所出墓葬等級不高,我們無法將其與王權、軍權相關聯,而是具有辟邪功用。

(作者均為文博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