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糖”是小主人到來之后給它命的名。在這之前,它只是一頭嗷嗷待哺的小牛犢。
這是一個小山村,稀稀拉拉的人,稀稀拉拉的莊稼,高高低低的田地,高高低低的小山。跟它住在一起的只有一位老人,家里空空蕩蕩的。老人住在墻面斑駁脫漏的小樓里,它住在樓旁邊斜披下來的牛圈里
四周是亂七八糟的草木。
那時,它跟媽媽住在一起,還能吃媽媽的奶。突然有一天,家里來了一個人,把媽媽牽走了。媽媽“唉眸”地叫著,走兩步就回頭看一下,它看見媽媽似乎要哭出來,但韁繩在那人的手里。
“爺爺!”只見一個小哥哥從小路那邊跑來,身上背著一個黑包,手里提著一個箱子。
“呀,你咋回來了?你爹呢?”
“爹還在廣東打工呀,我畢業了,放假了— 一爺爺,你這是咋回事呀?”
“母牛我賣掉了,就養頭小牛吧。 ”
爺爺跟那人走到了下面。小哥哥放下箱子和背包,走過來撫了撫小牛的頭。它的頭上,一對小角嫩嫩的,還只有粽子那么大。它不斷地叫著,它聽見不遠處傳來“眸眸”的聲音,那一定是媽媽。
小哥哥不斷撫摸它的頭、它的背,它漸漸安靜下來。小哥哥順手從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塞進它的嘴里。它從來沒有吃過這種東西,那味道好極了,像媽媽的奶,但比媽媽的奶還要甜!
“奶糖,好吃嗎?”小哥哥看著它水汪汪的眼睛 -它剛才差點急哭了。它又叫了幾聲,舔了舔舌頭,直朝小哥哥身上拱,仿佛小哥哥就是奶糖似的。小哥哥又掏出一顆,還沒等他剝去紙皮,它的舌頭就舔了上去
但是,沒有媽媽,它好怕。晚上孤零零地在牛圈里,沒人哄它,沒人跟它玩,它好想媽媽。雖然,有時牛圈的門沒關緊,但它也不敢出去。
突然有一天,小哥哥喊了一聲“奶糖”,它就跑過去。它好喜歡小哥哥,小哥哥就像它的玩伴一樣。小哥哥跑在前面,它也蹦蹦跳跳跑起來,甚至沖到他的前面。它好開心呀,自從媽媽離開,它再也沒有這樣開心過
“我們去找媽媽喲!\"這是小哥哥說的。它沒聽懂他的意思,它只是跟著他在蜿蜒的田埂、蜿蜒的山路上往前走。這是它第一次看見外面的天空和土地青草的氣息好聞極了。
‘奶糖,你看,那是誰?”小牛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名字叫“奶糖”了。
順著小哥哥手指的方向,它看見山邊的一塊田地里,一頭大牛正在拉轅耕地一這也是它第一次見,它覺得好玩極了。
小哥哥跑在田埂上,它甚至斜穿了過去。這時,它看出來了,那是媽媽!它不由得叫了起來。大牛也回過頭來,一聲長吟:“唉—”小牛激動極了,歡快得蹦起來,一步兩步就跑到了媽媽身邊,貼著媽媽的身體不斷摩挲。媽媽低下頭,不斷舔著它的腦袋。它抬起頭,看見媽媽淚汪汪的雙眸里,全是自己的影子。
它甚至想找媽媽的奶頭,但是主人的鞭子,輕輕地打在了媽媽的身上:“駕!\"媽媽“唉眸\"叫了兩聲,仿佛是在說:“媽媽要干活了,寶寶乖!\"媽媽邁著沉重的步伐,拉著犁鏵 一土地在主人腳下翻滾起來。它貼在媽媽身邊,多想跟媽媽再親昵一會兒。
‘牛跟人一樣的啦,娘倆多么親熱啊!”媽媽的主人在跟小哥哥說話。
小哥哥此時拿著手機,對著小牛拍,小哥哥每天都在拍小牛的生活。此時,小哥哥也很激動,仿佛是他見到了媽媽一樣。在他的家里,他也從來沒有見過媽媽,或者說女人。
喜歡小牛的人越來越多,小哥哥開始直播了,他一邊給小牛喂草,一邊看著手機。
屏幕上有人說:“奶糖好可愛喲,我如果能成為放牛娃該多好!”
小哥哥說:“你為什么要做放牛娃呢?在大城市里不好嗎?
有人問:“奶糖有沒有想媽媽呀?如果它想媽媽了,你一定要帶它去看看媽媽喲!
小哥哥說:“好的好的,謝謝你送禮物,我一定帶奶糖去看它媽媽!”
有人說:“奶糖還這么小,我給它寄一點適合它補充營養的食物,你告訴我地址!
小哥哥致謝:“我替奶糖謝謝你!
奶糖也被拉過來,對著手機點頭鞠躬。奶糖瞥見手機里也有一頭小牛和一個小哥哥,跟它和主人一模一樣。主人是怎么變出一個小小的自己和它的呢?
有好一陣子,它天天對著手機吃著嫩草,吃著麩皮,甚至吃上了牛奶 那是媽媽的氣味!它從來沒有這樣幸福過,仿佛媽媽就在身邊一樣
其間,它又去看了三次媽媽,有兩次媽媽都在犁地,只有一次是去媽媽家。媽媽抵著它的小腦袋,眼里滿是慈愛。小哥哥拿著手機,一直拍啊拍。它后來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網紅。
但是,漸漸地,它沒有牛奶吃了,甚至連麩皮都沒了,只有老爺爺割來的青草。
那一天,老爺爺叫來一個人,把它的腦袋夾住,它不由得“唉眸”叫了起來。它很詫異,看著小哥哥,小哥哥好像不理解它似的,只管擺弄著他的直播架子。在它還沒有弄明白之前,突然,一股涼意刺穿了牛鼻子,然后,一個鐵環套在了鼻子上,它感到一陣發麻的痛,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從此,它再也不能狂奔亂跳了。
小哥哥是在一個大清早走的。小哥哥撫了撫它的頭,又給它喂了一顆奶糖。老爺爺問他找到工作沒有,他說:“還沒呢,我先到廣東去打工\"小哥哥跟小牛招了招手,就頭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它回憶起和小主人初見時,是多么美好!
山里太寂靜了,只剩下一座老屋、一個老人、一輪夕陽。它的步伐越來越像媽媽,瞞珊地走在亂草叢生的山坡上、田埂邊
它的鼻子上,總牽著一根繩子。
選自《小說月刊》2025年第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