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中年男女坐了很久了。女人一直在回微信消息男人問女人,為什么服務員還不來。女人在回消息的間隙白了男的一眼。
“服務員,服務員!點餐?。 蹦腥顺瘉y七八糟的方向喊。他到目前為止似乎還沒見到服務員的影子。我也沒有?;疖囌靖浇柠湲攧谌诉€蠻多的,雖然已經是幾乎吵架的嗓門,但是這男人也只會令我和坐在他附近的人感到不安而已
本來就已經很累了,還要再從微信小程序、抖音直播間和美團里面選最劃算的套餐 今天板燒雞腿堡套餐比較合適
女人終于回完消息,對男人說,這里跑堂的服務員只管擦桌子。男人不信,說只管擦桌子才能賺多少錢啊。女人不接話了。后來,他們兩個又為誰付賬爭了一會兒。聽他們談話中的意思,男人在本地,女人在外地。女人說地方是她選的,她來請。男人則說,面是他要見的,得他請
最后誰也沒請,因為沒點東西。女人說不餓也不渴。男人順勢說,這里的東西他吃不慣
他們看起來都松了口氣,并且恢復了客套。
我取了餐,一邊大嚼薯條,一邊聽他們說話。有時候接不上,因為實在聽不清,但多少知道了兩個人原來是夫妻,離婚挺久了。女兒在本地上高中,高幾沒聽見。女人這次回來見了女兒為數不多的幾面,女兒借口上學忙,后來不見了。女人說這些,似乎有怨氣。男人替女兒打圓場,又說了一點自己的近況,什么跟老人一起住、夜班照舊之類的。女人也說了一點自己在南方的生活。我聽到一個詞是“看起來光鮮”,我不能一直朝他們那邊看,得假裝自己吃得很投入。
后來,男人說起了女兒,學習不大行,但在繪畫上有些天賦。這時候好像才聊到正題。男人的意思是,女兒高考白費了,不如走藝術路線,他的朋友在國外,有渠道讓女兒出國學畫,但女人得出錢。他們于是為了為什么學畫就要出國開始了爭執。
那時候,我接了個電話,雖然只塞了一只藍牙耳機在耳朵里,但更聽不清他們說什么了。
反正開始算總賬吧。作為見證者,我見證了他們各自的臉是如何從之前的客套,變成了一種似乎只有他們自己才能從彼此臉上看到的表情,就像他們多年前婚姻走到終點時的樣子。指責啦,申辯啦,一樁樁事被擺在餐桌上。所有的那些都有價格的,誰也別想占誰的便宜
我一會兒將耳朵伸進電話,一會兒又抽出來,回到麥當勞,碰巧聽到女人說:“退一萬步講,就她現在對我的這個態度,我花這錢,以后能指望她給我養老嗎?你能保證我這錢不打水漂嗎?”
女人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是說完這話,她自己倒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她捂著臉哭起來
男人看到女人哭,也愣了一下,不再說話,兩手握著拳,放在桌子上。
我感到有點尷尬。我覺得自己這種行為太差勁了。如果可以彌補,我想做個給女人遞紙巾的人,可沒人給她遞紙巾。挺殘酷的,不買東西,服務員連紙巾也不會主動遞。
其實我也可以走,但那時候,我的潛意識似乎是電話接完才能走。接電話好像讓我無法移動。我很難受,我發誓我想走!但電話那頭的人還在絮絮叨叨,說他迷路了,他要去大劇院,但是手機地圖給他導航去了K11。
當電話終于掛斷,我迅速把耳機放回充電倉,立刻離開,一刻不停。不過,穿棉大衣的時候,我不爭氣的眼睛又溜回到他們身上(我真想把它們挖出來)。于是,最后的畫面定格在,我看到女人抹了一把眼淚,對男人說:‘我睡過麥當勞,你知道嗎?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麥當勞,我晚上睡過,你睡過嗎?
