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醉

童大明下午去工人村菜市場買菜，他蹲在一個蔬菜攤位前跟人拉呱。

七月初，正是露天種植的瓜果蔬菜競相上市之時，一摞碧翠嫩綠、頂花帶刺的黃瓜，一堆色粉透紅、飽滿圓潤的番茄，看著就讓人起食欲。生吃、涼調、切片炒蛋，都是他的喜愛。他和賣菜的攤主尤大姐是老熟人，她的丈夫老辛曾經是童大明的同事，退休之前都是青山礦運搬工區的修道工，兩人一小組，整天背一帆布包在巷道里轉悠，哪里道釘掉了，補上一顆；枕木爛了，換上一根；軌道歪了，拆上井整整形。老哥兒倆一起共事幾十年，好得跟親兄弟似的。只是這老辛是個操勞命，兩口子一月八九千塊的退休工資，根本花不完，他卻要去偏遠的塌陷區邊緣地帶，拾掇幾畝荒地，種上了蔬菜。春夏的瓜豆茄椒，秋冬的白菜蘿卜。他在園子里忙活，讓老伴尤大姐租個攤位，負責出售。

童大明來買菜，首先要來她的攤子看看。倒不完全是為了照顧她的生意，他知道老辛不扣大棚，沒有反季節菜，而且從工人村的公共廁所里扒的大糞，漚腐積肥，種出來的都是有機菜。尤大姐見到童大明，好像見到了親人，話匣子一打開，沒有十分鐘收不住聲。當然，她話雖多卻不胡扯，很少張家長李家短地嚼舌頭，基本上有的放矢，只說老辛，把對老頭子不會享福的牢騷和只會折騰她的抱怨，一股腦兒倒給童大明。她覺得善解人意的童大明是最合適的傾訴對象，沒有之一。發泄完了，人舒服了，隨手抓一把黃瓜辣椒茄子，塞給童大明，也不收他一分錢。童大明要是硬給，尤大姐撂下臉來說：“我又不是菜販子，自己園子里長的沒啥成本，就是費了你哥那點閑勁兒，要是收了你的錢，回家他得罵死我。”

童大明不是愛占便宜的人，總白拿人家的菜，心里過意不去。他來菜市場就有意繞開她的攤位。哪知，這尤大姐好像在大門口安裝了監控器，只要他一進菜市場，那邊大嗓門就嚷開了：大明，大明兄弟！好嘛，本來就不算大的市場，瞬間響徹了他的大名，幾十個攤位上賣菜的買菜的，齊刷刷都拿驚奇的眼睛瞅他們。童大明無處遁形，不去她攤位走一趟，根本沒法在菜市場待下去。后來，他只得下午來菜市場，有時甚至是傍晚，考慮到她的菜也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尾貨給他一點，他的內疚感就少一些。而且他干脆一來就直奔主題，先去領受她一頓嘮叨，拿幾個免費的瓜果蔬菜，然后，就能安心去其他地方轉轉，買些雞魚肉蛋。童大明孤身一人，本來吃得也不多，尤大姐給的菜，恰好能讓他對付一天。加上他家離菜市場不遠，每天轉一趟，一下午的時光就打發過去了。

今天，尤大姐給了他兩根黃瓜，一個開了口的大番茄，四五個辣椒，一把小青菜，倒挺齊全。大姐邊擺弄著菜，邊嘴巴不停，說罷老辛，就說童大明，無非是勸他抓緊再找一個。

童大明的老伴去世好幾年了，左鄰右舍介紹過不少，就連兒子大龍都勸過他幾回，可是他心里總提不起勁來。這幾年，他也認識了幾個離婚或喪偶的女人，相處一段時間，都是不了了之。好像這些人都不是他想要的，擱一塊覺得別扭，沒有一點夫妻的感覺，還不如自己一個人輕松自在。童大明之前的老婆很強勢，管得他像個提線木偶，大半輩子頂著“妻管嚴”的綽號。老婆是心梗去世的，走得很突然，倒讓童大明有些措手不及。一陣悲傷過后，他竟然覺得自己輕松了、解放了。雖然一個人有時也難免有些寂寞，但更多的時候，他反而喜歡這樣的孤獨。他不想再找一個管束他的人。說實話，他對女人已經沒有多少興趣了，長期的壓抑，早就讓他在夫妻生活上失去了能力。這也是他心里的傷痛，他不希望這個傷口時時被人撕開。因此，每回有人勸他，他都嘿嘿一笑，用一句“老了，不想折騰了”敷衍過去。尤大姐前一陣子將她的老姐妹齊蘭芬介紹給他，童大明也是這么說的。可是，尤大姐不死心，今天舊話重提。童大明聽著聽著就有些不耐煩了，他提起塑料袋便拔腿走人。

一到大門口，還沒有完全走出菜市場，就聽見身后有人喊：大明，童大明。他以為又是尤大姐，不想理會，便加快了步伐。沒走兩步，后襟就被人拽住了。他回頭一看，嚇了一大跳。

身后的人，猛一看很陌生，仔細看又似乎十分熟悉。隨即，一個記憶深海里的名字跳蹦了出來。

“褚云？”童大明驚訝道。

“是我。”這個叫褚云的女人，并沒有打算在原地敘舊，而是朝前伸了個請走的手勢，然后，便和童大明并肩走出菜市場。他們來到馬路對面的漢堡包店門口，找了一對空椅子坐下來。

“幾十年沒見了？”褚云攏了攏劉海兒，嘆了口氣。

童大明沒有接話，他陷入沉思。是啊！準確地說是三十九年了，自己那時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面前坐著的女人，便是他的初戀。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一個縣一個鄉，曾經是一個學校的初中同學，同級不同班，只是認識，算不得多么熟悉。因為父親都是青山礦的工人，他們相繼來到了這個煤礦工作。又因為父親是老鄉加工友，都希望再近一步，結成兒女親家。如果按照正常的軌跡發展，他們應該是戀愛、結婚、生子，或許現在坐在對面的就是他老伴。可是，他們才接觸了半年多，戀愛只算剛剛開始，便戛然而止了。

那時，他還在掘進三區，每天上井洗澡后眼皮里、手指縫中，總有洗不干凈的水泥灰、煤渣子。那時，她在礦招待所干服務員，每天遇到的都是穿戴整齊的來賓、侃侃而談的領導。她給他翻過眼皮清理泥灰，拿刷子搓他手上的褶皺縫隙，泥灰煤渣子脫落了，他的眼睛腫了，手指的皮也脫了，滲出鮮紅的血絲來，不得不用膠布裹上。她笑了。他咬咬牙皺皺眉，也跟著笑了。她又說他身上有一股煤灰子味兒，不讓他用大運河肥皂洗澡。她從招待所拿來上海香皂、海鷗洗頭膏，工友們羨慕他享受礦領導的待遇，他只能苦笑。后來，她認識了機電礦長，她說只要孫礦長一句話，就能把他調到輔助單位去。果然，一個月后他調到了運搬工區。只是她不止和機電礦長說了句話，還陪人家上了床。孫礦長的妻子在兩年前出了車禍，常年癱瘓在床。她幫助孫礦長排解了生活的寂寞，也順手幫助他解決了工作的辛苦。他到運搬工區報到的第一天，她就和他說：“我們散伙吧！我要嫁給他。”

她說的他，就是機電礦長孫濤。一年之后他的妻子離世，她如愿以償地嫁給了他。她比他小二十歲。

因為這，兩個要好了十多年的老工友反目成仇，不再往來。童大明勸自己的父親說：“她本來就不屬于我，她有她的自由，她不欠我的，反而是我欠她的。”

父親罵他：“孬種！一輩子沒出息的貨！”

想到這里，他的嘴角浮現一抹笑容。他嘴角的笑，被她看到了。她說：“大明，其實你這個人挺好的，當初是我利欲熏心，瞎了眼。”

“不，我們原本就不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拴不到一塊去。”

“你是想說，我們不是一路人吧！你從內心看不起我？”

“哪里，哪里！我有什么資格這樣想呢？當初要不是你，或許我要在掘進頭扒一輩子的矸子石。是你給了我幾十年的輕松快活的工作。”童大明說完這些話，用一臉的真誠望著褚云：“其實，我內心一直很感謝你。”

“你能這樣想，就阿彌陀佛了，我心里的愧疚就少了很多。當年我拋棄你去做人家的填房，是很不光彩的。好在孫濤人不錯，這輩子沒有虧待我，我就是背負一些罵名也是值了。”

“孫濤，哦，孫礦長，他現在怎么樣了？得有八十了吧！”

“活著虛歲八十，只是兩年前就去世了。——聽說你老伴也走了？”

“是的，走四五年了。”

“哎！我們都是苦命人。”

“對了，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你不是住市里嗎？”

“我就不能舊地重游嗎？”

“能，嘿嘿！”

“最近無聊得緊，四處轉轉，今天中午在這附近有個飯局，吃罷飯，沒有急著回市里，就順路來礦區看看，不想在這遇到你。”

“轉轉好，上了歲數的人，不能總悶在一個地方。我記得你比我小兩歲，也快六十了吧！”

“五十九周歲。你別說，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那個樣子，我剛才路過菜市場，一眼就認出你來了。”

“老了，頭發全白了。”

“也退休好幾年了吧！”

“有井下工齡，五十五歲退的休，一晃六七年過去了。”

兩人聊著聊著，太陽已經不知不覺地來到他們的西側面。雖然是四五點鐘，可陽光還是火辣辣的。褚云用手紙巾擦著汗說：“要不咱去前面走走。”

褚云說的前面，就是早先的塌陷區，如今改造成了濕地公園。

童大明沒有反對，他將手中裝菜的塑料袋送到旁邊的五金店。五金店老板是他的鄰居老錢，老錢笑道：“遇到熟人了？”

“是老鄉。”童大明沒有和他多解釋。

濕地公園離菜市場百十米遠，穿過幾棟居民樓就到了。

夏日浩渺的湖面上荷葉蔥郁，蓮花盛開。野鴨子撲棱棱，一會追逐，一會飛翔。不時有魚兒竄出水面，翻出好大的水花來。

他們穿過一道蘆葦叢，行走在湖邊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兩側花草茂盛，草叢中零星地點綴著一種白色小花，褚云彎腰采摘了幾朵，捏在手中問童大明：“你知道這是什么花嗎？”

“路邊的野花。”童大明笑道。

“不，這是蔥蓮，也叫肝風草，屬于蘭草類。它有一個很好的寓意，象征著初戀純潔的愛情。”

童大明從褚云手中抽走一支，在眼前仔細端詳，六片細長潔白的花瓣，圍抱著三支金黃色的花蕊，這讓他立馬想到黃白之物。看來這“初戀”，果然寓意深刻。他放在鼻子下聞了聞，一股濃濃的蘭香味沁入鼻孔，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噴嚏。他笑道：“這初戀的味道，我還真是消受不起啊！”

褚云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她從剩余的三朵中挑選一支肥碩的小花，別在胸前的衣扣上，將另外兩朵隨手丟進旁邊的湖水中。小花在水中轉了轉，隨后像一柄半開不開的小傘倒插在湖面上，引來幾尾餐條魚的點啄。褚云趴在湖沿的木欄桿上，望著嬉鬧的小魚說，我就和這些小魚一樣，其實并不知小花的味道，啄一口，覺得不適合自己，游走后又回來，還是不肯放棄，于是，又想上來咬一口。

“別傷感了，去那邊坐坐。”童大明拍了拍褚云的肩，將她引到湖邊的一個水榭亭子里，“都過去了，我們都老了。”

“看來，時間沖淡了一切。”褚云在一個條凳上坐下，她和童大明隔了個亭柱。對于自己的話中話，童大明沒有聽懂，她也不覺得奇怪，干脆挑明了說：“今天來礦區，居然鬼使神差地去了你住的居民樓，在那里轉了許久，一直沒有見到你。我本打算回去了，沒想到在菜市場門口遇到你，真是運氣！”

“你找我，不會有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就是來看看你，看看工人村。工人村的居住戶，早就面目全非，大多數都不認識了。”

“有本事的都搬市里去住了。”

“別這樣說，你不是在市里也有套房嗎？”

“給兒子的，我只是湊了個首付，讓他們自己還房貸呢！”

“你還好，不管怎么說，兒孫都在跟前。不像我，替外國人養了個兒。’

“外國人？怎么講？”

“我兒子在法國留學，畢業后定居在那里了，還找了個意大利姑娘。幾年也不回來一次，現在落下我孤零零一人。”

“你可以再找一個老伴兒。”

“是啊！這不找你來了嗎？”

“別拿我開玩笑了。”

“真的，說來你恐怕不信。最近一段時間，我突然想起早些年的事來，整宿整宿地睡不著，滿腦子都是你。”

童大明望了望褚云。雖說近六十的人了，歲月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過多的痕跡，頭發依舊烏黑稠密，眼睛大而有神，銀盤一般的面龐上，找不到多少皺紋，高挑的身材雖稍稍有點發福，但并未走形。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風韻猶存。想當年自己實在有點傻，這樣一個尤物怎么就弄丟了呢？白白便宜了孫濤那個老貨。現在褚云算是向他表白心跡，一貫死水一潭的心不禁有些蠢蠢欲動。難道還能死灰復燃？不，應該叫破鏡重圓或者重溫舊夢？他搖了搖頭，都覺得不夠準確。

褚云一直在觀察童大明的反應，見他默不作聲，繼而又搖頭。褚云嘆了口氣，心想，還是我自作多情了！

童大明不知道自己潛意識的搖頭，給對方產生了誤解。他只是覺得這件事來得有些突然，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他內心想推辭，可是又有一個聲音讓他考慮考慮，但他又對自己沒有信心。這讓他有些心神不定，拿不定主張。于是，他用試探的口吻說：“現在還真有不少人給我介紹，我基本上都是拒絕的，你今天這樣說，倒讓我左右為難，我一個人生活習慣了，就怕不一定適應你，并不是你......”

“你也不要為難了，我是和你說著玩的。”褚云打斷了童大明的話。

“說著玩的啊！哈哈，我說么，好馬不吃回頭草，你這是拿我開心！”童大明嘴上說罷，心里想：我剛剛動點心，你又說開玩笑，有意思嗎？都五六十歲的人了，你還想像當年那樣瞎忽悠，隨心所欲地玩弄人于股掌之間？

“是啊！好馬不吃回頭草！你說得對。”褚云起身望著湖面，太陽已經西墜，半邊天出現了火燒云，遠處的蘆葦像點著了似的，紅艷艷地映照在湖面上，一會兒便沿著湖水騰騰地蔓延過來，燙得褚云的心發痛。這一段時間，都想了些什么？眼前這個男人最初就沒有看好，怎么臨老了，反而犯了花癡，想重續前緣？本來是想彌補一下當年的過錯吧！現在看來，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她又問自己，你是真的喜歡他嗎？就像湖里的餐條魚，咬一下蔥蓮花，發覺不能吃，一會忘記了，又來啄一口。這是小魚的天性，還是自己的宿命？這一生的選擇，有錯嗎？如果當初選擇眼前這個男人，又能如何？果真好馬吃不得回頭草，這草實在硌牙呀！

褚云沒有再說什么。原本的一腔熱血化作一股冰冷的決絕，她要盡快離開這里，一刻也不想待。自己多么高傲的人，今天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想什么故地重游，幻想什么舊情復蘇？真是鬼迷心竅！

她走出了水榭亭，走上了鵝卵石小路。

童大明呆立在亭子里。他望著連招呼也不打就遠離而去的女人，心里頓生惱怒。心說，這女人還和當年一樣，說翻臉就翻臉，一點余地都不留。雖說都老了，這談戀愛，也不能操之過急呀！我話還沒有說完，你就撂挑子，繃臉，我還真不吃你這一套。走就走唄，我也沒有請你來！

褚云走到馬路邊，回頭一看，童大明沒有跟來。她心里也有點后悔，不管怎么說，今天是為他而來的，談得來談不來，自己不辭而別總歸有些失禮。

她站在路邊等了一會兒，對自己說，草率了，才一見面就表露心跡，大概是讓這個男人瞧不起了。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就是個榆木疙瘩，你和他抒情，簡直就是對牛彈琴。褚云將胸前那朵蔥蓮摘下來，在眼前晃了晃。對待這樣的笨牛，好言好語沒有用，只有套上枷鎖，揮著鞭子，他才會老實就范，還好剛才相互留了電話，先讓他嘚瑟一會，等我心里平靜了，再來收拾他。褚云想到這里，將蔥蓮在鼻子下聞了聞，嘴角勾起一抹陶醉似的微笑。

“不等了，本太太先走一步。”她自言自語道。隨即，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童大明在亭子里坐了片刻，嘆了口氣。想自己這把年紀還生這個閑氣干嗎？實在沒有意思，從前那么大的委屈都能扛下來，今天人家撂了點臉，就忍不住了？他起身往路邊走去，剛好看到褚云上了出租車。他下意識地朝她揮了揮手，出租車沒有停頓，一溜煙地跑了。

“呸！”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直罵自己混蛋。

來到老錢的五金店，老錢正準備關門打烊。童大明拿了自己的菜袋子，也不和老錢說話，轉身就走。哪知道一出門，便和一人撞了個滿懷。

“你！”童大明正想發火，抬頭一看是尤大姐，到嘴巴的話，只好噎了回去。

“大明，我正要找你，你一下午浪哪兒去了？”

“遇到個熟人，陪她轉轉。”

“應該是和老相好勾搭上了吧！怪不得我把老姐妹介紹給你，你死活不答應。”

“你胡扯啥？”童大明有點惱火，“又是聽誰跟你亂嚼舌頭了？”

“你甭管誰說的，你就說有沒有這回事吧！”

“沒有！我沒有和誰勾勾搭搭。”

“還想抵賴，我親眼看見你和那個叫褚云的女人去了塌陷區，還鉆了蘆葦叢。”這時，從旁邊躥出一個人高馬大的女人，童大明定睛一看，正是尤大姐給他介紹過的齊蘭芬。

“好啊！算我瞎了眼，童大明，正經的女人你不要，就喜歡搞破鞋。”尤大姐一蹦三跳，氣急敗壞地吼道。

“你怎么說話這么難聽，誰是破鞋！哪個又是正經女人？”

“她褚云的風流史，在青山礦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說得好聽點是小三，按當年的話，不就是破鞋一個！”

“行！她是破鞋，你又是什么好東西，之前你沒有和人好過？瞞得了老辛，可瞞不了別人！”童大明心中的悶氣被點炸了。

“好你個童大明，你今天不說清楚，老娘我撕爛你的狗嘴！”說著，尤大姐丟下手中的蛇皮袋，一頭朝童大明撲了過來：“我到底和哪個好過？”

一旁看熱鬧的老錢，本來是袖手旁觀，幸災樂禍，可一看尤大姐動了真格的，慌忙上前阻攔，他可不想在自家店鋪前發生治安事件。別看這老娘們在老辛面前乖乖玨玨，任由驅使，一旦惹毛了，便是母老虎一個，鬧將下去，不將童大明臉抓破，也得將他的衣服扯爛。

老錢又拉又勸，也只是想讓尤大姐停止動手。可她的嘴卻不善罷甘休：“姓童的，枉費老辛把你當兄弟，你就這么敗壞他老婆！更枉費這些年我白給你那么多菜，還不如去喂狗！”

“拿走，誰稀罕你的破菜！”童大明隨手將手中的菜袋子扔給尤大姐。他心里那個惱啊，剛才被褚云擺了一道，轉眼又受這倆老娘們的排遣，他招誰惹誰了，今兒這是怎么啦？這么晦氣！

這一鬧騰，四周很快就圍了一圈人。一個工人村就那么些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童大明憋得滿面通紅，更感覺老臉無光，還是老錢關鍵時候給了他一塊遮羞布，將他拉進店鋪，關上了門。

老錢把門口的人遣散，又將尤大姐和齊蘭芬千哄萬勸地送走，才開門讓童大明出來。隨即，鎖了店門，兩人一路回家。

到了家，童大明也沒心思弄晚飯，便和衣倒在床上。他感到身心疲憊，萬念俱灰，胡思亂想了一會，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叮鈴鈴！叮鈴鈴！一陣手機鈴聲將童大明吵醒。他睡眼惺忪地瞅了瞅，窗外一片漆黑。他沒有起身，只是拿起手機放在耳邊：

“誰呀！”

“大明，是我。”

童大明一聽，心里打了個哆嗦，慌忙把手機摁掉。

張禮新：中國煤礦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徐州市作家協會理事。有小說、散文等作品見諸于各省市報刊。多次獲獎并入選多種文集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