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里飲食以面食為主,面條更是家常便飯。
那時候家里經濟條件不好,吃面條都是自己動手搟。最初是奶奶搟面條給我們吃,后來奶奶老了,便是媽媽搟面條。媽媽經常是下班后,卷起袖子搟面條,那疲憊的面容至今記憶猶新。
媽媽常常一邊搟面條,一邊把我叫到身邊,教我怎么和面,怎么搟面,怎么切面條。她說和面要做到三光,就是手光、盆光、面光。搟面條要做到厚薄均勻。切面條要寬細一致。面條要做的硬硬的,這樣爽口好吃。
我上小學的時候,街上有機械加工面條的作坊了,想吃面條可以帶上面粉,給一毛兩毛錢的加工費即可,但是,家人總是舍不得那點錢,大多還是自己動手搟面條。
我上初中后,搟面條的任務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我的肩上。最初搟面條的時候,和面是第一道難關,和的面不是太軟,就是太硬。記得當初和面的時候,經常是面硬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反反復復多次,結果面條不是太硬就是太軟,好在家人都沒有什么抱怨。切面條也是一門手藝,切不好,面條不是太粗,就是太細。搟面條次數多了,我也掌握了要領,搟的面條,很合家人的口味。
處處留心皆學問。一次,到飯店吃一碗陽春面,發覺飯店里面條很有韌勁而且顏色微黃。
請教廚師才知道,是面里加了鹽和堿的緣故。
于是我也將面里加鹽、加堿,果真搟出來的面條很有韌勁。后來又學會用雞蛋和面,面條就更加爽口。
高中畢業,我下鄉做知青,家中搟面條的事,自然就落到了三妹的身上了。偶爾從農村回家,家人總是搟面條犒勞我,當我吃上妹妹搟的面條時,感到很溫馨,一種家的溫暖讓我難忘。
20 世紀 70 年代,隨著經濟的發展,人們可以吃上掛面廠生產的面條。記得那個時候泗洪縣掛面廠生產一種空心掛面,很難在市場上買得到。這種面條細如發絲,還是空心的,取出一根豎起來點火,它能燃燒盡,真是讓人感到神奇奧妙。那時如果能吃上一碗空心掛面,那真是喜出望外,妙不可言,絕不亞于今天的豪華大餐呢。空心掛面也就成為人們相互之間饋贈的上好禮品。好像機器生產的面條可以取代手搟面了。
沒有想到手搟面仍然有獨特的市場,它好像是一種情感的傳承,在人們的記憶里不可磨滅。
一次,父親生病住院,我從農村回縣城來照顧他。我問父親想吃點什么,他說想吃手搟面。這可為難我了,醫院里哪有搟面條的地方?
空心掛面市面緊缺,買不到的。我犯愁了。忽然想到了高中時一位同學就住在掛面廠,再想想自己是知青,找到他,能給面子嗎?我猶豫不決,一邊是父親的期望,一邊是我的擔心,思考了很久,我還是鼓起勇氣,找到了同學。
沒想到,這位同學為我開了后門,幫我買到兩斤空心掛面。至今我還沒有忘記,當時犯難的心狀,站在同學面前祈求的眼神,強作的笑臉……更沒有忘記那位同學熱情的態度和熱心的幫忙……
當父親吃到空心掛面,面帶笑容的同時,好像意猶未盡,欲言又止。我想他是在留念手搟面吧。
一次,回老家,鄉親們非常熱情,爭著要留我吃飯。還是自己的老姑站出來,說,跟我回家,老姑搟面條給你吃。聽說是吃面條,我特開心。于是謝絕鄉親們的好意,來到老姑家。老家在洪澤湖邊,沒有什么山珍海味,但有的是魚。不一會,老姑就把戈魚理好,放到鍋里煮了起來。當她把豆面面條搟好了后,鍋里的魚已經燒爛。再用芝麻葉、剁椒、大蒜泥做調料,魚湯下面。當鍋蓋揭開,滿屋飄滿魚香和芝麻葉的清香,吃著老姑親手做的魚湯面,不僅香在嘴里,而且暖在心里。
飯后回味鮮美可口魚湯面,原來做出勁道爽口鮮美的好面條,不僅要在面上下功夫,而且還要在湯上做文章。
今年春節,85 歲的母親大概是魚肉吃膩了,想吃手搟面。于是我又卷起袖子,重操舊業——手搟面條。
面條很快搟好了。我學老姑的方法,魚湯煮面,在碗中放一點葷油、蔥花、味精、稍許辣椒醬和醬油、醋。當我把熱騰騰的魚湯面端到母親面前時,那蔥花和葷油的混合香味撲面而來,母親高興地說,這是地道的老家魚湯面。
看到她滿意的笑容,細嚼慢咽的樣子,心中不由地生了一種欣慰的感覺。感慨人生滄桑,40年前,母親搟面條給我吃,40 年后,我搟面條給母親吃。再想想兒時的我吃起面條狼吞虎咽樣子,吸著面條是口口帶聲呢,忍不住啞然失笑,回味無窮。時間過的真快,半個世紀彈指一揮間。
中國民族是講究家風家教的,講究傳統繼承的。也許搟面條就是我的家風,是我家庭生活勤儉節約的傳承。如今兒子不會搟面條,小孫子不知道什么叫搟面杖。一種責任忽然襲上心頭,現在社會進步太快,一切都在變,習俗在變,生活條件在變,不管怎么變,但搟面條的家風不能丟,我應該教會孩子搟面條!
2025.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